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徐平过来,王拱辰等人忙一起行礼问好。
徐平点头示意,也不想打扰他们,转身便要离开。眼角的余光一扫,正看见欧阳修的手里拿着一本三司编修所出的《钱法类书》,脸色有些尴尬。
看见此书,徐平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快步走上前去,看着欧阳修手中的书道:“这书这里也有卖吗?怎么会在这里卖?谁让在这里卖的?”
欧阳修有些茫然,扭头看了看四周,低声道:“这书摆在这里,下官看见,想起待制前些日子说的要印购物券,我还胡言乱语,便想买一本回去看看。”
徐平平息下气息,对欧阳修道:“你要看,可以到条例编修所要一套。唉,这事情不是说你,这种书不应该摆在这里的。这是属于朝廷论政的范畴,还没有定论,怎么能够摆在这里任民间自由买了去看?事情将来怎么做还没有定论,就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徒乱人心!朝政也可以如此儿戏吗?”
说完,徐平把旁边的小厮叫过来,对他道:“去叫这里的主管来,就说我找他!”
小厮见徐平面色不善,恭声应诺,飞跑着去了。
政策还在讨论的时候,甚至现在连讨论都不算,怎么可以就向民间公开呢?虽然限制在一定级别的官员中间也不能保密,但这是一种态度,说明现在只是议论,将来并不一定要施行。必须要等到有了确切的实行步骤,作为一种宣传手段,这些内容才可以有选择的向民间大众公布。不然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混乱,而没有任何好处。
等到需要在民间找认同找支持者的时候,那就是要掀桌子硬干了。徐平现在一没有这个想法,二是没有这个必要,也没有这个准备,一切的改革还在控制中按部就班地进行。
不一刻,一个四十多岁的主管飞快地赶过来,满脸都是紧张,到了徐平面前,只是连连拱手:“小的万死,听候副使吩咐!”
徐平指着架上的《钱法类书》问道:“这书哪里来的?哪个允许在这里卖了?”
“是上官说要在铺子里开卖书的地方,尤其是要卖三司和国子监印的书,小的便就去那两个衙门里找,这书是跟其他书一起送来的,都算过了价钱。”
徐平强忍着心中怒气道:“不关价钱的事情,而这书不适合在这里卖!好了,这事情也不能怪你,把《钱法类书》全部撤下,送回三司条例编修所去,让他们算钱给你!”
主管应诺,不过还是满脸不解之色。
徐平道:“这些书如同官员的奏章一样,如何能够流到民间来?你以后记住了,不是什么书都能在这里卖的!”
主管犹豫了一会,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副使,那什么书能卖,什么书不能卖,也没有个章程啊。摆在这里的,都是国子监应允过的。”
徐平转头一看,才发现国子监和都进奏院打架的那些书也一样摆在这里,看来还真不关铺子的事,而国子监那里审查疏忽了。
如今国子监审查民间书籍,主要还是严管朝廷机密以及各种奏章,当然另一个重点就是邪教惑乱人心的,以及天文谶纬之类的禁书。像《钱法类书》这种,本来就是官方印出来的,他们只怕心里根本就没有这根筋。
政策改革最重要的就是有效有序,最怕一动就天下大乱,怎么可以把这种书流到民间来。有心的商人,根据书中的讨论不定会做出什么动作来。
主管叫来了几个小厮,按照徐平的吩咐把那几套有关衙门出的书都撤了下来,先放到仓库里等候吩咐。
徐平叹了口气,看来要抽个时间跟范仲淹谈一谈,国子监该怎么查书。甚至前世的书号和版次管理的方法也可以用上,不要让书籍市场还没繁荣起来就变得一团糟。
看着铺子里的人收书,欧阳修拿着手里的《钱法类书》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放下也不是,拿在手里也不是。
徐平对他道:“这书便送给你了,若有什么不解的,可以随时去三司找我。这套类书印出来本就是给官员看的,不过现在不适合向民间传播。”
欧阳修拱手:“谢过待制。不过下官以为,这些书里也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内容,让百姓看了又何妨?就当让识字的人增广见闻也好。”
“事情哪里是这样简单!只是增广见闻倒也罢了,就怕有的人看了,会跟朝廷的政令比较,能跟书中对得上,便千方百计钻营,一对不上,就心生怨念。这书若是平常的读书人写出来也没事,但是由官方衙门印出来,特别是从三司出来,你觉得多少会仅仅看了来增长见闻?就是永叔你自己,最开始见到不也是一直要辨个明白吗?”
提起前事,欧阳修便有些尴尬,对徐平拱手道:“是某见识浅薄,今日见了三司的购物券畅行无阻,而且发到我们自己的手里,也一样觉得方便,才知道在钱法上待制洞见深远。以前在钱法上得罪之处,还望待制见谅。”
他倒也是干脆,错了就是错了,虽然以前的赌约并没有说定,最终还是算了,但坦然承认自己错误,并没有死不认错,胡搅蛮缠。
不过认错归放错,却说得清楚是在钱法上面的认识。他一个没有真正理过政务的年轻官员,输给管钱粮的三司副使,也没什么丢人。但在其他方面,欧阳修依然自信满满,是绝然瞧不起徐平这个只会管钱粮的三司官员的。
名臣以大道佐君王,凡事都讲条文惯例,小吏所为。
徐平不但凡事都讲法例,还巴巴地印书让众人讨论,这种做法是欧阳修所看不起的。自己认准了的事情,就该上书朝廷推行天下,徐平这样做,显然就心虚,对自己不自信。
读书人读圣贤书,明圣人大道,对天下之事自然要能够推而广之。心中存正大浩然之气,做事自然应该自信有气度。像徐平这样,连自己都没有把握,左试右试,一副拿不准小心翼翼的样子,欧阳修天然就看不上。
徐平看着欧阳修,见他认错的态度很诚恳,但骨子里那一股傲气却怎么都掩饰不住。
轻轻摇头笑了笑,徐平也懒得说话。这种自信,只有未经世事读了几天书的人才会有。真正做过了事情,或者把事情想通了,想装这种自信都装不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