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凉国青冀联军对徐州的战斗是太子监军。
但马擎并不这样想,他来战场上是为了建功立业的。尽管他从未参与过任何一场战争,可家里那帮老头子耳濡目染的都是战争。
马氏人的血脉里就带着好战的因子。
他们三兄弟的铁三角也缺了一块,姜维因为被程立看重而终日在国相府里处理公文,走上了执政大臣的路。而他与董钝则督领着两个人的亲军上了战场。
“兄长,以前咱俩总觉得家里老爷子彪着膀子一个比一个怂,但是现在上了战场,我觉得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啊。”董钝抻着一双大脚丫子晾在一旁,远处两个亲兵正将渡河时弄湿的铁鞋一点一点小心擦拭。挠着有些发痒的后脖颈子说道:“听说我爹那会是袁氏公门的下吏,好不容易成了个小小的兵马掾,跟羌人打完和汉人打……”
“行了,自家老爷子那点儿事起小那些长辈就没完没了的说,耳朵都起茧子了,你就别说了吧。”马擎摆了摆手,枕着手臂在地上一躺,看着军帐的黑顶叹了口气才颇有感慨地说道:“真的不一样啊……”
马擎现在心里有很多事情,一个时辰前他刚打完这一生经历的第一仗……与董钝督帅两部亲军绕道徐州军后方突入,直入敌军中心冲垮其正在向后方撤退的弓手阵线,奠定一场小胜。
自小耳濡目染了关于太多战争的事情,以至于他早已把战斗当作家常便饭一般看待,从来没想过这个词原本是非常沉重的。
箭矢在耳边飞射,袍泽在身旁落马,敌军层出不穷的枪阵……这一切原本只在故事中出现的画面真真实实的展现在他的生活里。
冰冷无情。
这不像他那些叔伯口中充满英雄主义斩将夺旗的故事,头脑发昏呼吸粗重,真相是他除了冲锋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想法,也无法号令他的军队如何在混战中保全自己。
多亏了马玩给他交换的五百马踏西域的亲兵,同样的军备,他的亲兵只落马三十多个,董钝那边的精锐却死伤一百有余。
知道很多时候与道听途说是一个意思,没有经验即便在天下最好的书院进学六年也敌不过敌人的刀剑枪矛。
从前,他们这些年轻小辈都将老人物言传身教的生死之事看得太轻了啊。
“我听二伯说,三十年前天下是皇帝的,后来的三五年天下是张角和韩遂的,再后来变成袁氏的……那时候你爹和我爹都只是他们的马前卒而已。”马擎枕着胳膊,胳膊下便是入鞘的大凉造弧刀,心驰神往地说道:“马前卒,就和他们一样吧。”
一向眼高于顶的马擎突然感到有些可惜,但到底在可惜什么他却不是非常清楚。
大约是他想真正地看一看,他的父亲马越置生死于度外的那些拼杀……有多英勇?那些胜了或是败了的战斗,是多荣耀。
“他们那些人都作古了,如今的皇帝还是你爹的门生呢,哈哈!我爹说了,从凉州军第一次出陇关作战起,天下就进入马越时代了。”董钝对凉国未来的形势无比乐观,翘着脚冷笑道:“孙坚要是生在三辅,早就被你爹灭了,主要怪天下格局而不是孙坚太强……袁将军运气不好,碰上了那时候的凉州覆甲,要不然谁能逼得他饮恨?”
马擎猛地坐起身来,张了张口却没说话,把悠闲的董钝也吓着了,连忙问他:“兄长怎么了?”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觉得……”马擎苦着脸说道:“肩上的重量好大啊。”
父亲拼搏半生,改变了自己的命运……整个凉州多少人起点要比父亲高啊?程叔父以前就掌管着上千人的部落,如今也就才堪堪管着四五个县的兵马,部落比以前大了十倍,终究还是闲时吹吹羌笛烤只羊来打牙祭。从前的汉阳四姓,大的时候跟父亲那一帮老兄弟作对,还帮着王国把家里祖宅烧了,张狂到底,现在不过是三个没落的大姓罢了,阎氏直接被马叔父的一场大火除了名。
父亲一穷二白,身边只有关伯父一个人帮助,以如今自己相同的岁数走并州关外、死守萧关、洛阳为官四处平乱,如今东西九千里土地尽在手中,数十万儿郎谨遵号令……作为长子今后无论如何只要不死就要继承王位的,不说打下更大的天下,他要如何在这强敌环伺的情况下守住这些土地啊?
“有啥重不重的?后面的路老爷子肯定都会给咱们安排好,咱们当儿子的就照做就好了。”董钝说着笑,自己在榻边摸摸索索,掏出一小瓶对马擎挤眉弄眼地说道:“嘿嘿,来的时候我还带了壶好酒,怎么样,晚上咱俩喝了它?”
“不行!”马擎看着那壶酒答得斩钉截铁,挥手说道:“军中不容饮酒,这是铁律……”说着言语又软了下来,“等回陇都了,叫上几位兄长和叔父家中的兄弟,还有咱俩所有的亲兵,咱们在陇都外大饮三日!”
就在这两位凉国的贵公子定下陇都大宴的决定时,帐外突然传出骚乱,战鼓声鸣,牛角号响,刹那间爆出一阵人马嘶鸣。
铁鞋碰撞声中,马擎的亲兵军侯飞速掀开帐帘急声呼道:“小凉王、少将军,敌军突袭营地,打着是陈字旗号,多半是广陵陈珪的人马!”
马擎闻声不禁大惊,他们这支兵马的驻地位于开阳以北,已经属于中军靠后的位置了,急忙一骨碌翻身立起喝问道:“徐将军败了?不然敌军怎么会摸到这里!擂鼓聚兵杀出去啊!”
“属下正在聚兵,兵马已在营门死守,啊!”那军侯正说着,身后便是箭矢齐发,一支流矢射到了身后死死地钉入甲胄之中,将军侯猛地扎了个踉跄,急忙退入帐中说道:“敌军数倍于我,只怕是冲不出去,我等是结阵死守还是先护您突围出去?”
营中不过两部马军千余人而已,数倍于己说明至少旗号上有三五千人马,马擎猛地一听这样的兵力差异心头便是一慌,呼吸急促不知说什么好,但听到后面的突围,不禁问道:“突围?”
“兄长,就是逃命啊!”
“逃个屁!”马擎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拔刀而出怒喝道:“他们围了老子的营地杀老子的人,现在还想让老子夹着尾巴逃跑?呸!”
扬着刀拽着军侯马擎从帐门旁操起一块盾牌走出军帐冒着如蝗的箭雨怒声喝道:“兄弟们,拿出你们追随马玩将军踏平二十七国的威风,给我死守营地,杀光他们!”
在这种濒危情况下,无论马擎还是董钝,他们都比任何人在精神上显得勇猛。
因为他们面临的不单单是生存压力,还有一定程度上的血脉压力。
他们是将军的儿子,哪里敢在战场上逃跑?
马擎的腿都是软的,但他还是提着刀冲入漫天箭雨的营地;董钝脚还光着,但也一样梗着脖子追随马擎杀出去了。
想喝酒?活下去再说!
如蝗的箭雨下,马擎冲出营帐便见到五十步外的营门覆甲的下马骑兵正在依靠着鹿砦拼命抵抗着,但敌人明显早有准备,不单单以重兵阻击营门,营寨的四周木栅上也有人正在外面搭着木撑,弓手们正踩在上面向营击着。
这种方式,只有用重兵围困久攻不下的营地时才会使用,否则没有充足的时间来搭建工事……敌军的主将对战局判断非常精确。
覆甲军尽管人少,但军备非常充足,除了两人的一千亲卫军之外还有五百名骑卒,负责在行军时牵引覆甲军的重战马。
凉王覆甲高昂的战斗力,也是马擎敢据营死守的原因。
“阿钝,你带人防北门,不用亲自上阵,但要鼓舞士气!”马擎一手扬刀一手以盾牌护在身前对自己的军侯高声喝道:“你跟我去南门,守住敌人!”
凉国世子与凉国风头最劲的将军之子督战,对这些将凉王奉为神明的凉国兵将而言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喊杀声奋起,营门口的覆甲军竟靠着一时之勇将敌军反冲出十余步,军侯急忙制止高呼着要步卒稳定阵型。
一面走着,马擎观察敌军进攻的方向与战术,高声命令少数携带弓弩的战士于营门内组织防线,攒射那些攀上木栅的敌军弓手……依靠营门鹿砦死守的覆甲军都穿戴着防护性能良好的凉国重甲,那些装备汉军制式装备的军卒尽管勇猛也很难攻破他们的防线,对重甲军造成持续伤亡的反倒是立在墙外持着劲弩强弓的敌人。
只要杀死他们,这仗就还有得打!
马擎将自己那柄心爱的凉国弧刀斜插于地,操起一张凉国兵将的制式硬弓立在弓兵阵中,百十个曾追随马玩横行西域的勇士与马擎一道纷纷向着木栅墙头露出脑袋的敌军射击,尽管箭矢并不多,凉国重弓强劲的弓力也导致射击频率不快,可这些久经战阵与刻苦训练的战士射击却非常精准。
三箭出,必倒二敌!
“弟兄们,这一战将直秉凉王面书,淇水之战必将由凉国史官大书特书,而且皆是英雄,击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