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能够坐将下来一叙,王二亦知二者之间还没可以多说话的交情,此来目的不过是认个门,好使日后更进一步作基础。
客客气气闲聊了些杂事,王二便告辞而出去往薛府。
薛万彻与荆王的态度那真是天壤之别,激动地团团打转,就差没抱起王二亲上两口了。迭口言谢亏得有贤侄从中撮合。
王二这会儿却谦虚起来了,“薛大叔言重了,这都是荆王千岁举荐之功,万岁爷爱才之心。”
薛万彻抓住王二双手晃个不停,“荆王知遇之恩、圣上恩绵泽被,老夫自是铭记三生,贤侄的功劳,同样不可小觑,老夫亦是明白得很。”
“薛大叔若真是有心,他日在荆王面前替我多多话罢,许是前番并州一事,开罪了房遗则,荆王仍是心有芥痕。”王二沮丧着道,却还不忘挑拨一下,“您这宁州刺史,老实讲,万岁爷可是费了不少心思,才说服长孙大人同意的。”
薛万彻恨恨而言,“长孙无忌这老家伙,以前就看老夫不顺眼,有朝一日~”自觉有些失言,转而劝慰道:“荆王那边,贤侄无需太过挂怀,待过些时日,些许不愉快自然会烟消云散了。”
看着对方一脸的真诚,王二心中暗笑,却又不免有些可怜,年纪一大把了,混个俸禄过着逍遥日子不是挺好的么?整天与他们那一班人搀和什么!依着万岁爷现下的行事,已是视荆王、吴王为眼中钉了,想来倒霉的日子不过迟早的事,除非………
身处长安政治中心,又有几个能像他王二这般,在旋涡边上自得其乐?
真的是自得其乐?还是早已在瞢瞢懂懂中沾湿了鞋?
……
经过长时间的努力,如今的王二已是左右逢源,除去吴王恪始终心怀戒备,基本不与之来往,诸如薛万彻、房遗直人等,俨然亲密伙伴了,便是荆王元景等见面亦是有说有笑,更不用说上赶着来套近乎李义府、许敬宗之流了。
李治倒是时常询问荆王、吴王私下行径,王二亦是据实回言,虽然不难看出这些人等确有怨恨不满,但真要讲有何不轨之心,却是无甚证据。
反而是武媚册封昭仪一事,王二颇是纳闷,李治一早就有这意思,以荆王为首的李氏皇族亦无明显反对的意思,但直至如今,却仍是没见动静。
王二没有去想,也不打算去想了,依然过着他快乐的胡混日子。
正所谓,数欲静而风不止!
这一日,吃过午饭闲来无事,正寻思着去哪逛一逛消消食,院门外却传来一阵争吵喧哗声。
有热闹自然是要瞧的,何况热闹就在自家门口。
王二箭步“滋溜”便蹿了出去,动作之迅速,饶是频儿见着亦要自叹不如了。
门房老五正骂骂咧咧着,使劲往外推攮着两名褐裤黑巾着翦发为髻的中年男子。
那两名男子模样狼狈不堪,神情却是甚是焦急,嘴里“叽哩咕噜”显然说的不是汉话,其中一人手中抓着件黄澄澄的金边玉佩死命挥动着。
王二虽是听不明白,好在前番海东去过一趟,勉强可以分辨得出应该是高丽言语,暗自奇怪此二人跑来自家府前来闹什么。隐约中觉着那玉佩有些眼熟,近前仔细一瞧,不禁大吃一惊,赫然正是自己从新罗而回时,特意悬挂于樱花稚子床头的,只因那玉佩正反各有“安康”、“如意”字样,当时也是取它吉祥之意,祈求樱花稚子能早日醒来。
玉佩在眼前,无疑这二人是法敏所使,但樱花稚子呢?难道已经……
王二已不敢再往下去想,身子有些发软倚在墙上不能动弹。
那二人见了王二,显然是认出了他,愈发叫得大声,撞开门房老五抢上前来,高高扬起玉佩,指着东边方向直往外拽王二。
王二被他们一拉,脑子一下灵光了许多,法敏再糊涂,也不会派两个言语不通的人前来长安传信,倒是很有可能是樱花稚子康复了,法敏使人护送她来长安。只是看二人这般模样,说不得是樱花稚子出了什么茬子,才遣二人手持玉佩来寻帮手。
思量间,欧楷也听了声响出来,王二忙让他备鞍牵马,又唤了几名弟兄,由那二人前头带路,一干人等往东大街扬鞭急赶。
待到那两名新罗男子勒僵驻马时,堪堪停在回味楼前。
王二熟门熟路闯将进去,里面除了掌柜的和跑堂小二哥,却是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不过从桌椅翻折酒水倒淌的狼籍景象来看,显是刚刚经过一场混战。
老掌柜正唉声叹气收拾着,眼前一花见是王二,倒也不敢怠慢,“王将军~可是不巧了,您看~这~”想来是以为王二似寻常般来饮酒,又见后面气势汹汹奔进欧楷诸人,后面跟着头先跑脱了那两名外族男子,情知不是好来头,肯定与先前那事有关,慌忙收了迎上前来的脚步,弯腰低头,手忙脚乱地去扶正缺折脚少腿的残桌烂椅。
两名新罗男子放眼四瞧不见要寻之人,蹬蹬蹬跑上二楼,亦是空空如野,复又回转下来,在王二跟前比手划脚,直急得脸红耳赤,“叽哩呱啦”却又讲不清楚,索性将老掌柜揪了过来,推推攮攮将老掌柜摁住押了过来。
王二心里其实比他们俩还着急,摆手示意让他们安静些,将老掌柜扯到一边,尽量和颜悦色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老头已是吓得浑身哆嗦,只顾着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王二压着火气,指指那两名新罗男子,“是不是还有个年轻女子和他俩一块来的?”
老掌柜瑟瑟缩缩瞥了二人一眼,飞快地将头垂下,期期艾艾道:“小老儿~小老儿不曾见过他二人。”
王二再忍不住,反手抽过欧楷腰间长剑,“你要再跟我胡说八道~哼!”说着“咔嚓”砍去旁边木桌一角。
那木桌本就少了半条腿摇摇晃晃着,一吃力“哗啦啦”便散成一堆废柴。
老掌柜几乎是随着声音噗嗵跪倒,“王将军,您就别逼小老儿了……”
一旁欧楷反应过来,凑到王二耳边低声道:“看来对家有些来头。”
王二现在都快急红眼了,拽着老掌柜道:“掌柜的,你只将头先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我,将来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替你担着。”见他似乎不为所动,转而恶语相向,“若是你再给我装糊涂,拆了这家店是小事,少不得让你去尝尝大牢的饭菜滋味!”
老掌柜本就识得王二,情知这些人平时说说笑笑无所谓,一旦有事,翻脸快过翻书,下手绝对不会含糊,虽说起事的那班人来头太大惹不起,但看这架式,眼前这遭是肯定蒙混不过去了,心里衡量着,又被王二哼哼了几下,禁不主心里一阵发虚,“我说~我说~”
王二听他肯讲,便缓下颜色伸手将他托起,接过兄弟递来的一条还算稳当的长凳,让他坐下慢慢说话。
老掌柜嘴里客气着“不敢”,也不晓得是年岁大刚才跪累了,还是心有惶惶脚底发软,反正是一屁股结结实实便坐了下去,却是仰头望着王二一时不知从哪说起。
王二只得旧话重提耐心引导,“头先是不是还有位年轻女子与他们一快来的?”
老掌柜点头似鸡啄米,“是是是!不过小老儿可没仔细看,不大清楚她长的什么模样。”说着话,尖瘦的喉节分明滚动了几下。
不说半天不说,一开口还挺罗嗦,虽然他没说模样,但王二心知所料未错,十有便是樱花稚子了,当下紧问道:“后来呢?”
老掌柜下意识瞧了瞧两名新罗男子,“他们三个进来后,寻了个靠窗的位置……”
王二打断道:“挑紧要的说。”
“是是是!”老掌柜连应几声,吧哒吧哒发黑的嘴巴,“才上了酒菜,他们三个正要准备用呐,不想这时进来几位穿着便装的军爷,原是没事的,那几名军爷已上了楼梯,眼看就要转到楼上了,其中一个却回头瞥见那位姑娘……”
王二实在是怕他了,索性自己猜只问老头对还是不对,“结果那家伙见色起意,便上前调戏?”
老掌柜应了声“是”,仍是忍不住加了句,“那姑娘开头显然是不想惹事……”
王二狠狠瞪了一眼,总算是让他把底下的话儿刹住,“结果动起手来了?”又自言自语道:“几个寻常军士,没理由是稚子的对手呀?”
老掌柜迫不及待应道:“王将军果然料事如神,那些个军爷还真不是那姑娘对手,三两下工夫便全被打倒在地。”
王二点点头,猜测道:“想必他们又去唤帮手来了?”心里却在寻思着,樱花稚子他们几个不知道打的是军士,这老头一口一个军爷唤着,肯定是识得的了,没理由不会叫他们三个赶紧走人避祸呀?打开门来做生意的,最怕的就是这种事了。
老掌柜接口道:“可不是,那些个军爷几时吃过这种亏?铁定是要找回便宜的。”
王二顿时明白了,长安城这些兵痞,个个都是吃了亏不搬人赚回来便连觉都睡不着的主,若是回转头来寻不着事主,倒霉的肯定是回味楼了!这老头,为了避免麻烦找到自己头上,便明知不妥也不提醒他们三人,当真是可恨之极!
念至此,王二眼中不免起了些厌恶神情,不过看看这满屋子的一片狼籍,老头损失也够可以的了,活该他遭这倒霉!
大致情况已是清楚,细节方面以后再说,救人要紧,王二也不跟他废话了,只接问道:“那些是哪一家的军士?他们把那姑娘又弄哪儿去了?”
老掌柜怕的就是他问这个,勾着胸不出声想要混过去,却被王二一脚重重蹬在长凳上,再有闪着青光的剑锋晃来晃去,唬得几不成音,“是…是…是吴王府……”
话音未落,王二已引着众人飞快奔出回味楼,随着阵阵马蹄远去,老掌柜虚脱得像条死鱼般滑落长凳,瘫倒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