空空如也的火药桶便如同一群调皮的熊孩子。在工坊隔间里四处弹跳。哐哐当当空空咚咚的声音在空旷的工坊里回荡混响。苏牧的脑子里却是嗡嗡一片空白。
他早已料到方七佛会留有后手。以方七佛这样的性子。绝对不会真的把家底彻底炸掉。事实证明他的预测是极其精准的。
他拼命救下金枢。正是为了埋下隐线。为此他还做了两手准备。沒想到方七佛果真是狡兔三窟。本以为调动厉天闰和方杰两大元帅來坐镇。这里必定是真正的火药囤积点。沒想到却还是扑了个空。
此时他终于明白。为何绿林豪强们都称方七佛为云龙九现。因为根本沒有人能够洞彻他的想法。更沒有人能够看穿他的意图和谋略。
“这不可能…这已经是最后一个秘密地点。如果火药不在此处。又会在哪里。”
苏牧将头巾缓缓除下來。抹了一把脸。思绪疯狂飞转。他甚至仿佛能够听到头皮啧啧紧缩的声音。
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却突然嗡一声。耳鸣了。
仿佛这世界一下子被抽掉了所有的声音。四周陷入了绝对的死寂。人间好像变成了一个密封的罐子。空气声音气味都被抽空的罐子。
诡异的寂静过后。脚下的大地开始颤抖起來。而后便是隆隆隆的闷响。仿佛厚重的乌云之中酝酿着巨大的雷霆。
大地颤抖起來。工坊的顶棚不断有异物掉落下來。耀眼的红色火光从工坊的透气窗射进來。照耀在苏牧的身上。闪烁不定。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來。仿佛开天辟地。又轰开了苏牧脑海之中堵塞着的谜团。
“火药都被搬到城头了……”
这已经是方七佛最后一个兔子窝。火药和火器不在这里。苏牧一直在回想和推测。是否方七佛在其他地方还有据点。他始终沒有想过。方七佛会将火药和火器搬运到城头之上。
因为燕青和高慕侠已经通过隐秘的渠道。让柴进将今夜行动的计划传递了出去。梁山军不出意外今夜必定会趁乱夜袭。
梁山军能够在方腊这边安插细作。方七佛怎么可能在梁山军中沒有眼线。
虽然明知如此。但今夜的突然袭击。是柴进通过海东青传递给花荣的。临时起意。那些方七佛的细作绝对无法快速做出反应。就算收到情报。他们也沒可能如此快速地传递回來。
就算方七佛收到情报。也不可能如此快速地布防。也就是说。这些火药和火器。一直被方七佛藏在前线。
如今爆炸声一响。必定是梁山军來偷袭了。
苏牧的眉头紧拧着。來不及收拾心绪便要往外跑。他要集合燕青和安茹亲王等人的力量。因为他还有后手。
如果他能够及时发动后手准备。说不定还能够扭转局面。如果不行。梁山军死伤惨重不说。这一战就要被打怕了。
眼下朝廷大军迟迟未至。梁山先锋军一旦首战告负。对军心士气的打击可想而知。
这样的后果根本就不需要太多考虑。苏牧将头巾绑上。便往工坊门口跑去。眼看着门口就在不远数步开外。城门方向一道爆炸的亮光陡然闪烁。一条昂藏如山的身影。堵在了工坊的门口。
一人。一戟。便似万马千军。在不断闪烁的爆炸光亮映照之下。方杰如温侯再世。如天神下凡。
“军师果然沒有骗我。你果真在此。”方杰哈哈大笑。想起临行前方七佛的嘱托來。
“他一定会出现。不过你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能给他开口的机会。如果你做不到。我就只能换厉天闰去杀他了。”
军师说过。苏牧一定会出现在这里。他果然出现在了这里。那么军师说不能给他开口的机会。方杰自然不会给苏牧开口的机会。
“死來。”
方杰暴喝一声。双臂一震。手中那重达六十斤的方天画戟竟然颤抖不已。四方锋刃嗡嗡嘶鸣。
苏牧拔出背后的长短双刀。沒有半句废话便冲了上來。疾行便狂奔。他的身影如同黑夜之中的鬼魅游魂。双刀便是那恶鬼勾魂摄魄的冰冷獠牙。
“來得好。”
方杰兜鍪上的红缨迎风招展。手中方天画戟呼呼便横扫而來。
人说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苏牧的速度和短时爆发力确实占优。但兵刃上吃的亏。很难用速度來弥补。因为方杰的实力犹在他之上。
那方天画戟横扫千军。势不可挡。苏牧只好往侧面躲避。想要迂回躲避。
为了保持空气的干燥度。工坊只开了两个门。大门出入车辆。工人匠师走小门。
如今大门被方杰堵死。苏牧只要迂回到小门处。
他从來就不是好斗之人。眼下被方杰拖得越久。梁山军的危局便越是艰险。他在这里多熬一秒。梁山军就多死伤不知多少人。
上次跟苏牧比拼之时。方杰吃了轻敌托大的亏。让苏牧从胯下钻了过去。一管洞箫更是将自己的肩头轰烂。害得他躺了十天半月。
这一次他和厉天闰都立下了军令状。如何都不可能让苏牧再逃脱。
见得苏牧想迂回到小门。方杰如猛虎下山一般扑杀过來。一杆方天画戟举重若轻。就像在挥舞一条鞭子这么轻松写意。苏牧一时半会竟然求出无门。
追追打打了几个回合。两人的兵刃竟然沒有一次接触。完全凭借着身法和虚招來诈对方。方杰优哉游哉。苏牧却急火攻心。
苏牧便是这样的性子。越是危急便越是冷静。因为丧失理智和思考能力。他便失去了最后的逃生机会。方杰比他要强大很多。这一次与上次比斗完全不同。这一次他是有备而來。而且是为了杀他而來。沒有任何的顾忌和留手。更不会托大轻敌。
手中短刀一紧。苏牧咬了咬牙。躲开方杰的一戟。抬手便将短刃投掷了出去。
方杰早料到苏牧阴招不断。偏头躲过苏牧的短刃。正想反身一记回马戟。却见得苏牧那厮捡了半块砖头就扔了过來。
“已经黔驴技穷了。哈哈。”方杰见得此状。不由暗喜。
与苏牧试探了这么久。他也摸清了苏牧的虚实。在实力上。自己绝对是碾压苏牧的。
但他并不知道苏牧还有后手。想要离开是为了给梁山军制造机会。而是以为守军就要包围过來。苏牧只好仓惶逃走。
若是以前的他。对无计可施的苏牧。他一定会好好戏耍一番。慢慢折磨。再将他杀死。
可如今他已经不再轻敌。对方七佛的嘱托也深以为然。如果自己格挡那块砖头。身形停滞。势必又让苏牧给跑掉。倒不如视而不见。直取苏牧的性命。以免夜长梦多。
他这样的身板和武艺。在准备充足的情况下。挨一砖头根本就不值一提。就算苏牧催发了内劲。最多也不过是受点皮外伤罢了。
用一点皮外伤换取击杀苏牧。结束这种相互试探的猫鼠游戏。任谁都知道该如何抉择了。
念及此处。方杰迎头而上。挥戟直取苏牧的后心。这苏牧果真是想利用这砖头來阻滞方杰。好趁机逃走。方杰越发坚定自己的选择。
然而当那砖头砸到他的肩头之时。触感却有些柔软。完全沒有砖头那种坚硬的感觉。
“噗。”
那灰瓶陡然炸开。白色的尘雾将方杰整个脸面都笼罩了起來。
“啊。居然使毒。”
“不对。是石灰粉……卑鄙的贼鸟厮。我要杀了你……”
为了杀苏牧。方杰早已做了完全的准备。谁能想到会有这么无聊的人。将存毒的灰瓶弄成砖头的模样。
这是将施毒当成了一门手艺。为了施毒而施毒啊。
他早知道苏牧卑鄙无耻之尤。谁能想到连石灰包这种下三滥的江湖手段他都拿得出來。
更想不到的是。自己明知道苏牧狡猾无比的情况下。还是中了这么低级的石灰包。
好在他察觉得早。封闭了口鼻眼睛。苏牧也沒有再用水包來泼他。否则他这张脸都要被烧烂。
为了防止苏牧下黑手。他将兜鍪压下來遮挡脸面。手里的方天画戟发了疯一般四处狂扫。
如果不是情况紧急。苏牧还真想对他下黑手。眼下却不敢再久留。箭一般冲出工坊。就要往辕门处而去。
从进入赤眉营他们就已经发现了辕门外吊着的金枢和匠师们。可他不能先救人。因为这样会打草惊蛇。只能先炸工坊。待得混乱一片。离开之时正好顺便带着金枢等人离开。
谁知道工坊里面的火药桶都是空的。方七佛狡兔三窟。竟然将火药火器都搬上了城头。
如今城头的炮响是惊天动地。梁山军势必损失惨重。而苏牧的后手准备都是由金枢偷偷完成的。想要发动。必须先把金枢给救下來。这也是他放弃了杀死方杰的机会。也要及时离开的原因了。
出了工坊之后。外头不断闪烁着火炮发射的光芒。营区里混乱不堪。燕青他们在点火。厉天闰和方杰的人手则在不断灭火。而火势甚至已经蔓延到了赤眉营里。或许梁山军的人马也是见到了火光。以为这是内应的信号。才发动的突袭吧。
一想到这里。苏牧内心的愧疚便越发沉重。脚步也就加快了起來。
正走着。背后却突然想起一声炸雷般的咆哮:“苏牧。你个天不收的贼厮。哪里走。”
方杰显然已经抹掉了脸面上的石灰。但距离苏牧已经很远。一时半会看不到苏牧的身影。只能疯狂咆哮起來。
他虽然看不到苏牧。但有人却看到了苏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