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个故事,说是吉哲除了吉顼这个儿子外,还有两个如花似有的女儿。
吉哲被判了斩监侯之后,吉顼花光积蓄掏空了家底,都没有救他爹出囹圄。眼瞅着开刀问斩的日子越来越近,无奈之下他只得奔回老家去见他爹最后一面,以尽孝道。谁知这小子回到家后,看着两个妹妹跟他哭哭啼啼,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救他爹的办法。
他很没节操地说动了他两个妹妹,然后将两个妹妹嫁给了以好女色出名的武承嗣为妾,最终搭通了武承嗣这根天地线。
武承嗣呢?自然对这两个小美人儿甚为满意,果然去求了武则天,将吉哲给放了。
这个故事被后世的说书人编成段子,在茶楼酒肆中广为流传。
眼下吉顼正要往老家去见他爹最后一面,崔耕算算这日子,这事儿应该是吉顼回到后就会发生的事儿。
呃,他琢磨,要不要提前提醒他这个法子,做个顺水人情呢?
但他也有顾虑,献亲妹妹讨好当朝权贵,可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万一吉顼嘴巴一大,以后对外说是自己给她出的主意。以后传扬出去,对他崔二郎的名声可不大好听啊。
想到这里,他含糊其词道:“上官舍人也就是看着风光,令尊这么大的案子,她恐怕无能为力啊。不过…有个人的路子,你倒是可以试着走一走。”
“谁?”
“梁王武三思,或者魏王武承嗣。”
吉顼微微皱眉道:“如果能打通这两位王爷的路子,那当然是挺好。不过……下官是完全不得其门而入啊。”
崔耕道:“这没关系,本官认识一个叫武用明的人,甚得魏王信任。要不,我修书一封信,让他帮你引荐一番?”
吉顼求崔耕帮忙,本来就是有枣没枣打三竿子,打着碰碰运气的心思罢了。现在闻听此言,当真是大喜过望,激动道:“那就多谢崔大人了。”
这样一来,顺水人情做了,然后锅也甩给别人背了,正合他崔某人的小心思。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眼瞅着就五更天了,吉顼夫妇就要起身告辞。
他们起身之际,门外传来了“笃笃笃”地敲门声,
有人高声道:“崔县令歇息了没?在下何明远求见。”
何明远?
就是那个包揽了冀州和定州两地境内所有馆驿的大土豪?
崔耕答了一声请字,封常清将门打开,一个看似粗犷的中年男子入得房内。
崔耕轻咳一声,问道:“何掌柜深夜来访,可是有事相寻本官啊?”
“呃……这个,实不相瞒,在下是有一事相求。”
说着话,他斜瞥了吉顼夫妇一眼。
吉氏夫妇并非没眼力之人,立马会意,赶紧起身告辞,封常清也知情识趣地退到门外,继续值夜。
待得屋内只剩下了崔耕与何明远之后,崔耕才摆摆手,道:“现在房中就剩你我,已无外人,何东主大可直说来意了!”
“诶,好,在下今日有一事相求崔长史!”
何明远才压低了声音,缓缓将自己的来意道来……
原来是何明远承揽了冀州、定州两地境内的馆驿买卖之后,挣银子那是哗哗的,但也开始树大招风了。结果被定州刺史孙彦高的侄子孙勇盯上了,对方要贱价购买他手中在定州境内的館驿。
当然,这里面也不排除可能就是定州刺史孙彦高的意思。
一般来讲,一州之中,吏、仓、户、兵、法、士这六曹,归刺史直辖,长史虽然也算他们的上官,但长史是佐官,主要是辅助刺史管理,自己并没有专断之权。
但像是妓乐司、馆驿这些不太重要的部门,就是长史直接管辖了。
所以何明远听到手底下的伙计来报,说是新任定州长史崔耕入驻土门驿。自然将崔耕视为了救命稻草,连夜赶紧前来拜见。
崔耕一听他来意之后,心里第一时间就想拒绝。首先,他跟何明远非亲非故的,凭什么要帮他这么大一个忙?其次,孙彦高是定州刺史,他是定州长史,他是孙彦高的佐官,他吃饱了撑的新上任就跑去跟自己的上司硬怼?他初来乍到更应该跟自己上司搞好关系才是,一来就得罪上司,实为不智啊。
何明远见崔耕在摇头,顿时明白,赶紧解释道:“不不不,长史大人会错意了,在下哪里敢破坏您与孙刺史的同僚之谊?我就想让崔长史做个中人,帮忙搭个线,小人愿意出个不菲的价钱,好让孙长史的侄儿不再打在下手中这些馆驿的主意。仅此而已,还望崔长史搭把手救一下小人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家业啊!”
崔耕听完后虽面色稍好了些许,但还是略微皱眉,说道:“何东主啊,本官倒不是不想做这个和事佬,但即便你出手的价钱再不菲,也不如孙勇自个儿将这些馆驿都吞下来赚得多吧?呵呵,他是孙刺史的侄儿,这个事儿,不好帮忙呐!”
何明远咬咬牙,又道:“除了这笔钱财,在下还愿意向官府捐献五万石粮食赈灾。毕竟真应了灾年的景儿,拿钱也买不到粮食不是?”
“啥?赈灾?定州又闹灾了?”
崔耕心里突然那拔凉,娘的,我去扬州上任的时候,就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旱灾。这次来定州,莫非又遇到灾情了?
“不不不!”
何明远赶紧解释道:“崔大人莫急,小人所说的大灾,并非是发生在今年,而是在明年。”
“发生在明年?你还能未卜先知是怎么的?”崔耕不解。
何明远道:“有句话叫做久旱必有蝗,不知长史大人听说过没有?”
“这个倒是知道,你具体说说这明年为何会闹灾!”崔耕道。
何明远嗯了一声,继续说了起来……
定、魏、冀、易、沧这五州,三年来虽称不上什么大旱,但雨水一直不多,以至于收成只有往年的七成左右。
几乎所有有识之士都认为,这种情况持续下去的话,必然会发生一场大蝗灾。
何明远是商人,天生逐利。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如果真有蝗灾,我若是提前囤积一批粮食,那不就大赚特赚了吗?
所以,他花重金延揽高人和有经验的农夫,让他们推断到底什么时候会发生蝗灾。最后大家的结论是,明年发生蝗灾的可能性达到八成。
于是乎,他囤积了五万石粮食,准备发一笔国难财。
不过算不如天算,这还没等发财呢,孙勇已经步步紧逼了。为了保住定州的馆驿,何明远也只能用这五万石粮食破财消灾。
……
崔耕听完后,说道:“这场蝗灾到底会不会发生,那得明年才能验证,现在不过是你一家之推断。现在本官跟孙刺史说蝗灾的事儿,他能信吗?”
“当然不能。”何明远嘴角泛起一死苦笑,“啧”了一声道:“别说明年才能验证了,就是今年能验证,孙刺史也不会将吃在嘴里的肥肉吐出来。”
“那你还跟本官说些?嗤……”
崔耕气笑道:“你这个五万石粮食的筹码也没什么用啊。”
何明远点头,正色道:“所以,这个筹码不是用来说服孙刺史的,而是用来说服崔大人您的。”
“说服本官?什么意思?”崔耕道。
何明远道:“据小人所知,两年前您为解淮南道的灾情,不惜身犯禁屠令。如今为了定州的蝗灾,帮……”
“等等等会儿,那些恭维话咱就不说了。”
崔耕摇头打断道:“你何明远能买粮食囤积,本官身为一周长史自然也能买。反正离着蝗灾还有一年多呢。我又何必为了这五万石粮食得罪孙刺史?”
何明远道:“崔大人当然能买粮食。不过,这五州可是有近百万百姓呢,少了在下这五万石,不知有多少百姓会沦为饿殍,崔大人又于心何忍?”
妈的,玩道德绑架啊!
崔耕算是听明白了这哥们的意思,乐道:“所以……何东家是以为凭着这五万石粮食就吃定本官了?”
“在下不敢!”
何明远忽然起身,跪下磕了一个响头,道:“何某人自从承揽馆驿以来,并无大错,官民两便。孙刺史若是有意,在下也愿意破财消灾。做到如此程度,还不能保全自己的产业,这还有天理吗?请崔长史为在下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
崔耕沉吟一会儿,思虑许久,最后说道:“何掌柜这是要把宝全押在本官的身上了?好!你要公道,本官就给你公道!”
……
……
何明远三言两语,就忽悠得崔耕给他当枪使了?哪有那么简单。事实上,有些事情双方心照不宣。
孙彦高这个定州土皇帝岂是那么好得罪的?
对于崔耕来讲,也远不是救灾这点事儿。他之所以愿意接何明远这个烫手的山芋,倒是有他自己的一番思量。
他既为定州长史,那么他和孙彦高之间今后的关系,就等同扬州长史高仪和老色鬼张潜的关系。双方完全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如果能得到博陵崔氏的全力支持,崔耕倒是可以抹平这个差距,但问题是博陵崔氏完全靠不住啊。
一只兔子怎么可能给两只老虎做和事佬?给人家当早餐还差不多。
所以,崔耕为了完成武则天当日圣旨中交代的任务,就必须想办法增强自己的实力。何明远能包揽定州、冀州两州的馆驿,算得上地头蛇中数得着的人物了。有他投效,他今后在定州长史的位置上开展工作,很多事情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至于会因此得罪孙彦高?说句不好听的话,他要是不收下何明远,恐怕连得罪人家孙彦高的资格都没有呢。
……
……
崔耕等人从土门驿出发,第二天就进了定州境内,当天晚上在唐桥驿安歇。不用问,这也是何明远的产业,招待得极为周到。
再往前就定州的治所安喜县。
何明远早就按照程序,将崔耕到来的消息,向定州府衙做了通报。按例,应由定州录事参军带领六曹官吏,出城三十里相迎,以示尊崇。
但离城三十里,崔耕等人入目所及,唯有南来北往的众多百姓。压根儿就看不到定州府衙的官员。
显然,城中那位孙刺史大人并不怎么欢迎崔耕这个新任长史啊!
又走了十里,距城二十里,还是没见任何官员的踪影
距城仅剩十里,情况照旧。
继续走着,一直到远远望见定州城西门了,还是没见任何迎接的队伍。
好吧,这已经不是孙彦高这个定州刺史要给他下马威那么简单了,而是完全是坏了官场规矩!
吁
四人翻身下马,各顶个的面色有些难看。
崔耕一使眼色,封常清快步上前,高声对门口的卫兵道:“我家大人乃是新任定州长史崔耕,几位,可要看看他的告身么?”
这就是准备闹事儿的节奏。
不管这几个卫兵如何回答,封常清都能借机挑理,把城门口给堵了,且看孙彦高如何应对。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就在他话音刚落之际,从城门洞中突然传出来一个声音:“啥?定州长史崔大人?”
紧接着,两个青袍小官慌里慌张地冲了出来,大礼参拜道:“参见崔长史,卑职奉孙刺史之命,特来迎接大人!”
擦!
早不出来,晚不出来,偏偏现在你们出来了,这是诚心给本官添堵呢吧?
崔耕的脸都气绿了,“你们定州府,就是在城门口迎接新任官员的?这迎新的风俗还真是奇怪啊!”
这俩官员就知道今天的差事不好干,满脸赔笑道:“我们定州当然没这个风俗,不过今天是情况特殊。”
“怎么特殊了?”
“刺史孙大人病了,公务积压甚多。他刚想起来崔长史的事儿,赶紧让我们哥俩前来迎接。”
崔耕满腹狐疑,道:“孙刺史病了,那不是还有录事参军吗?”
那小官道:“您是说范光烈范大人?他也病了。”
“司士参军呢?”
“李镇李大人的病就更重了,连地都下不了。”
到了现在,傻子都能听出来有问题啊。崔耕索性道:“那你们俩是什么官职?”
这两个小官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高胖的回道:“启禀大人,卑职是妓乐司司正,叫刘启前。”
矮瘦的道:“卑职叫张万成,是妓乐司的副司正。现在整个定州府衙里边,就我们哥俩没病了。”
“娘的!”
崔耕气得骂出声来。
妓乐司的正副司正虽然也是九品官儿,但他们的主要职责是管理官妓。说句不好听的,孙彦高相当于派了俩大茶壶来迎接自己啊,这也太埋汰人了吧?
更气人的是,自己还没办法发作。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得病的?虽然这次同时生病的官员多了些,但也没证据说人家撒谎不是?
“你们俩头前带路!”
同这两个小人物也没啥好计较的,崔耕等人憋屈无比地进了定州城,暂时在迎宾馆安歇。准备走马上任后,再买处房子入住。
然而,孙彦高这孙子还有后招,他装病的目的,可不仅仅是想在城门口摆崔耕一道。
第二天,当崔耕拿着拜帖求见时,就被刺史府的门人给挡了,理由是,孙刺史病重,无法理事。
双方见不着面儿,崔耕就没办法拿朝廷的公文给孙彦高看,自然也就无法走马上任了。
好么,女皇陛下火急火燎地把我从扬州调来,还说什么三日内启程,不得有误。你孙彦高倒好,把我晾起来了。
崔耕想了一番之后,既然如此,那索性不再主动求见了。
非但如此,他还让何明远这个地头蛇放出风声去,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以后除非孙彦高带领定州府全府文武官员相请,不然别想他这个新任长史正式履职!
这回崔耕很是轻狂,倒有几分京官下放的作风。
……
……
定州刺史府,内宅花厅。
檀香的炉子吐出缕缕轻烟,让人如临仙境;美妓拨动琴弦,发出阵阵美妙乐声。
一桌上好的酒宴摆下,孙彦高居中而坐,两个心腹一左一右,侧坐相陪。
左边那个是定州司马李夏,性情豪爽,善于笼络军心。
右边那个是定州录事参军范光烈,负责六曹文案和监察地方官员。与他的名字正好相反,此人心思阴毒,坏事做绝,帮着孙彦高铲除了不少政敌,一直以孙彦高的军师自居。这次羞辱崔耕,以及不让崔耕履职,都是他的主意。
至于孙彦高本身,除了文章写的好,基本上就一无是处了。要不是有范光烈帮衬着,恐怕连这个“内斗内行”的评价都没有。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吧嗒
孙彦高忽然将手里的筷子放下了,不无担忧地说道:“范参军,你前几天出的那个主意挺好,让崔耕丢尽颜面,杀一杀他的威风。但他毕竟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定州长史,一直不让他履职,也不大妥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