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泰想着心事,穿过几顶帐篷,只见数十名金发汉子围着火堆成一圈,或者手拄着火绳枪,或者扶着弯刀双手斧头,圈中一人盘腿坐在地上,正抱着一长柄圆盘弦乐器弹奏,圈中还有两人正随着曲声挥刀起舞,曲声雄壮激越,围观众人也随之击掌应和,兴起之时,还有人将自己的帽子挑在刀尖上转动,状若疯狂。
阿巴泰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害怕被人盘问露出破绽,暗中加快了脚步,他们出了营来,才发现不远处还有另外一处营盘,相比起方才那座营盘的喧闹松弛,这座新的营盘显得格外静谧森严,即使相距还有数百米远,阿巴泰也能感觉得到里面蕴含着的巨大力量。
“贝勒爷,这应该就是那个刘成的中军大营了吧?”莫尔根问道。
“嗯,即便不是也应该是他的本部,果然不凡!”阿巴泰看了看营盘的外观,心知很难混进去,正准备返回,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人声,赶忙打马闪入路旁的黑暗处,不一会儿便看到数十名蒙古骑兵押送着数百名青壮向河边走去,看那些青壮的打扮应该是被俘的左翼部众。待到这一行人走远了,阿巴泰低声问道:“天都黑了,你们觉得他们这个时候是去干嘛?”
“应该是嫌这些俘虏们碍事,依照老规矩‘处置’了吧?”莫尔根右手做了个下劈的手势,也难怪他这么想,自古以来刑场通常都设置在河边,要不然天都黑了,干嘛还押着这些丁壮出营呢?
“不太像!”阿巴泰摇了摇头:“看这些丁壮的样子,也不像是饿了几天饭的样子,仗都打完好几天了,要杀早就杀了,何必拖到现在,白白的浪费了粮食。”
“那是为何?”
“不知道,跟上去看看再说!”阿巴泰将马匹拴在一旁,就蹑手蹑脚的跟了上去,那一行人的速度很慢,走了大约一顿饭功夫才来到河边,只见河边的小丘上已经堆起了一个两三丈高的石堆,数百名丁壮正将一块块石头抬上丘顶。阿巴泰看了不禁有些好奇:那刘成花了诺大功夫搞起这么一个石堆来总不会是为了闹着玩的,可这个石堆又有什么用呢?若说是炮台,可这老哈河可以渡河的地方太多了,别人看到炮台换个地方渡河就是了;若说是房屋,草原上谁把房子修在风最大的丘顶呀?
阿巴泰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小丘那边传来一声叫喊,将他从思忖中惊醒了过来,他赶忙往那边看去,只见正在赶忙的丁壮们都停了下来,纷纷跪下,就连四周担任看守的蒙古士兵也跳下马来,躬身合十行礼。
“莫非是有什么大人物来了?”阿巴泰心中暗喜,他赶忙集中注意力往小丘那边望去,只见一行人影走上丘顶,围绕着佛塔转圈,从寒风带来的的经文声来看,这群人应该都是喇嘛。
“这刘成在搞什么鬼?弄一群喇嘛围着石头转圈念经,莫不是要行什么厌胜之术,咒诅谁不成?”看到远处丘顶的那一圈黑影,阿巴泰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寒意来,这刘成莫不是会什么巫术,才崛起的如此之快?他也知道喇嘛中流传有一些密术,只需做法就能不发一矢便夺取仇敌的性命,想必丘下那些丁壮就是用来行法术的祭品。而刘成在这个节骨眼上行花数百条人命这密术,其咒诅的对象已经不问可知。想到这里,饶是阿巴泰身经百战,也不禁打了个哆嗦。
阿巴泰正想着是不是要冲过去破坏了这伙邪僧的密术,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蒙古兵的声音:“哦,看这样子应该是要在这里建一座浮屠!”
“浮屠?你敢确定?”阿巴泰赶忙回头抓住那蒙古兵的胳膊,厉声问道。
“不错!”那蒙古兵点了点头:“我有个兄弟自小便送到寺庙里做喇嘛的,他曾经和我说过,寺中若是要建浮屠,僧人是要念经驱邪的,便是这个样子。”
“是这么回事?”阿巴泰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看小丘上的喇嘛们,此时喇嘛们已经停止转圈,而是站在那石堆前高声诵经,四周的青壮将士们也咏唱佛号,声震四野,颇有悲戚庄重之意。阿巴泰听了一会儿,也觉得这不像是咒诅取人性命的密术,毕竟据他所知这等密术不但要用活口血祭,而且一般都秘不示人,岂有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这等邪术的?
过了一会儿功夫,喇嘛们的诵经结束,走到一旁去了,那些青壮们便开始将石块运上丘顶,开始堆砌起来。此时阿巴泰也能看出一个浮屠的雏形,心知那蒙古兵说的不错,可是一个新的疑问又上心头:刘成干嘛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修建浮屠?阿巴泰转过头,询问那蒙古兵道:“你们蒙古人通常为何修建浮屠?”
“通常是用于安置高僧的舍利子与佛宝经卷,供寺中僧人和信士参拜!”
“那这浮屠岂不是都在庙里?”
“是呀!”那蒙古兵笑道:“不过也有在寺外的,通常是在交通便捷,人多的地方,供旅人出发前参拜求福的!也有镇压邪魔之用!”
“镇压邪魔?参拜求福?”阿巴泰被弄得如坠五里雾中,正稀里糊涂,突然听到莫尔根击掌道:“贝勒爷,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快说!”
“贝勒爷!”莫尔根笑道:“我猜这里应该就是刘成击败左翼各部的战场,肯定死了不少人,他在这里念经修建浮屠,应该是为了镇压怨灵的。”
听了莫尔根的分析,阿巴泰点了点头,这个解释倒是说得通。俗话说杀敌三千,自损八百,刘成军虽然大破左翼各部,但估计也有些死伤,在这里修建浮屠祭祀己方将士倒也是正常。想到方才自己胡思乱想,阿巴泰也不禁哑然失笑。
“贝勒爷,既然搞清楚了,我们赶快乘着天还没亮,过河回去吧!”莫尔根看了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道。他虽然不是阿巴泰的亲生兄弟,但阿巴泰却是吃他母亲的奶水长大的,两人特别亲厚,名为主仆,实则兄弟,他对阿巴泰亲自渡河侦查本来就反对,眼见得时间流逝,距离天亮越来越近,不禁愈发焦急。
“不急!”阿巴泰一屁股坐了下来:“刘成这厮颇有意思,他也知道我们大军就在不远处,却还在这里不紧不慢的修建浮屠,我倒要看看这厮想干什么?”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莫尔根,笑道:“你也莫要担心,你记得我们刚刚进去的那个军营吗?刘成麾下的军队成分很杂,语言又不同,我们这几个在这里很安全的。”
“那贝勒爷您要等到什么时候?”莫尔根不禁有些急了,催问道。
“等天明了再说吧,有些东西夜里看不清楚!”阿巴泰又看了看那小丘,笑道:“我先打个盹儿,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别吵醒我,还有,你让那两个蒙古兵把马儿都牵到对岸去,免得走漏风声!”说罢,便躲到石缝的避风处,裹紧斗篷躺下了。莫尔根无奈的看了阿巴泰一眼,吩咐了那两个蒙古兵后,自己抱着佩刀在外间放起哨来。
莫尔根这几日连续赶路,饶是他铁打的汉子,此时也已经疲惫万分。方才一直与阿巴泰一起神经紧张倒也还罢了,此时一个人困意顿时袭上身来,便靠着一棵老树打起盹来。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突然感觉到背上依靠的老树发出轻微的震动,就好像有人在用力摇动一般,顿时惊醒了过来。莫尔根举目四顾,天色已经微明,四周却空无一人,随即才发现不是有人摇动老树,而是老树与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声,远处还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他立即意识到是有大军过来了。
“贝勒爷,快醒醒,快醒醒!”莫尔根赶忙钻进石缝,将阿巴泰弄醒了。
“有什么事情?”阿巴泰刚刚醒来便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腰刀:“有人过来了吗?”
“不是,贝勒爷你听!”莫尔根低声道。
“有大军过来了,至少有五千骑,不,应该是一万骑以上!”凭借多年的经验,阿巴泰立即做出了准确的判断,他的脸色立即变得严肃起来:“刘成要出兵了?”
“不知道!”莫尔根低声道:“贝勒爷,我们快走吧,不然就来不及了!”
“早就来不及了!”阿巴泰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天都亮了,出去正好撞个正着,这么多骑兵,肯定跑不脱的!索性等他们过去,然后再找机会回去!”
“也只有这样了!”莫尔根叹了口气:“只希望那两个蒙古兵别给逮着了,不然他们要是把您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那可就麻烦了。”
“呵呵,别想这么没有用得了!”阿巴泰笑着拍了拍莫尔根的肩膀,向石缝外面探出头去:“正好可以看看刘成的大军,也算不枉了这一趟吃的苦头。”
阿巴泰伸了个懒腰,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只见大军成纵队沿着河岸而行,绵延看不到尽头。骑士的戎马首尾相连,各种旗帜随风飘扬,如此壮观的军容,让莫尔根看了不禁心惊胆战,而阿巴泰看了也脸色渐渐阴沉,口中喃喃自语道:“拉克申他们说刘成的兵力不过万余人马,至多一万六七千,可光是这里的就已经快两万人了,幸好没有听他们的,不然非给他们害死不可。”
“想必他们是故意把刘成的兵力说的少些,好引我们去和刘成一战,夺回他们的部众!”莫尔根答道。
“我看是他们是觉得无论是谁赢了都好,他们只要投降胜利者就好了!”阿巴泰冷笑道。
正说话间,岸边出现了华丽的麾盖,麾盖旁便是佩有白色马鬃的三叉戟形状枪尖的大纛。四周扈从的骑士如云朵一般,不可胜数,都身着铁甲,外罩各色锦袍,坐骑也皆雄骏,马具配饰华丽。从地平线上冉冉升起的旭日照在骑士的盔甲、锦袍与马具上,反射出炫丽的光。莫尔根咋舌道:“啧啧,那麾盖之下定然是极为尊贵之人,多半那刘成便在那儿!”
“嗯!”阿巴泰点了点头,叹道:“可惜此时只有你我两人,若是我手中有五百精骑,便朝那麾盖直杀过去,砍下刘成那厮的首级,蛇无头不行,这支大军便不战自溃了!”
阿巴泰与莫尔根不知道的是,此时那麾盖之下的并非刘成本人,而是大汗阿布奈。而刘成依照平日的习惯,身穿一件寻常盔甲,位于距离麾盖后面二三十步远的地方。在他看来在战场上身着金甲、白马这类太过显眼的东西与自杀无异。要知道女真人可是读过《三国演义》的,要是哪位猛男osplay关二爷,冲过来把自己砍了,丢了性命也就罢了,沦为颜良文丑那种np被后世耻笑可让人接受不了。
当刘成大军抵达战场附近列阵完毕已经是辰时了,此时天空中已经彤云密布,天色昏暗。大军由东北到西南,缓缓的行到河岸边,密集的人马向两翼展开,一眼看不到尽头,中央部分的骑士就像一堵墙,他们手中的长矛宛若密林,黑压压的遮挡住了他们身后天空中的亮色,横亘在阿巴泰与莫尔根两人的心中。
“贝勒爷,刘成这是要干嘛呀?”莫尔根低声问道。
“我又不是刘成肚子里的蛔虫,哪里知道,你闭嘴仔细看着便是了!”
此时刘成军阵中传来两声号响,号声刚落,便看到两翼的军队向两侧让开,露出数条缝隙来,成群的人流从缝隙涌入,阿巴泰一开始还以为是步卒,后来才发现不对,这些后来者队形混乱,身上也没有衣甲,甚至还有不少女人和孩子。这些后来者在兵威之下保持着沉默,只有时而传出细微的抽泣声,随即就被吞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