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刘綎的询问,林延潮则是微微笑了笑,这样子就犹如茶楼里的说书人,总爱卖个关子,一句话且听下回分解。
林延潮对刘綎道:“总戎,可否借军中快枪一观?”
刘綎一听当即令士卒从操场上取了两支快枪呈上。
“经略大人小心,筒子有些发烫。”一旁刘綎很是好意地提醒林延潮,对方作为一名没有上过战场的词臣,肯定是不知操弄这些的。
林延潮点点头握住快枪的木柄,然后对身后恭敬站立的刘东星等几十名官员道:“此乃戚少保镇蓟镇后所改的快枪,长六尺五寸,重五斤,对阵时可命士卒装铅子远射,也可装枪头近战,鸟铳未备之前,此快枪在边军之中几乎可谓人手一件,之前做工粗劣,经戚少保改进后已是好许多。”
林延潮说了一番话,已是令刘綎佩服,林延潮在文官之中绝对算是知兵了。
但见林延潮对刘綎道:“命士卒试射一支!”
刘綎称是后立即命士卒操演,但见士卒将铅子火药装填后,将快枪枪柄夹在腋下,然后用药捻点火门上的引线。
片刻之后,但听砰得一声响,这名士卒被快枪的后坐力弄得身子向后一仰,枪口也自是抬得老高。
刘綎一见大怒骂道:“不中用的东西,没**毛力气连个枪把子都握不住。”
士卒被骂后连连叩头道:“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其他文官见这一幕则面无表情,有的甚至偷笑,林延潮则道:“诸位也看到了快枪之弊,引线燃烧太快,以至于士卒根本无暇双手握持其枪,但单手施放则易飘飞,这倒不是士卒操练不利。”
刘綎听了脸色方好看些。
文官们则是一并称是。
林延潮对刘綎道:“反观鸟铳,后手不弃把,点火则不动,故十发有仈Jiǔ中。朝鲜之倭寇,用得都是鸟铳,虽说打也不甚准,但都是几十支百支齐射!诸位可以试想一下。”
林延潮所言就是武器的代差,明军快枪就是火门枪,手中所持药捻虽可以大致估算击发的时间,但引火的位子还是枪的火门上。
所以明军施放快枪时,不是抬到眼睛地方燃放,而是在腰间位置击射,而且单手握持很容易变成高射炮。
当时明军边军大部分没有装备鸟铳,只能拿快枪与倭寇的火绳枪对阵。
就是明军的鸟铳也存在威力小,燃放时烟气易熏到射手的毛病。
而到了清朝,清军看不起快枪,鸟铳,于是主力装备两人施放的抬枪。抬枪枪管更长,威力也就更大,但是操作实在太不方便。
到了鸦片战争,一秒真男人的抬枪就遭到了吊打。
众文官们虽不太明白,但也是纷纷点头,而刘綎身为一线将领对此理解则是更深一些。两军对阵当然是勇者胜,但火器更犀利的一方,却能占到更多的先机,这是毋庸置疑的。
刘綎m向林延潮道:“末将请经略大人调拨五百支,不,只要三百支鸟铳给末将就好了,就算没有三百支,两百支也成啊!”
林延潮见刘綎这么说,笑了笑道:“刘总戎,本官手中可没什么鸟铳。”
听到这里刘綎脸色一变,心道你这不是耍我吗?
林延潮道:“其实本朝之鸟铳也并非得力,打造极为复杂。其铳管必须用熟铁逐节打造,制两三节后再焊成一体,这必须经验丰富的匠人方可,否则极容易炸膛,或者打个几枪就废了,远不如快枪耐用。”
“当年戚少保在纪效新书中多次批评工部打造的鸟铳,言其工匠喜欢取巧,要么粗细厚薄不均,要么就是单铳卷成。认为鸟铳越长自是越狠,但铳管长了就重了,所以铳体都用单铳卷成,又兼之工匠手艺不过关,所以炸膛之事屡有发生。反观倭国的铁炮枪管就很短,尽管射程短,威力却大。”
林延潮所言是明军鸟铳后期问题,看稍考据一点的古装剧里明军鸟铳都是又细又长,而大河剧里日本铁炮则相对粗短。
这也是国情所至。
但就现在而言,刘綎眼底尽管鸟铳有这么多毛病但也强过快枪许多,但林延潮竟说没有。
林延潮笑着对吴幼礼吩咐了一句,然后对方就操持着一支看似鸟铳的火铳上前。
林延潮对吴幼礼道:“试射一发!”
吴幼礼道:“请经略大人命人将靶放至百步,再立一铁甲!”
众官员们都不知林延潮,吴幼礼二人要搞什么名堂,在旁默视。
至于刘綎则是吃惊,明军施放火器,一般是敌进百步用火铳,进五十步用弓弩。
至于快枪很难打到百步之外,而鸟铳也是力已衰竭,但这火铳难道百步外还能破甲吗?
吴幼礼装填后火铳后持之远射,但见砰得一声!
挂在百步外的铁甲被打得一晃!
竟是命中了!校场上官兵一阵欢呼,随即隆隆鼓声响起。
“拿铁甲来!”吴幼礼得意地道。
两名士卒从百步外取铁甲来。
刘綎与众官员们一并围上前查看,但见铁甲上赫然灼着一洞!
“神器啊!”
“竟比鸟铳还要更远更毒!”
“这是何物啊?”
众官员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吴幼礼道:“这是经略大人刚刚从鲁密国那仿制的鸟铳,称之鲁密铳!至于威力如何诸位也看到了。”
刘綎眼珠子一转,突然仰天道:“若有此物,何愁倭寇不平!我刘綎于朝建功立业就差于此啊!”
所谓粗人用计就是如此了,众人都一目了然。
见刘綎要据为己有的样子,吴幼礼则道:“这鲁密铳可不便宜,一支造价抵鸟铳三支!总戎还请小心。”
刘綎闻言顿时神色一僵,依依不舍地将鲁密铳放下。
林延潮道:“这鲁密铳打造后本要供京营之用,但皇上说了这一次倭寇如此嚣张,就先用在东事上。鲁密铳在工部日夜打造,现在也不过造了两百支而已啊。”
刘綎面露焦急之色,他欲张口,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两百支足矣,他在心底默默道。
林延潮看了刘綎道:“本官本打算装备入朝南军的,但刘总戎即是立功心切,本官就做主将这两百支鲁密铳用放在川军这吧!”
刘綎啪地一声,双手抱拳道:“一言为定,末将谢过经略大人栽培之恩。”
林延潮笑了笑道:“什么栽培之恩,刘总戎能在朝鲜平倭退敌足矣。”
校场观军之后,当天夜里,徐光启已将两百支鲁密铳押至天津。
行辕之内,林延潮一见徐光启即是笑道:“子先,辛苦你了。”
徐光启则道:“学生总算将两百支鲁密铳送至军前,没有辜负老师的托付。这一次原本会估工料钱粮,若要装备两营兵卒,要用银两万三千两,兵部实拨一万六千两银,学生与赵大人与当年戚少保的旧日材官林芳声、吕慨、杨鉴、陈绿、高风、叶子高辈朝夕讲究,先制成这两百支鲁密铳,威力不逊色于前,但做工用料上更省却了不少。”
总兵所领为镇,副总兵所领为协,参将游击所领为营。至于一个营兵力不好估计,如三大营这样有几万人一营,而戚继光编练新军,车营三千之数,有的营甚至只有几百人,一般营的编制在大约两千至五千不等,具体兵力多少不能说得太细。
一般而言两营士卒所用的鲁密铳大约在两千支,毕竟步卒,辅兵也要算进去。
当初徐光启,赵士祯就是按照这个数报上报的,但兵部那边核算以后,都会给你打一个折扣,肯定不会你要多少给多少的。徐光启,赵士祯报两万三千两也是按照惯例多报,而兵部拨了一万六千两,这已是石星看在林延潮面子上。
钱粮是兵部给的,打造却是要在工部。
虽说兵部会派官员督制,徐光启,赵士祯为了把关,也是自请督制,如此一来肯定是有人要不高兴了。
林延潮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这一次打造鲁密铳,工部有无刁难你们?”
徐光启沉默了一阵道:“工部看在恩师的面上,对学生不敢刁难了,至于少许陋规也是免不了的。其实这一次赶工出两百支鲁密铳,工部也是再三看在恩师金面上。只是学生在工部深感积弊深重,倒不是因为刁难学生的缘故,而是痛心工匠制器之敷衍,万一士卒在疆场上用这些容易炸膛的火铳,如何让他们有信心上阵。但是学生知道还是以督制良器立功于朝鲜为上,其余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了。”
林延潮点点头道:“你能这么想很好,未入仕途的读书人就当有你这番抱负,而不是学着如何和光同尘。”
“但是咱们也该看到这积弊非一时一日可去除的,咱们一心一意还是鲁密铳能于东事上大放异彩上,若是将来功成之日,到时候再回过头来革除积弊。”
徐光启当即道:“学生谨记恩师教诲。”
林延潮则笑了笑道:“这几日我着实累了,你代我来写奏疏。这一次入朝作战,你也随我一并观鲁密铳之利。”
徐光启闻言称是,然后就依着林延潮口述写起奏章来。
林延潮今日还是上得两疏,一疏是关于今日观兵,对于天津各部的看法,然后盛赞刘綎的部队,并称已将两百支鲁密铳调拨其军中。
另一疏就是今日鲁密铳在军中试射,官员将领看后无不说好,请工部立即加急打造,马上用在朝鲜战场之上。同时为徐光启,赵士祯请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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