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宝说出‘我出’二字时是轻飘飘的,可听在赵祯四人耳中却变得沉甸甸的,因为那是钱,那是由一个十三、四岁孩子拿出来的钱。
这个孩子没说出长篇大论的国策,之前只提过两件事情,一件是小心元昊收买其他人,一件是拿出百万两银子帮忙。
若说他说谎,他已经拿出来六千斤辣椒水了,而且还献过三千斤辣椒水,证明他有足够多的辣椒水赚钱。
而说他是某个大家族的,想要话钱买个官当,纯粹是瞎说,他用买官么?他可以随意写出格律词,他能即兴对出很难的对联,他能一气之下写回文诗,与他说话时,他一样可以引经据典。
他不必买官,年岁再大大,让别人觉得是个大人了,直接考进士是必过的。
至于说为官的能力,看西市摊位区,他可以让摆摊人赚的钱翻三番,他能使西市摊位区无小偷和市霸,他说一句话一千二百多个摊位全听。
他还能给上岗村的人每日增加七十多贯的钱,又出了更贵的干豆腐,他找人教几百个孩子读书。
他的村子甚至连杀带抓三十三个西夏细作。
与他一比,似乎大宋无人了,只能指望一个孩子努力,而边似乎响起一首女人写的诗: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京城繁华之地,有四季不断的时令果子,有往来穿梭的船只,有昼夜不休的集市,有百两银子一顿饭的酒楼。
然后边关告急,却没钱没粮,勾栏之地词曲唱念不断,莺声燕语难休,只有一个孩子在着急,还觉得百万两银子不够,继续努力赚钱买吃食给边境的将士们吃,让人情何以堪啊。
然,那他总要有个目的性,他图个啥呢?
“小宝,总要有个让你如此行事的缘由吧?”吕夷简尽量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又一次问起了这个问题,之前徐宝说拿百万两银子时他问过。
徐宝想了想,认真回道:“昔子公曾云:‘宜悬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我年岁小,不敢攀比,愿紧追其后。”
他拿西汉当时的将领陈汤说的话作比,他那时也总有人喊,犯我中~华天威者,虽远必诛。
“嗯!”吕夷简‘嗯’了一声,却没人给徐宝喊好,这样激动人心的话,大家居然平静对待,跟当官的人在一起就是不好,一点不配合。
然后吕夷简又问:“可知行其难乎?”
就是说你知道有多难不?
“知。”徐宝点头,道:“一步不行,千山万水;行一步,万水千山。如愚公强移太行、王屋二山,今日吾立其志,子子孙孙必随焉。月圆不缺变幻,则江海不息波澜。
流云聚散,岳峙联连;日在明见,星出晚伴;人生短短,世事绵绵;长河改岸,矮草接天;心怀其鉴,念许即观;休说有撼,莫道无言。”
“好!”范仲淹喊好了。
徐宝舒服了,不枉自己使劲表达志气,然后一通骈文。
赵祯、吕夷简、韩琦三人也点头,不管是为了小宝的志向,还是小宝的文采。
“小宝你说啥呢?我咋一句没懂。”张柽皱着眉问,他急得抓心挠肝的,他只觉得听着挺过瘾,但不明白意思。
韩琦很给面子,对张柽说道:“小宝说事情难做……”
“啥事呀?”张柽搓着手问。
“是西汉之威的事情,西汉,很厉害的一个朝代。”韩琦快哭了,这还要解释呀?
“小宝没说西汉啊。”张柽奇怪地问,又仔细回想想,点头,确实没说。
韩琦攥攥拳头,忍住打人的想法,说道:“可他说了‘子公’二字,那是西汉的一员大将,叫陈汤,字子公。”
“哦哦!”张柽依旧不是很懂,但很懂事,连忙点头,表示明白。
韩琦松开拳头,接着说:“小宝说了,他知道事情难做,做一点和不做没什么不同,但他愿意像愚公那个,挖太行山和王屋山,即使他活着做不到,他还有子孙,子孙也会去做。
说只要月亮圆缺不停,江海涛浪不息,那么他就一直坚持,又说天上的云啊有聚散,而山岳也有相连,日头在白天,星星在夜晚。
人这一生很短,但可以做的事情却非常多,黄河能改道,矮矮的草也可碰着天,这一切都是心中有那个思虑,所想所看的东西才不同,休要以为那些事情难以撼动,更不要提连话也说不出来。明白没?表示志向的,从景色说到自己的心。”
韩琦说完这话,直咧嘴,因为好好的一个东西,解释开了很别扭,听着小宝的原文多过瘾啊,那是骈文,朗朗上口,这一解释,感觉没了。
而且很多的话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真想打张柽一顿,有辱斯文,太气人了。
“呃!明,明白了。”张柽其实还是不太清楚,但他不敢再问,他最近也努力学呢,小宝把拼音的读法教了几遍,都背下来了,然后王家还让人送来个小册子,上面有字,还有拼音。
以为学了点很厉害了呢,谁知今天听小宝跟人家说话,一会儿能听懂,一会儿又糊涂的,当官的都这么说话么?小宝说话也是,你直接说西汉谁谁谁,说了什么什么话不就行了,何必说一个人的‘字’,然后又说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怎么猜?
还有,那个愚公是谁?
张柽是不知道,今天来的四个人,除了一个皇上,剩下三个全是进士出身,徐宝也没办法,哪怕他不喜欢这样说话,为了进人家的圈子,他也得如此说。
所以在言谈之间,四个人总是不经意忽视他的年龄,偶尔想起,过一会儿又忘,就因为他能跟上节奏。
这真是拼底蕴的时候,徐宝要感谢养他、教他的村子,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他没见到,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却可以实现。
只不过村里的人平时不那么说话,都是直来直去的,而且也不拽文,以前偶尔跟伙伴做游戏时才如此。
“小宝何时要考进士?”赵祯心情不错,一个是看到了徐宝这样有本事,又忠君爱国的人,另一个是他可以继续呆在这里。
回去大臣质疑,也有个好借口,毕竟一百万两银子呢,而且后面还有好东西,所以顺嘴就问出来了,因为他觉得徐宝随时可以考,不像别人还要寒窗苦读。
徐宝期盼地说道:“明年开春,行不?”
赵祯想想,道:“听闻你与景彝家相熟。”
徐宝这个郁闷啊,心说你不让我考就别提呗,问了我说开春以后的春考,你还跟我说这个,景彝就是景彝,为啥多个‘家’字?
分明就是告诉我王畴他爹王博文年少考进士被你爹叫人给送回去的事情,意思是我也年少,不准考。不让考就别问,真气人。
“那我还是再长长吧,到时我也百首回文。”徐宝腹诽了一通后闷闷地回答。
“小宝休急,明年给你个进士你能要么?”吕夷简笑了,宽慰徐宝。
“不要。”徐宝如实说,他真不敢要,他报的籍贯是十四,虚岁,然后中进士,开什么玩笑。
真实情况能不能?自然是能,比如自己的老婆嘟嘟少年科大的,是真少年,不是十五、六岁那种比正常差两三岁上大学的,那是假的,是‘老年’了。
嘟嘟现在比自己小,带的是博士生,自己可以不服气,但人家就在那个位置,人家自己就可以进中~南~海,自己就得找人帮着进。
可是在这边自己就不敢考进士,虽说不遭人妒是庸才,可也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说法,也可以是说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现在没工夫跟同行玩,等多赚点钱的。
“小宝。”赵祯考虑了下,说道:“朕许你一诺……”
“谢陛下愿带我大宋百姓开疆拓土,平定周边,给我大宋百姓一个和平幸福的生活。”不等赵祯说完,徐宝连忙道谢。
他知道,赵祯可能是一时冲动,要许给自己一个承诺,比如说免死金牌之类的,但他不能要,更不能让赵祯说出来。
不然等赵祯冷静下来,发现送出一个承诺,该后悔此时的冲动,那可就麻烦了。
“臣等谢陛下。”吕夷简三人也是人精,一下子就明白了,同时跟着说。
“呃!”赵祯一顿,轻轻出口气,他也想到了,可是他真想告诉徐宝,只要你不造反,做错了其他的事情都可以保你一次。
眼下赵祯更想说出来,因为觉得小宝贴心,懂事,能为自己着想,可是……不说了,记在心里吧,哪天小宝惹了祸,再提。
这是正好外面传来马蹄声,几十息后王肱进来,呼哧呼哧喘两下,对赵祯说:“官家侯矩也跟来了,在外面求见请罪。”
赵祯脸一沉,越想越气,小宝玩了命地帮着边关弄钱,这边开封府的人却在背后因一点小事捣乱,而且还是开封府的人自己无能。
“请什么罪?他没有罪,告诉他,正旦之日,东市摊位区摆摊子所赚之前应是现在的一倍,做不到,涉事之人全去摆摊。”
赵祯加价了,之前是说五成,也就是一半,但刚才徐宝说开春的时候叫西市收入翻一番,于是他觉得徐宝能做到,开封府的人也能做到,侯矩只是站到前面的,后面还有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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