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例编修所徐平的官厅里,石全彬拿着一副老花镜对着窗口的阳光左看右看,口中道:“这个什么老花眼镜,真有那么神奇?老迈的人戴上就能看见东西了?我在这里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来。”
徐平被石全彬问得发笑,站起来道:“你才多大年纪,当然不需要戴这个!要那些老眼昏花的人,戴上才有用处,看什么都清楚明白了。”
“官家与你同岁,这东西送他有什么用?得等几十年才用得上!”
徐平走上前一拍石全彬的脑袋:“你想到哪里去了!这眼镜是送给皇上,但不是给他用的,是让他送给杨太后,表皇上孝心的!”
“哦”石全彬这才明白过来,“杨太后眼睛是不太好,前几年还自己绣花呢,这两年就老说什么都看不清楚。这眼镜要是真地那么有用,太后还不知道多开心,太后开心了,官家也就开心了。这时候要做点什么事情,官家一定答应。”
“能做什么,还不是为了新开的场务。”徐平在窗边踱步,“要制这些眼镜啊什么的,离不开司天监。你也知道,自太祖时候起,对司天监的官吏学生就有诸多限制,不能出外为官啊,不能跟官员过多走动啊,很不方便的。”
“怎么,要找司天监的人员做事?”石全彬有些吃惊,把手里的老花镜收了起来。
徐平点头:“离不了他们。你知道这些各种眼镜啊什么的最需要什么吗?要有算学精通的人来做。而算学精通的人,除了司天监还有哪里有?”
“通算学的啊,不用司天监,外面也有很多啊!”
徐平看着石全彬道:“你可是真敢说,哪里有很多,你倒是说说看。”
“哎,这点小事,郡侯去找高大全啊。”石全彬摇头叹气,“那可是郡侯自己人,怎么能够把他忘了呢!”
“高大全?”徐平惊奇不已,“他跟在我身边多少年,我还真不知道他懂算学!以前我也教过,他还不如孙七郎呢!七郎好歹还能学一点,高大全那可是一窍不通!”
“高大全不通,高大嫂通啊!郡侯莫非忘了,高大全娶的浑家可是司天监丞楚衍的女儿,自小算学精通,只是因为女儿身,不能进司天监继承父业罢了。”
石全彬这一说,徐平才想起来,高大全娶的是楚衍的女儿,而楚衍是这个时代顶尖的数学人才,《崇天历》就是以他和周琮为主修的。这样的人物,要是从小就教自己惟一的女儿,倒也真不好说能到什么程度。
想了一会,徐平问石全彬:“高大全的浑家,真的是算学精通?可不要诓我!”
“这还有假!我们平常跟高大全一起吃酒,时常他就说起来。一直说,要不是他浑家是个女儿身,进司天监,没几个人能够比得上。”
回到京城之后,高大全和孙七郎陆续当官,再加上后来的鲁芳,经常跟石全彬聚在一起喝酒玩乐。徐平的身份不同,基本不参与他们的圈子,反而不知道这些事情了。
“还有这个事情,有意思,什么时候要跟高大全谈谈。”徐平啧啧称奇,没想到高大全又捡到了个宝。这年头懂数家的男人都不多,女人全天下可能就只有这一个了。
“不过一个人不够,再者女子不方便,还是要借司天监的力量。”想了一会,徐平觉得有些可惜。这年头虽然男女大防没那么严重,也不可能在一起工作,更不要说让一个女人领头做事教人了。而且徐平也觉得,贾宪的才华只浪费在司天监着实可惜了,总得想办法他把调出来,让他发挥自己的学识和才华。最好时机成熟了在国子监再开算学一课,讲的深一点,不要像现在一样只讲点《九章算术》,只能算是皮毛。
国子监教的很杂,除了经史子集,也有算科,也有书科,甚至还有画科,认真说起来是一个综合性的学校。不过真正出名的,还是里面出来的进士。
随着社会对技术人员需求的增加,不知道会不会让里面的其他科学生在将来获得更高的地位。徐平拿不准,一直在想技术人员培养和激励的办法,只是还没有确切的主意。
今天徐平在衙门当值,没有去上朝。
按照规制,三司轮班奏事的时候,上朝的副使要与三司使寇瑊一起出列,方便奏事时回答一些具体的衙门事务。但三位副使,要有一人在衙门坐镇,轮值签押。
就在徐平和石全彬在厅里说着闲话的时候,上朝的官员陆陆续续返回,早朝散了。
石全彬道:“啊呀,乘着散了早朝,官家用汤饭的时候,我现在就进去把这老花眼镜献上。不然,等到崇政殿再议事,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好,记得三副一起带上,跟皇上说明白,读书、写字作画和会客,要戴不同的眼镜,不然对眼睛可是不好。眼镜只要一戴,就知道做什么事戴哪副合适了。”
老花镜没什么调节功能,就是死板地改变人眼睛瞳孔的焦距,为了对眼睛好,最好是分场合带不同的老花镜。不管是太后还是当朝权贵,最不怕的就是麻烦,反正他们身边总有伺候的人,麻烦也麻烦不到自己身上。
石全彬答应,带着精致木盒装着的老花镜,急匆匆地向皇宫去。
看着石全彬离去,徐平抬了一个当值的军将过来,封了三副老花镜在盒子里,随手写了一张帖子,对他道:“你带着这盒子,拿我的帖子去八大王府上,就说是三司新制了一种老花眼镜出来,方便老年人读书写字,就说是三司送给大王的。”
军将应诺,徐平又道:“一定要送到八大王手上,记得讨回帖回来。”
军将应了,捧着盒子出了衙门,直向八大王赵元俨家里去。
徐平这才松了口气,招了一个杂吏到自己的官厅里,让他捧着剩下的盒子,随着自己出去。出了三司衙门,一路向政事堂行去。
两地离得不远,徐平没有乘车,一路慢悠悠地安步当车。
到了政事堂前,只见门口已经站了好久个衙门的官吏等在外面,都是有重要公文等着批复的。门口立了一面接近一人高的镜子,一个杂吏收拾得整整齐齐,神气活现在站在旁边。这是各衙门中最大的一面镜子,要进政事堂,先到这里正衣冠。
徐平作为三司副使,当然不可能跟其他官吏一样等在外面,径直到了门前。
不等主管公吏上前来问,看镜子的杂吏先神气地道:“待制,进政事堂请先到镜子前正衣冠,此是判省事薛侍郎吩咐下来的规矩!”
徐平看着这杂吏一副狐假虎威的样子,没奈何,只好到了镜子前。
判尚书都省是要由三品以上官员或者学士担任,资格很高,但实际上基本没有什么具体的事务。此时的尚书省名存实亡,权大多都归于枢密院和三司,以及审官院、审刑院等等名义上是临时的衙门。薛奎身体不好,不担任参知政事后,便就任判尚书都省,其实根本就没有来视事,纯粹挂名而已。这杂吏拿薛奎的名头说事,纯粹是扯虎皮。
看着镜中的自己,徐平把身上的官袍拉直,提了提玉銙带,正了正头上的幞头,确认没有什么仪表上的问题,才转身向政事堂内去。
衙门里做事穿的是公服,比上朝穿的朝服简单得多。至于徐平前世看影视剧印象最深的头上伸出来的两根长翅膀,实际上是可以去掉的,上朝的时候插上,下朝了之后自然就取掉了,没人傻呼呼地头上带两根长翅膀乱晃。至于后世传说,宋朝当官的走路都要小心看着路宽,仔细小心幞头上的翅膀能不能过去,纯粹就是说笑话了。不同的是这时候的幞头不同于唐朝的软幞头,而是硬幞头,基本就相当于一顶帽子。
不过穿公服一般插笏,正式场合举笏就代替了拱手,倒是与前代不同。
徐平带着随行的杂吏进了政事堂,与当值的公吏说明了来意,他便进去通禀,没多少功夫,便出来让徐平进官厅。
进了官厅,只见几位宰执正好都在,也不知道今天上朝谈了什么事情,都各自闭目瞑坐,想着一会崇政殿议事要说什么。
徐平进来,向诸位宰相参政行了礼,便侍立一旁。
吕夷简看着徐平,开口问道:“徐待制,你说有什么礼物要送给我们几人。我可告诉你,这里是政事堂,私相贿赂,小心一会兵士进来把你叉出去!”
王曾和几位参知政事听了,一起笑了起来。
要行贿也不可能这么光明正大的进来,几人都知道吕夷简是说笑,并不当回事。
与徐平最熟的章得象道:“徐平,不要被吕相公吓住,有什么好物快点拿出来,一会我们还要到崇政殿议事,不要耽搁了。”
徐平双手捧笏,对几位宰执道:“诸位相公,三司场务里新制了一种眼镜,想着你们用得着,一制出来,我便特意送来。”
说完,吩咐身后跟着的杂吏把捧着的盒子放到一张空案几上,上前打开,取了一副老花镜出来,对年纪最大的吕夷简道:“吕相公,试一试如何?”
这段时间三司铺子里又卖镜子又卖玻璃制品,这些人对玻璃已经不陌生,吕夷简拿了老花镜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回,问道:“这两片玻璃,拿铜框框起来,看起来甚是精巧,到底有什么用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