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马玉来到河南后,一来向地方巡按,三司施压,让他们商议好潞王就藩事宜。
另一面进行他的敛财大计。
马玉先是在当地宣布,说朝廷要将河南半省的盐政,皆归于潞王。
要将开封府盐厂,归德府盐厂,怀庆府盐厂,皆并于卫辉府汲县,设立一个能贮盐三万七千引的大盐厂。
在设掌店官一员主店,负责三府行盐之事。
要知道卫辉府汲县本有一盐厂,称北盐店,能贮官盐三千引。在朝廷筹建潞藩时,天子已答允将卫辉府盐政交给潞王了。
现在又添开封府,归德府,怀庆府,其中开封是大府每年销盐就近十万引,现在数府齐加,每年最少十五万引以上。
现在的大明盐政,从一开始‘开中法’的辉煌后,到如今已是全面衰败。
开中法,是指商人将粮食运到边关后,即可以持盐引回内地盐店取盐行销。
开中法分为报中﹑守支﹑市易三步,报中是盐商按照明政府的招商榜文所要求的,把粮食运到指定的边防地区粮仓,向政府换取盐引;守支是盐商换取盐引后,凭盐引到指定的盐场守候支盐;市易是盐商把得到的盐运到指定的地区销售。
开中法听起来很好,但有一个很大的弊病,那就是将报中与守支给割裂了。
结果成为商人将粮食运到边地换了盐引后,回到盐场里却拿不到盐。
就好比,商家把货卖给了客人,但客人却拿不到钱。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情况,因为一,盐场盐额不足,朝廷对盐户不厚道,盐户常常不能足额交盐。
二,朝廷又将‘盐引’大量赐给宗室勋戚,这些人有优先购买权,到盐场先支先取,盐额本就不足,经宗室勋戚一搅合变得更少。
三,盐场盐额严重不足,就出现僧多粥少的情况,哪个商人能从盐场里拿到盐,就全凭关系有多硬了。
没有关系的就很惨了,在正统年间时,盐政就已是十分败坏了。有的商人自永乐年时就拿着盐引等候支盐,结果等了一年又一年,这张盐引成了传家宝,祖孙数代都没办法从盐场拿到盐。
之后明朝对盐政一直进行变革,比如鼓励盐户多产盐,又允许商人去盐户那购买余盐等等。
但到了万历时,盐政仍只是修修补补,没有根本好转。
因为盐政的败坏,造就了无数富得流油,腰缠万贯的盐商。
从开中法得利的晋商,再到现在徽商,都以盐起家。所以要想成为一名的盐商,就必须有办法从盐场拿到盐,要取到盐,就要靠人‘分肉’给他。
所以潞王将开封,归德,怀庆三府盐政并入,要的就是这‘分肉’的权力。
因此马玉四处放话,说潞王要收取河南三府盐政后,顿时驿站里门庭若市,大小盐商们,争着持厚礼拜见马玉,以求贿进。
马玉也是深明官场索贿的精髓,深知如何从这些盐商手里敲诈钱来。
于是河南的众盐商里传着一句顺口溜。
五百两喝茶,一千便饭,两千两留宿。
意思是,你拿了五百两就可与马玉喝茶,一千两就可与他吃一顿便饭,至于两千两留宿就是讥讽他为娼妓无二,给了两千两,什么事都能办成,就如同把人家姑娘给睡了一般,完成本垒打。
马玉如此行径,自是弄得官场上乌烟瘴气。若是盐政不变,盐商自不用向马玉贿进,但眼下盐政一改,他们唯有叫苦不迭。就算盐商再有钱,也经不住如此剥削。
官员们也是鄙夷,死太监就是死太监,一句话粗鄙,吃相实在太难看了。
就是内阁大学士,也不敢如马玉这等明码标价,退一步说,就算内阁大学士敢明码标价,收的也不敢如你马玉高。
但马玉就是敢这么搞,而且不怕你说。
官员们看重的名望,清节,在太监眼底都是浮云,他们还不怕你官员弹劾。
太监们争着抢出宫办差的差事,目的就是大捞一笔,马玉索性打着给潞王就藩采买的大旗一路到底,除了给潞王分账外,其余都入了他的腰包。
就在马玉打算大捞特捞时,开封府,归德府,怀庆府三府知府联名上奏朝廷,藩司,反对将盐政归于潞藩,要将盐政收回,仍是本地行盐、销盐。而户部亦上呈天子,认为潞藩修建王府,占据藩产此二项,朝廷已经是封赐极重,然后再将三府盐政都归于潞藩,此举实在太过。
知府,藩司联名上奏的奏章递至了天子案头。
而这时消息一出,马玉顿时门庭冷落。
是啊,若是朝廷将三府盐政还给三府,那么我们盐商凭什么给你马玉,潞王送钱呢?
而是马玉听闻此消息,不由大发雷霆。
他这一次为了出宫,在宫里四面打点,已是借债无数,若是在外捞不到足够的钱回京,那么那些债主绝对可以把自己逼死。
所以马玉是连摔了三个茶盅,对着他一干爪牙发了好一阵的火。
就在这时下人禀告,开封府知府求见。
马玉闻言顿时气炸了,开封府知府刚在朝廷那上奏章,收回盐政,这边又上门来求见。
此举就好比有人重重踹了你一脚,然后又跑回来问你痛不痛。
简直欠抽!
随从们纷纷问道:“干爹,要不要将这厮打一顿,再扔出去!”
马玉想了想道:“先叫来问一问,问完再打!”
随从们得令,顿时准备了麻布袋子,棍棒,绳子埋伏在屏风后……
开封府知府辜明已上堂后,见左右屏风下露出靴子,不以为意向马玉行礼道:“开封府知府辜明已见过公公。”
马玉皮笑肉不笑道:“父母官这么晚了找咱家有什么事啊?”
辜明已笑了笑道:“公公从京城远道而来,为朝廷办差,着实辛苦了。本官备了一些当地土产孝敬公公。”
说完辜明已从袖中拿出一盒子来放在身旁案几。
下人从案几上取过后,献给马玉。
马玉打开盒子,但见珠光闪闪,一颗鹅蛋大小的珠子置在盒中。
马玉笑了笑道:“这分明是南海珍珠,怎么说是开封土产。开封府连海都挨不着吧。”
辜明已笑着道:“不瞒公公,这其实是本官一点心意。”
马玉将珠子放在一旁道:“辜知府,咱家在京里,虽说身处宫中,但也见了不少面前送礼,背后捅刀子的事。但你这边先捅了刀子,再来送礼的事,却令咱家想不透了。咱家冒昧问一句,你这是在羞辱人吗?”
“不敢,不敢,公公说得可是开封府上奏盐政之事?”辜明已叹了口气道,“此非下官之愿,实为人所迫。”
“哦?你堂堂开封府知府,何人敢迫你?”
辜明已道:“其实我等为官,数年一迁。本官虽为知府,但是官不久任。以后他任之时,盐政归不归本府,于本官而言实在无关紧要。本官又何必因此事得罪潞王,公公呢?”
马玉点点头道:“是这个道理。那么为何有人上书反对?”
辜明已叹道:“世上总有心怀私心之人,归德府知府付知远就是如此,这一次上书就是他联络我们二府挑的头。”
“本官本也不愿与他掺合,但是此人已提前在士绅里散布消息。若本官不随他一并上奏,那么本地士绅得知此事后,必然怪罪本官。故而不得已,本官也只有与他一并联名上奏,倒不是对公公与潞王有不敬之心,这点还请明鉴。”
马玉明白了原来此事是付知远在背后牵头,联合三府一并上奏。
这个贼子,马玉心底大怒,但转念又一想,这辜明已这大半夜来自己这奏明此事,莫非是要借刀杀人,让自己出手对付付知远。
哼,本公公也不蠢,岂会上了你的当?
马玉想了想道:“归德府一年盐课也不过一两万引,若是此厮反对,咱家索性奏明潞王,将归德府免去就是。如此这厮就没有理由就再上谏朝廷了。”
辜明已一愕,确实啊,朝廷行盐就是依各府户数多少而定。开封府近两百万人口,归德府不到三十万。
而对于潞王而言未必看得上归德府,这开封府一年销盐十万引之数,才是大头。对于潞王而言,少了归德府,只要将开封掌握手中,也是可以接受的。
辜明已不慌不忙地道:“可是奏章已是递上去了啊!眼下三府都以付知远马首是瞻,若是他不肯改口,我们其他二府也不好松口。”
马玉笑着道:“府台还不如明说,只要我们肯替你对付付知远,你就肯在朝廷那上奏,说愿将开封府盐政划归潞王。”
辜明已不答,而是道:“对了,忽想起一事,马公公可知道,归德府同知是什么人吗?”
眼前的开封府知府马玉都不放在眼底,又何况一个小府的同知官员呢?所以他不以为意地问道:“什么人?”
辜明已看着马玉正端起茶盅喝茶,然后道:“乃是前状元,日讲官林延潮。”
噗!
马玉一口茶水喷出,失声道:“什么?林三元在归德府?”
辜明已从袖中拿帕擦拭官袍上的茶渍,然后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