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已是永徽元年。
期间罗通只托驿站捎过一回书信,亦是寥寥几语,想是边关军务甚多的缘故罢。倒是从李治口中,是有赞誉之词,王二自是暗暗为他欣慰。
李治越发地忙碌,当日武媚身陷感业寺时,端是无日不牵挂,如今匿在王府,虽比自家后宫来去自如,但要说寻个借口,隔三差五去上一趟亦非难事。只可惜,一来李治年轻气盛,欲效文皇事必躬亲,反累得自己无暇分身;二则王皇后似有察觉,已是多次旁敲侧击,不得不谨慎行事。
如此一来,一月之中却难得出来私会一场。
好在有婉儿相伴,武媚倒也不甚寂寞,二人关系日益亲近,状若母女。直惹得频儿嫉妒非常,一有机会便将婉儿揪过,半是恳求半是威逼,好歹是断断续续传了几手剑术于她。只苦了小婉儿,朝文暮武,不得半分空闲。
王二瞧着好笑,却是不敢站出来“主持正义”,两个女人之间的事,躲还来不及呢,怎会笨到自己抓着脑袋往里凑,去自找苦吃。
何况,王二自身亦是忙得不亦乐乎,忙啥?
使银子呗!
倒也不是抬着箱子往人家府上送,毕竟无缘无故送银子,堕了自家身份不说,也没人好意思收。主要还是吃喝玩乐应酬交际,爱充风雅的不妨来两卷名家真迹;醉心壶中日月的自然有陈年美酒奉上;至于李义府之流的好色鬼,更是简单,哪个院子有个甚点角的,便伙同前往就是了。。。。。。
这种看人下菜手段,王二自是不用人教,远在鼻涤还没擦干时便已通晓,如今运用起来,端是娴熟自如得心应手,施者随意受者自然,怎么看都是不经意的恰巧而已。
时间一长,这长安城内上至王侯贵胄,下到歌姬舞娘,若是对人言不知王二其名,保准招来一大片鄙夷目光,端是一时风头无二。
只是这几日,王二却接连被泼了两桶冷水——
先是任仁瑷一通劝说,让他收敛些,不可太过张扬,免得他人眼红惹来事端;后有武媚加以提醒,多方结交固然不错,却是往往费了心思成效不大,还得揣摩好利益关系,有所侧重才是。
王二被这个一说,那个一讲,心中大是郁闷,这日哪也不去了,亦不理会他人,独自搬了把躺椅,窝在树荫下生着闷气。
他倒是想清静一会儿,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
李义府屁颠屁颠跑了来,身后还带着个萎萎缩缩的矮胖家伙,虽是一身中土打扮,可看他后脑垂着的几条猪尾巴似的发暨,肯定不是我大唐人士。
王二正自琢磨着,这家伙既不像是突厥人,亦不似吐藩国的,不知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李义府介绍道:“王大人,这位~是倭国来的阿云比罗夫,久慕大人英名,特来拜见。”
阿云比罗夫赶紧恭身施礼,“小人倭国阿云比罗夫,见过王大人。”
他娘的,中原话倒是讲得挺利落,想是下过不少工夫了。
王二瞧了瞧阿云比罗夫,又看了看李义府,不无讥讽地道:“李大人,你说~咱哥俩的关系,你要来便来,却无端端带个倭人来搞什么?想比是得了不少好处了吧?”
李义府一愣,听他口气明显不妥,按说,平日来来往往都挺客气的,今儿个是怎么了?是了,肯定是嫌这个阿云比罗夫空手而来,没落着好处,是故如此不满。想到这,转目朝阿云比罗夫使了使眼神,示意他赶快讲礼物奉上去。
他自己是个见财起意的主,便当全天下人都和他一般,却不知王二恼火其实另有缘由。
要论起因,还在李治——
李治平日脱不得身,心中却委实挂念武媚,便时常诏王二进宫,去的次数多了,自然不会仅仅探讯武媚近况,有时国事心烦,亦免不得在王二面前发一发牢骚,明知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毕竟能有个人聊一聊,心中多少好受些。
除了武媚,谈得最多的不外乎当前困境内忧外患,内忧就不必多说了,至于外患,关键者,一为突厥,一为高句丽。二者相较而言,犹以高句丽为甚,毕竟在先帝恩威并施之下,突厥力量已被起内部冲突严重削弱,乙毗射匮可汗亦受了我朝册封,虽说眼下阿史那贺鲁频频生事,但大局未乱,即使有事,补救亦是来得及的;反观高句丽,远有前隋,近至高祖太宗,多次用兵,均是无果而终,究其原因,一是高句丽久历战事,防线稳固,更为主要的,便是有倭国在其背后撑腰。
要说这倭国,也委实不是东西,明里受我大唐册封讨得不少赏赐,暗中却与高句丽狼狈为奸,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往往说到最后,李治均会叹道:“倭国一日不除,高句丽永难臣服!”
这个时候王二大多会慷慨激昂道:“万岁爷调个十万八万精兵给小的,明日便去把那劳什子鸟倭国荡平。”
李治自然不会当真,多半还得无奈地自叹道:“捉襟见肘!捉襟见肘啊!”
别看王二大话说得咣咣响,亦知对于远在东瀛的倭国,眼下却是国力难及,但对于害得万岁爷整日里长吁短叹的倭人,王二自是随而恨之!
没想到李义府好带不带,带个该死的倭人入来,王二怎会给他好颜色!
李义府不知其中缘故,
那阿云比罗夫自是更加不晓,只道天朝上官威仪,愈发显得卑恭,抖抖嗦嗦掏出一个锦盒,掀开一下半盖,呈了上来,“远道而来,不曾带得什么礼物敬现上官,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内里两颗鹅卵大的夜明珠奕奕泛光,王二瞟了一眼,不屑道“知道不成敬意,还拿出来干嘛?”
可怜的阿云比罗夫不晓得究竟哪冒犯了这位王大人,讪讪地捧着锦盒,送也不是缩回来更不是,无奈之下,只得去望李义府。
李义府也是纳闷,这礼物也算不菲了,怎么他还是这副德性呢?
终究人是自己引来的,不好让他太过于尴尬。李义府一边从阿云比罗夫手中取过锦盒,递给王二,一边打着哈哈道:“王大人当真是诙谐,哈哈~”
东西自李义府手中递来,王二倒不好不理不睬,只得点点头,示意他搁在一旁。冷冷道:“千山万水的,不会就为了送两颗破珠子给我吧?”
李义府暗自骂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呢,收了人家的东西,不客气一番也就罢了,犯得着如此冷言冷语么?脸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陪着笑道:“也没甚事,人家不过就是仰慕大人已久,难得来趟长安,拜会一二。”
阿云比罗夫在一旁不敢吭声,王二接不到话题消气,便挖苦李义府道:“我说李大人,他是你家亲戚呀?这么热心?”
李义府闻言,差点为之气结,我堂堂大唐官员,你居然说我和他一个倭人沾亲,这不是拐着弯骂我嘛!
也就是他李义府,居然毫不动颜,依旧保持笑容,道:“王大人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泱泱大唐万国来朝,圣上亦时有教诲,要我等官员恪尽其守,对四方蛮夷需多加教化。。。。。。”
王二听他这话,倒是有所触动,万岁爷口口声声“捉襟见肘”,看来短时间估计还不会对倭国动手,当然,现在不动不等于以后不动,迟早是要扫了这鸟倭国,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方得百战百胜,既然这倭人送上门来,倒也不妨假意结交一番,说不得还能获悉些消息,也算是替万岁爷分点忧了。
念头转过,脸色也就没那么难看了,“李大人说得是,头先不过说笑而已,说笑而已~这位什么什么云?来我长安,是经商呀还是游玩呢?”
阿云比罗夫气得差点没吐血,傻兮兮弯了半天腰,人家连名字都没记到心里去,不过好歹是正经问话了,哪里还敢怠慢,连忙道:“小的阿云比罗夫,久仰大唐盛世,长安繁华甲天下,故而来此一游,长长见识。”
一听就知道是瞎话,你他娘的真是来游玩,还用得着屁颠屁颠到处送礼呀!多半没安什么好心眼。
王二还真没猜错,这阿云比罗夫可不是普通倭人,实乃倭王麾下征西将军,此次前来,一为探听大唐虚实,二则想方设法结交朝中权贵,如此隐瞒身份,用心实为叵测。
王二探手将锦盒拿过,取出夜明珠握于掌心缓缓滚动,道:“哦~不知阿云兄除了我这儿,还去哪家游玩过了?”
奶奶的,连个名字都这么别扭,黑乎乎一个大老爷们,什么不好叫,便要叫个“阿云”,要撒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老兄是个小娘们吶。
其实阿云比罗夫来长安已有些日子了,朝中贵胄亦是识了不少,坏就坏在毕竟是外来,人是识了不少,要说这朝中派系大致也是晓得,但也只限于朝堂班列官员。偏偏眼前这位王大人一不上朝二不办公,乃是个编外人员,原不在阿云比罗夫结纳名册之列,只不过闻得王二名头,又新近识了李义府,听他吹嘘这王大人如何如何,这才央了李义府,前来拜访,对王二的情况,却并不十分了解。
如今被王二半真半假这么一逗,心想,我还是挑官大的说罢,省得你小瞧了我,当然了,还得客气客气,给你留点面子。如此思来,张口便道:“小人才到的长安,除了吴王千岁,幸遇李大人引荐,第一个拜见的就是王大人您了。”
意思倒也明了,只不过其中语句却大是不通——除了吴王,老子这儿是第一个,那你小子又是在哪“幸遇”的李义府呢?
王二差点没乐出声来,万岁爷老说我不学无术,眼见这家伙,还不如我呢!
李义府在一旁暗呼糟糕,后悔没跟他交代,这位爷和吴王可是水火不相容呀。本是打算以后慢慢告诉他,谁想到这家伙刚打照面就把吴王千岁抖出来呢,盼只盼王二不往心里去,这事混过去就算了。
王二却在想,哦!拿吴王来吓唬老子呀!好,老子就成全你,好歹得生个法子让你和李恪狗咬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