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诚看到来人是阿桂,脸色微变,不过他反应极快旋即笑道:“原来是兄弟来了,来,快进来吃瓜!”说罢他便将阿桂扯了进来,按在自己的座位坐下,笑道:“介绍一下,这是我旧时的好友,这些是我的同僚,大伙儿亲近一下!”
“在下阿桂,见过诸位了!”阿桂向众人做了个团揖:“我过去在叶大哥手下当差,现在自己做点北边的皮货买卖,挣个糊口钱,日后有麻烦到诸位大哥的地方,还请行个方便,这里先谢过了!”
众人齐声应了,在座多半是明眼人,都看出阿桂手臂肌肉达,腰杆挺直,手掌手指上满是老茧,显然都是拉弓挥刀留下来的。???不过能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做皮货买卖的也不是一般人,倒也没有怀疑他的身份。方才那长脸汉子笑道:“这位兄弟说是做皮货买卖的,可我听说乞列迷人不是都反了吗?你这皮货又从哪里来的?”
阿桂笑道:“这位兄台,乞列迷人是反了,可他们还是要吃盐吃粮食,我老老实实做点小买卖,挣点糊口钱,倒也还过得去!”
“哦?可我听说明军在极北之地的一条大河入海口筑了城,用大船运了许多盐铁来,你这买卖还做的下去?”
“老柯,你这是啥意思?盘我兄弟的底吗?”叶大诚佯怒道。不待那长脸汉子辩解,阿桂便笑道:“叶大哥无妨,实话实说罢了,这位兄弟说的不错,明国是在哈拉穆河的入海口筑城,运兵运粮过来,招募蛮子以为长久之计,不过我这只是一点小买卖,蚂蚁大小的玩意,他们倒也难得管我?”
“就是!”那黄脸汉子插口道:“老柯,咱们也是从明国那边过来的,将主爷是啥德行还不清楚?打仗归打仗,赚钱归赚钱,都是两码事,这位兄弟碍着谁的事了!快吃瓜,把你那嘴巴堵上!”
在座的都是比猴还精的,纷纷起哄来,那长脸汉子也不再追问。这时院外有人敲门,却是街头酒肆的伙计送酒菜来了,众人赶忙将碗筷摆。阿桂喝了一口,眉头便皱了起来:“伙计,这酒味也忒淡了吧?你们店里到底掺了多少水呀?”
“贤弟,这倒怪不得他,现在这盛京城里酒都是这个味道!”叶大诚笑道:“今年春荒特别严重,城外饿死了不少人,官府便下了中禁止酿酒的命令,入夏来这禁酒令虽然破了,可也下令酿酒时须得多放水,少放料,不然便要掉脑袋!”
“还有这等事,我上次来也没听说呀!”阿桂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他站起身来对那伙计道:“兀那伙计,你们店的地窖里应当还有往年的陈酒吧?快送些来,你这分明是潲水,哪里能入口?”
那伙计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来,阿桂见状从腰间解下一只鹿皮口袋,解开绳索往桌子上一丢,笑道:“不就是钱吗?让这几位大爷喝的高兴了,老子口袋里有的是钱!”
鹿皮口袋落在石桌上,露出里面白花花的一片,都是拇指大小的银币来,那伙计的呼吸一下子变得粗重了起来,点了点头道:“大爷请稍待片刻!”
“嗯!”阿桂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拿了一枚银币丢给那伙计,笑道:“快去快回!”
那伙计应了一声,飞快的跑出门外,阿桂笑嘻嘻的一屁股坐下,将杯中残酒倒在地上笑道:“小弟方才莽撞了,还请大哥见谅!”
“这位兄弟,你口袋里的银币可以给我看看吗?”那长脸汉子突然问道。
“可以呀!”阿桂笑嘻嘻的从口袋里随手取出几枚银币,递给那长脸汉子,那汉子看了看那银币,只见那银币的反面是一支长矛与火绳枪交叉的图案,正面则是“一元”字样,边缘还有螺旋形状的纹路。他又看了看其他几枚银币,大小图案都几乎完全一样。那长脸汉子将银币丢还给阿桂,问道:“敢问一句,这些银币倒像是新铸的,兄弟你是从哪儿的来的?”
“这银币是那蒙古济农所铸的,他手下的士兵饷用的便是这个!”阿桂笑道:“我前端日子贩了一批人参过去,卖了个好价钱,这银币我们都叫他银角子,分量足,又方便携带,商人都很喜欢!”
“原来如此!”那长脸汉子笑了笑,便不再多问。叶大诚心知阿桂这么做必有用意,假装一无所知,起身道:“我去厨房看看,孩儿他娘怎么半天也没把菜端上来,也不知道干啥去了!”便起身进屋去了,只留下阿桂与几个同僚坐成一团。
叶大诚离开了,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有点尴尬,众人投向阿桂身上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以他们的头脑见识,自然清楚阿桂的身份不是那么简单。自古以来这种往来于边界的贸易商人都或多或少都兼职间谍,这对于两边的军人来说都是公开的秘密,只要不是做的太过分的,谁也不会太认真,毕竟边境线上人烟稀少,交通不便,韭菜都能卖出肉价来,朝廷运来的那点补给也就够喂猫。真的把这些商人都赶尽杀绝了,最后倒霉的还是这些丘八自己。可看阿桂这做派,又不太像是负有重任的探子,毕竟这种人唯恐吸引别人注意,怎么会想阿桂这般掏出刘成那边铸造的银币到处乱用?
那长脸汉子想了想,便小心试探道:“这位兄弟,方才叶大哥说,你过去也是和咱们一样都是吃刀口饭的,怎得做起买卖来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阿桂笑道:“不瞒列位,俺以前在关宁军中时还是个夜不收,吃着两份把总的饷。大凌河一战降了大金,便在大汗麾下吃粮当兵。后来受上官所命出去办差,却不想半道上遭遇了祸事,险些丢了性命。幸好有个喇嘛路过,救了我的性命。我也厌倦了这刀口舔血的买卖,还好这些年熟悉了路径,便改行跑起了单帮,幸喜这几年生意不错,现在手下也有二三十个伙计,上百头大牲口,娶下了一妻一妾,在大同置下了一处宅院,有四五百亩好地。我打算再跑上两年便收山洗手不干,存点体己钱,就回家养老去!”
这几人都是后金汉军中的中低级军官,自从皇太极继位以后,对汉军给予了相当的待遇,给予田庄奴仆,赏罚也比较公平,加之后金对明**事上的不断胜利,他们也能获得相当数量的战利品,应该来说这些军官对于自己的生活还是比较满意的。但自从皇太极上次西征未成后,情况就生了微妙的变化,刘成对漠南草原的成功整合实际上切断了新兴的后金政权绕过狭窄的辽西走廊入侵明国心脏地带的路线,其结果就是后金政权再也无法通过掠夺从明国获得必须的盐、茶叶、布匹等物质,虽然通过辽西、或者海上、朝鲜等其他走私路线,后金依然能够获取一定数量的物质,但其成本和数量都无法与过去比拟。随后刘成对左翼蒙古、科尔沁的进攻和策动乞列迷人的起义,也迫使后金政权不得不动用有限的资源起反击,尤其是去年秋天的白格尔河一战,出征的后金军队可以说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为了迅弥补损失,并在接下来的内战中赢得胜利,后金政权不得不搜罗一切可以搜罗到的资源来补充军队。其结果就是市面上越萧条,物价高企,甚至像这些汉军中低级军官的生活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此时听到阿桂提到商人的殷实生活,不禁个个脸上露出艳羡的神色来。
“哎!”那黄脸汉子叹了口气:“当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兄弟你当真是生了前后眼,辛苦几年下来已经是个财主老爷了,比起你来,我们简直是就是路边乞丐了!”
“兄台说笑了!”阿桂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女真人虽然凶悍,但对军功却是大方的很,诸位都应该得了富贵吧,我一个商贾如何比得上?”
“富贵?”那黄脸汉子笑了笑:“兄弟你这是在打我们的脸呀,不说别的,方才你口中的潲水,咱们哥几个都不是每天能喝道。是,女真人不克扣军饷,赏罚也公平,可盛京啥都贵,填饱家里人的肚皮就没剩多少了,何况其他!”
“原来如此,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阿桂装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这时那伙计已经将好酒送到了,阿桂起身付了酒钱,给众人一一倒了酒。那黄脸汉子不待阿桂动杯子,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味了片刻后叹道:“哎,有日子没喝上这等好酒了!”
其他人也纷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阿桂也不多话,只是不住的给众人倒酒。那黄脸汉子一连喝了三碗,闭目回味,眼角竟然透出泪光来,他突然问道:“这位兄弟,你在家中时可是能每日喝上这等酒?”
阿桂闻言一愣,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来。那黄脸汉子见状,长叹了一声道:“罢了,你不必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旁边一人见气氛有些尴尬,赶忙笑骂道:“好你个祖癞子,这位兄弟掏钱请你喝好酒还喝出不是了?想喝就多喝两口,堵住你那张鸟口不成吗?”
“呸!”那黄脸汉子吐了口唾沫:“老子哪里是为了口酒流泪?老子为的是自己,还有大伙的前途流泪呀!现在咱们还有潲水喝,要是再这么下去,恐怕连尿水都没得喝了!”
阿桂听了这汉子的话心中暗喜,不过他害怕此人是试探自己的,便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一把捂住那黄脸汉子的口:“这位兄弟莫要乱说话,小心惹来祸事!”
“什么鸟祸事!”那黄脸汉子一把挣开阿桂的手臂,指着自己的脑袋大声道:“鞑子几个领兄弟相残,刘成步步紧逼,女真人自顾不暇,哪里有心思来管咱们?在座的列位都是自家兄弟,我祖癞子也没必要瞒着你们,谁要是给老子指一条明路,这七斤半就卖给他了!”
“祖癞子!你给我闭嘴!”叶大诚从推门进了院子,正好听见那黄脸汉子的一番话,厉声喝道:“早知道你这个德行,老子今天就不该叫你来了,你想死就找根绳子去自家房梁,别祸害我这兄弟!”
这黄脸汉子被叶大诚这番叱呵,顿时蔫了,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只是低头喝酒。这时叶大诚和叶氏将菜摆了上来,招呼道:“大伙儿喝酒吃菜,今个儿不醉不归!”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吃喝起来,只是方才被那黄脸汉子一番话一冲,都各怀心事,声音禁不住便小了。这一切阿桂都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暗喜:不怕别的,就怕你们没想法!
众人吃到白兔东升方才做罢,叶大诚和几个家奴将喝醉的同僚一一送回家中,回到家中已经是亥时。他与阿桂两人坐下喝了口凉茶,沉声问道:“兄弟你这次是为了何事?”
“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是想在盛京看看!”
“看看?”叶大诚闻言一愣:“这盛京你又不是没来过,有甚好看的还专门来一趟?这次可不同上次,多尔衮已经出师去打阿巴泰了,你没有身份掩护,小心惹来祸患!”
“不怕!”阿桂拍了拍自己的腰包:“有这个做底,谁能拦得住?多尔衮他这次活着出盛京,恐怕是没法活着回来了!”
“什么?”叶大诚大吃了一惊,他站起身来看了看四下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问道:“莫非你家那位亲自率领大军来了?”
“呵呵!”阿桂不置可否的笑了两声:“我可没这么说!”
叶大诚见阿桂这幅高深莫测的样子,心下越惴惴,小心的问道:“兄弟,如果女真人真的完了,可否保我家宅平安?”
“那是自然!”阿桂笑道:“且不说你我兄弟之情,只凭先前你所做的那些事情,也能保你家宅平安!”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