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凉州张家川。
经年之久,曾经一马平川的张家川山谷已经立起一座固若金汤的山寨,望楼鹿砦应有尽有,两座军事邬堡耸立期间犄角相望,山谷外的林间小道有猎人装扮的汉子三三两两地居住。山谷中除了大片马场还有接天连地的木屋与厚厚的羊皮帐掺杂而落。
这是隶属于凉州马氏的张家川。
马玩骑着轻快的战马带着百余骑与十几架大车一路踏雪奔至谷口,向着山谷两侧的望楼挥手,长喝道:“马玩回来了,开门!”
不多时,谷口的木寨大门打开,一行人入寨后大门再度紧闭。
马玩从马背上跃下,将缰绳丢给身后随从,搓着双手一边一边在嘴边吹气,哈气腾起一团白雾,在白茫茫一片的谷中分外显眼。
他身上披着毛皮大袄的铠甲,每走一步踏在雪地里都发出吱吱地响声,从张家川到陇关,可算得上长途跋涉了,尤其在这三九天的鹅毛大雪里,赶路可没那么容易。
一路上马玩面色青冷的跟健壮的部落汉子打着招呼,今天是上元节,羌人部落里的汉子们忙着宰羊筹备夜里的宴会,汉家小孩儿牵着小马佩着小弯刀奔来驰去,看得马玩有些心酸。本该在高大巍峨的城池中提着灯笼玩耍的孩子们被迫拿起了刀剑,他们一切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做着徒劳的努力。
一个岁的孩子摔倒在雪地里,过小腿的雪直接将孩子埋在里面,探出头脑的孩子咧着嘴傻笑,浑然不顾冻得已经发紫的脸庞。马玩顺手解下毛皮大袄披在孩子身上,刺骨的朔风吹的他打了一个冷战,也不跟孩子说话,一脚深一脚浅地伴着金石之音朝着大帐走了过去,在雪地上留下两行脚印。
孩子还不知道将来等待他们长大的将会是什么样的时代,可他们这些大人怎能无动于衷?
掀开厚实的毛皮帘,马玩探身走入大帐,带着的寒风吹得坐在不远处一脸大胡子的程银猛地一缩脖子,指着门口喝道:“马猴子快进来,冻死我了!”
马玩闪身入帐,感受着帐内的温暖,发僵的手指揉了揉脸,坐在火堆旁一阵揉搓身上才缓了过来。马腾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问道:“陇关那边怎么样?”
“今年不好过,阿若那边还不如咱们呢。只怕汉军维持不了多久了,朝廷的补给跟不上,我从陇县拉回来十几车的破袄,凑上邬堡的勉强能让咱们的人过了一个冬天,但陇关那边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马玩在十几天前去了陇关,这个年他们都不好过,张家川里的人太多了,一切用具都跟不上。
“没有吃的,兵器盔甲呢,有没有?”如今整个张家川的大小事务都靠着他们这几个人拿主意,马腾等人忙的焦头烂额。“程胡子部落里这个天又冻死了几十头牛羊,成宜那里也是一样,人越来越多,陇县那边是什么情况?”
“呼……”马玩长出口气,摇着头说道:“没了,汉军的兵器自己都不够用,十个金饼子才换回来两车他们用废的铁刀。”
“废的?有多废,能不能砍?”成宜盘腿坐在地上问道:“能砍破布跟肉就行了,不用那么锋利。”
“不行,都是崩坏的,要不就是断了的才肯偷偷卖给我。”马玩比划着说道:“我想是咱们把百十把兵器融了,自己做些模子全弄成矛头,应该能做三四百矛头,咱们砍树接上,能扎就行。”
马宗一拍大腿道:“对啊!猴子你说得对,回头挑挑拣拣把咱们那些个长刀大剑都融了,全他娘换成矛头,兵器就差不多了!”
马腾在旁边一拍马宗笑骂道:“可别,咱们自己弄的矛头不结实,木杆也不耐用,可不能全指望着这个。”
“真是,鬼丰也太小气了,猴子跑到陇关去他就给这么点儿破铜烂铁就打发了,诶,猴子你也不说说他,你俩不是小时候砍头换命的交情吗?”
光头李谌在一旁说着风凉话,马玩眯着眼睛撇他一眼没说话。马腾朝李谌摆手说道:“别怪鬼丰,这年月都不容易,肯定是有自己的难处。”
转过头,马腾跟杨秋说道:“兄弟,你去让弟兄们加把劲,跟着匠人们把猴子带来的兵器融了。到时候咱们自己人再分分兵器。”
李谌闻言从胡蹬上站起来,边朝马腾走边说道:“诶我说寿成,我那千四百儿郎赶着钱财过来可是出了大力,这些个破矛头就分给我吧。”
“那可不行!”马宗大手一拦就把李谌搂到一边儿,他俩脾性相投,都有些浑,只是些亲昵动作,但说道矛头归属都是当仁不让,马宗说道:“我那几百个弟兄可都空着手呢!”
成宜程银也是一样,噌地就站起来围到马腾身边,几百个矛头意味着能多武装一些个兄弟,他们这些人都是带着自己人搬到张家川结寨自守,但谁手头上都没多少兵甲,这些东西在他们心里都是宝贝。
马腾揉着额头将众人推开,说道:“都别急,到时候按人手分,别急!”
如今的张家川可是乱,跟着马腾的有七百多兵丁,马玩有千六百人,都是汉阳郡兵,兵甲齐备,驻扎在张家川承担着巡防汉阳郡的军务。剩下的人就不一样了,马宗手底下养着五六百的游侠剑手,都是浑惯了的野兵。成宜程银各有一个部落都迁在张家川。李谌手底下则是一群纵横大漠的土匪强盗,是战事初起带着人马财宝来投奔的马腾,也有一千多人。
偌大的张家川,一马平川硬是被这些人挤得水泄不通,家眷部落连在一起有一万多人,可刀剑矛戈加一块才至多武装三千人,这还是人手只有一把兵器的情况。
他们有成群的牛羊和骏马,牛羊眼看着就要下崽子,没人舍得杀,食物还是不够吃。有足够的人手可兵器不够,御寒的冬衣也没地儿买,他们有太多的钱,可有钱就是个狗屁,谁都不会愿意把兵器卖给他们,这年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全是保命的家伙事,不光他们想买,都他娘想买!
这一年的上元节,他们过的可是不好。
都还来不及感慨流年不利,候选迈着大步子掀开帐篷说道:“兄长,韩遂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