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难遏,逃走恨回眸。风紧暂停高价物,一人独处事成愁。悲起腹间流。
有两个女子贴身陪同的人高兴了,接过蛋打量。
在不远处摇扇子的良颜,看了、听了,冷笑一声,走近一个挎篮子的人旁边,小声问:“怎样?”
这人犹豫一下,而后点头:“良朗请放心,只要价钱不超过十文的,我们保证他一个茶叶蛋也卖不出去,五十文以上的,我们不管,那是他有本事。”
“对对对,没错。”良颜似乎心领神会了,合起来扇子一下一下地敲打手心,随即一指有女人陪同的:“你们怎不过去?”
“用不着,放心,他保证卖不到十文以下,他现在是白送,他愿意送就送。”这人又回答,很有底气的那种。
良颜再次露出笑容,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一时间又想不清楚。
这边看蛋的,把茶叶蛋在眼前晃晃,问:“真送我?”
“送。”徐宝点头,然后又拿出个蛋,四下里踅摸,看看周围,再看看蛋,蛋上一个‘久’字。
对方也看,好奇,问:“这是什么?”
“卖给那什么方面可长久的人,我要观察观察,一般人没资格吃,一两银子一个呢。”说着,他朝两个女子笑笑。
“哦~”拿着‘坚’字蛋的悟了,缓缓点头,拉着长声,呵呵笑着看向徐宝:“想让我花一两银子买你的两个茶叶蛋?绕这么大一圈,呵呵,买,给,一两银子,我高兴。哈哈哈,走了,让你俩看看我是怎么坚,又是如何久的。”
对方识破了徐宝的小算计,却依旧给了一两银子,然后一手一个蛋,搭在两个女子的肩膀上走远。
没办法,人家高兴。
“高兴就好。”徐宝拿着银子回来,给张柽,张柽顺手扔背篓里,动作自然,主要是习惯了。
良颜用扇子敲手的动作停下,他瞅瞅徐宝,又瞧瞧身边刚才保证的人,问:“为什么我不高兴?”
“啊?哦,那是你没往高兴的地方想。”对方陪着笑。
“我怎么往高兴的地方想?他卖出去了,一两银子两个蛋,买蛋那个人跟个傻子似的,你们怎么不管?你怎么跟我说的?”良颜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再攥,如果不是打不过对方,他真想动手。
被他质疑的人一脸坦然之色,与良颜说:“没错,我保证过,他别想用低于十文钱一个的价钱把茶叶蛋卖出去,他能卖出五十文以上一个是本事,我们管不了。”
“怎么管不了?你们也去卖呀,不用一两银子,就要十文一个,比他便宜多了,然后……然后……他卖的方法不一样是不?你不要钱,那人也未必能要,对吧?好,算他运气。”
良颜比比画画的,突然发现自己的办法不行,很郁闷地忍了。
他等,他不信徐宝运气一直好,还能再遇到个白痴。
徐宝卖,找到一个,对方没买,他继续找下一个,良颜笑。
到下一个,对方还是没买,良颜笑依旧。
第三个,对方给了一百文。
良颜:“果然有白痴。”
第四个,再次卖出去,五十文;第五个,五十文;第六个,五十文……第二十一个,一两银子……
良颜目瞪口呆,抬头看看天,使劲掐自己大腿一把,那叫一个疼啊,一边揉着腿他一边算,这半个时辰的工夫,徐宝遇到了二十一个人,成功卖出去十二个蛋,两个一百文的,一个一两银子的,九个五十文的,合计,一两银子又六百五十文,这是十二个茶叶蛋的价钱,还有之前两个蛋一两银子的呢。
他扭头对身边的人说:“你……你们……我……”
对方理解般地点头:“良郎你瞧见了?我们保证的事情不会错,他甭想十文以下卖出任何一个蛋。”
“去个蛋的吧,他,他会十文以下卖?我雇你们过来是不让他卖出茶叶蛋的,他现在不但卖出去,还很赚钱,很赚很赚,气死我了,你们办事……根本不行,去,把他的蛋全砸了,他不就卖不了了吗?笨啊!”
愤怒起来的良颜声音也大,催促十四个人去砸徐宝的篮子。
十四个人没动,他们看向张柽,一副‘这是他说的,跟我们没关系’的态度。
“良颜你要砸谁饭碗?昨天晚上你在于家店里为难我兄弟,结果你本事不行,你自己把脸丢了,今天又雇人过来找事儿,还要砸我兄弟的饭碗?别说是我兄弟,两门外的市场上,但凡交了开行钱的,我看你能砸了谁的?”
张柽走过来,双手卡腰,一声声质问良颜。
周围有露肚皮的人转悠过来,两门市里,没有事情的时候,他们自己转悠,看谁的东西赚钱多了,又没根基,就凑上去打打秋风,分润一点,张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跟之前徐宝的遭遇一般。
可一旦有人破坏官方的规矩,他们就站出来,该动手时,绝不手软,除非遇到惹不起的人。
体现他们价值的时候到了。
良颜慌张起来,刚才一不小心把动静弄大,他看看四周,摆手:“我没说,我做梦呢,说梦话,对,是说梦话,我要回去睡觉。”
说完,他噌噌噌跑了,跑远后,回头,那恨意浓浓的眼睛好似要把这边所有人的样子记住。
待他离去,张柽问徐宝:“还剩多少?”
“四十个。”徐宝答。
“卖五文钱一个,我离开下。”张柽背着背篓走了。
徐宝撇下嘴,看着又来了一艘客船,站在那里小声叫卖:“五文钱一个,茶叶蛋,便宜卖了啊,只要五文。”
十四个过来捣乱的人,突然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他们同样跟着喊:“茶叶蛋五文钱,密制的茶叶蛋了,五文钱。”
徐宝看看他们,突然发现十四个人其实人还不错,琢磨一下,他换叫卖的话:“东京汴梁特色茶叶蛋,最贵酒楼会仙楼外学来的方子,东市内城贵人的口味,五文钱不讲价,嫌贵的别买,想吃好的来我这。”
十四个人登时有样学样,喊出相同的话,结果刚喊完不到半刻钟,另一艘客船到来,有人听到他们喊的价格,还有喊的内容,好奇心驱使之下,真掏五文钱买一个。
这人吃了一口,猛点头:“好,不愧是京城的茶叶蛋。”
其他头一次来的人也开始跟着买,十四个人忙上了。
徐宝不再出声,他蹲在那里想事情,想着明天的干豆腐卷怎么卖,良颜背后的是刘乾,估计一会儿能来,还有牙行的人,谁让自己茶叶蛋赚到的钱多呢。
如何解决问题?由哪方面入手?自己想得到什么?可以付出什么?底线在何处?利益平衡点呢?
他在琢磨,十四个人的茶叶蛋飞快地卖出去,有三个人跑回去取,为了对付徐宝,他们准备充分。
片刻后三人抬着大筐跑回来,继续卖,五文钱一个,好多人买,收钱,给茶叶蛋,真高兴。
卖着卖着,有个人突然发觉少了点什么,停下动作,扭头打量,直到看见蹲在一边的徐宝,这才知道,少了个人。
这人看着徐宝,想起之前被坑的事情,想到徐宝把茶叶蛋卖出天价的情况,再回忆回忆之前自己等人卖五文是学着徐宝的话卖的。
‘嘶’这人登时吸口凉气,他反应过来了,徐宝卖五文,自己等人卖五文,一个都卖不出去,结果徐宝换了叫卖的话,自己一跟着学,就开始有很多人买,而当自己等人赚钱时,徐宝却蹲在那里,孤独无助地蹲在那里。
这……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啊?谁能告诉自己,究竟是为什么?
那是个孩子,一个想多赚点钱的大孩子,他可以把一个茶叶蛋卖到五十文、一百文、一两银子、十两银子,他可以帮自己等人以五文的价钱卖出茶叶蛋。
可在自己等人开心的时候,他却一个人蹲在那里,无依无靠的,天哪,那小身影蹲成一团,看着让人揪心。
有一个人停下不动,旁边的人忙着呢,一看少了个搭手的,扭头见到同伴愣神,刚要喊,顺着同伴的眼神看过去,正好看到蹲在那里没人搭理的徐宝,一个穿着露膀子粗麻衣服,露半截小腿粗麻裤子,跟一个篮子呆在一起的大孩子。
“他……他怎么不卖了?”这人问。其他人也纷纷转过头瞧。
之前愣神的人揉揉眼睛,又攥了下拳头,说道:“他根本没打算卖,是看我们卖不动,帮我们一把,让我们把之前被坑时赔进去的钱赚回来,你想想看,你卖个茶叶蛋想多赚点钱,总有人来捣乱,你是什么心情?你还会卖吗?他还是个孩子。唉!”
这人听了,吧嗒吧嗒嘴儿,也觉得眼睛发酸,然后说道:“确实是个孩子,可是……这个孩子说坑人就坑人,说卖出天价茶叶蛋就卖出天价茶叶蛋,说帮我们把茶叶蛋卖到五文就卖到五文,翻手作云覆手雨呀,他……”
这人不晓得该如何评价了,只觉得心里难受,一群大人欺负个能会做买卖的孩子,通过价格没欺负过,结果雇自己的人跳出来,看样子还要回去找后面的刘乾来帮忙,只为了欺负一个孩子,把人家一个孩子给欺负成这样,就是目的?
原因是这孩子有才华,良颜那个雇自己等人干活的昨天晚上没用对联欺负成这孩子,然后要继续欺负,想尽一切办法,甚至要让一个吏员出动。
看样子成功了,一群大人在动用了官方手段威胁的情况下成功了,孩子不敢卖了,但人家最后不卖之前,依旧可以让茶叶蛋的价格达到五文,并叫人争抢着来买。
茶叶蛋卖出高价,之前被坑的钱赚回来了,可是自己的心里为啥那么憋屈?做错了什么吗?
“刘行事来了,快看,是刘行事。”有人突然发现情况,指着那边喊。
只见那里有个身穿吏服的人,带着四个跟班,还有良颜,朝这边走来。
十四个人看到一行六人,又去看徐宝,蹲在那里的徐宝听到动静,扭头跟着看,然后无奈地站起身,像丢了魂儿似的,挎着篮子,原地转悠着,小声喊:“茶叶蛋,三文钱一个,刚煮的茶叶蛋,三文,只要三文,有买的吗?”
十四个人中,登时有六个扭过头去,实在不忍心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