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李仙凤也不是傻子,对方这番话里句句夹枪带棒的,分明都是朝自己来的,只是对方身份尊贵又占着理,自己只得连连称是,只得也将将替自己掌管官印的心腹唤来,让其随那太监一同去了,约莫过了半响功夫,那太监回来将保文送了回来。朱聿键上下看了看确认文字印鉴无误后,笑道:“来,徐大人你看看这保文可还行?”
“卑职不敢!”徐鹤城赶忙双手接过保文,他不敢当面查看顺手交给一旁的徐万仞。
“呵呵!”朱聿键见徐鹤城收下保文,脸色微微一笑旋即变得严肃起来:“这南阳城中十余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就仰仗徐大人了!”说罢他向徐鹤城深深做了一揖。徐鹤城哪里敢受他的礼,赶忙侧身让开,敛衽拜了下去道:“王爷如此折煞卑职了!”
“好,好!”朱聿键伸手扶起徐鹤城,笑道:“徐大人既然是兵部的职方司的,胸中自有韬略,请大人来寡人府中,这守城之事,正要多多请益!”说话间他便伸手抓住徐鹤城的胳膊向自家府邸行去,将李仙凤与王绍禹两人晾在城门口,面面相觑。
徐鹤城被朱聿键抓住手臂也不敢挣扎,慌乱间他回头向特木尔使了个眼色,特木尔会意的将自家的坐骑送了过来。徐鹤城笑着对朱聿键道:“王爷,微臣麾下多半是蒙古人,心情粗蛮,若是安置不好了只怕会惹出祸事来,不如让微臣先将其安置好了,再来王府晋见王爷?”
朱聿键回头看了看徐鹤城身后的骑士,笑道:“这有何难,我那王府虽然狭小,可也容得下这点兵士,曹伴当!”他叫了一声老太监的名字:“你先回王府去,就在射圃旁边的暖阁准备宴席,另外把府东的厢房空出来,准备好饭食,供徐大人的部下宿营!”
“是,王爷!”那老太监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徐鹤城见状,也只得躬身拜谢道:“多谢王爷!”
唐王府射圃。
顾名思义,射圃是学习,练习射箭的地方。对于现代人来说,射箭是一项锻炼身体,陶冶情操的体育运动;而对于古代的中国人来说,射箭乃是君子六艺之一,是统治阶级教育的一部分,是关乎国家安康的大事,是宗教文化活动的一部分。唐王府的射圃便是在宗庙的东边,紧挨着供王府子弟读书的社学旁边。最初几代唐王在读书之余还时常来射圃中习射,但随着历代唐王越来越沉浸于酒色享乐之中,这射圃也日渐荒凉,到了朱聿键的时候,这射圃早已变成了一片花圃。朱聿键继位后才重建射圃,自己每逢朔望日便来射圃上习射,以示不忘武事。
“来,来!”朱聿键笑吟吟的举起酒杯,对下首的徐鹤城笑道:“徐大人留守南阳,寡人代满城百姓士绅谢过了!”
“不敢当!”徐鹤城赶忙恭谨的站起身来,就杯中酒一饮而尽:“卑职受上司之命,前往浙江公干,想不到途经南阳竟然偶遇流贼,守城乃是应尽的本分,如何当得起王爷这般厚望。南阳城高壕深,又有李大人与王将军领兵坚守,流贼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待到洪总督大军一到,廓清不难!”
朱聿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一丝忧色来,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本藩烙守祖训,一向不过问地方军政大事。按说这守城之事是不应该多言的,只是既然徐大人也在这南阳城中,便是共命之人,有些话也不得不说了。”说到这里他微微点了点头,身旁的太监会意的做了个手势,一旁侍候的婢女们纷纷退下,阁中只剩下老太监、唐王、徐鹤城、徐万仞、特木尔五人。徐鹤城听出朱聿键话里有话,赶忙打起精神,认真听了起来。
“这南阳城城墙高厚,城中有户口数万,流贼没有器械,洪督师的大军又在洛阳,按说是万无一失的。只是”朱聿键话锋一转:“守城的并非砖石土墙,而是人,人心若是乱了,便是以泰山为城、长江为池又有何用?”说到这里,朱聿键的声音颤抖,双目含泪。
徐鹤城见朱聿键这幅样子,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赶忙问道:“王爷您这是怎么了?”
朱聿键叹了口气,回头对身后的老太监道:“曹伴当,徐大人也不是外人,你将今天在城门口看到的听到的都说给大人听听吧!”
“老奴遵命!”那老太监应了一声,便将自己与唐王先前在城门口的所见所闻叙述了一遍。徐鹤城一行人听得目瞪口呆,他们本以为这南阳城高池深,流贼不足为患,自己不过是顺水卖个人情,却没想到这城内已经是人心离散,危在旦夕。还没等徐鹤城开口,徐万仞已经跳了起来,喝道:“乘着流贼还没有围城,赶快召集兵马出城!”
相对于弟弟,徐鹤城就显得镇定多了,他向手下做了个“且慢“”的手势,回头看了看朱聿键,问道:“王爷,若只是欠饷,为何您不出钱犒赏士卒,收拾人心呢?毕竟若是城破了,便是有金山银山也都是流贼的了!”
“想必徐大人是以为寡人是悭吝些许财物!”朱聿键苦笑了一声:“其实我已经捐了一万两银子、还有一千石在城中放赈。”
“一万两银子,一千石粮食?”徐鹤城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徐万仞已经冷笑道:“想必银子和粮食都让那位李大人和王副将都吃到肚子里去了,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留给军士和百姓?”
“在围城之中居然如此?不至于吧!”徐鹤城一脸匪夷所思的神色。
“诸位!”朱聿键叹了口气:“寡人虽然见识浅薄,但还不至于做出为了些许银两坏了军心的愚行。正如徐大人说的,流贼打进南阳来,寡人连性命都难保,就算有金山银山又有何用?再说寡人乃天家子弟,与国同终,只要大明在,便少不了寡人的富贵,大明没了,泼天的富贵也保不住,要银子又有何用?银子我是肯出的,只是出了却落不到将士们头上;若是直接发放又害怕有小人说寡人收买人心,居心叵测,实在是左右为难呀!”
徐鹤城与徐万仞对视了一眼,都说不出话来。正如朱聿键所说的他处于一种左右为难的境地,认捐钱被官员们黑了落不到士兵头上;如果直接给士兵发钱事后一个收买军心的帽子扣下来,以当今天子的刻薄猜忌,也是个死,无非是晚上几个月。想到这里,徐鹤城小心的问道:“王爷,那您留我等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朱聿键叹了口气:“若是二祖列宗显灵,能够守住这南阳城,自然是最好了。若是万一流贼破城,寡人的身家性命便要指望徐大人了!”说到这里,朱聿键拿起酒壶,走到徐鹤城面前,将其酒杯倒满,做了个请的手势。
“卑职不敢!”徐鹤城赶忙站起身来,脑子里却是转的飞快。他往来各地,也曾经听说过不少各地藩王的流言,多为酒囊饭袋,庸碌无能,有的人甚至连寒暑饥饿都不知道,全然倚靠身旁的太监宫女侍候,相比起庙里的泥雕木塑也就多了口气。先前在城中见唐王筑千金台以招募贤才,觉得这倒是个有德的贤王,可是现在看来这位唐王殿下可不只是有贤德之人,知观形势,善于抓住机会,又能当机立断,像这等人物又是天家子弟,还在现在这个乱世将起的时候,莫非是冥冥有数,投下这样一个人物来?
徐鹤城想着自己的心事,朱聿键也不催促,只是站在一旁,笑吟吟的看着徐鹤城。徐万仞在一旁耐不住性子,插口道:“王爷,不知您希望我兄长做些什么?是要守住王府还是?”
“原来是徐大人的贤昆仲!”朱聿键笑着上下打量了一下徐万仞,笑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不知现在官居何职?”
徐鹤城一愣,赶忙答道:“卑职兄弟未曾出仕,这次跟随我南下想要谋个差使!”
“哦,原来如此!”朱聿键笑了笑:“寡人王府中还缺一个伴读,不知徐先生可否屈就呀?”
徐鹤城闻言一愣,朱聿键说的伴读乃是宋代开始设立的一种官职,其职能是陪伴宗室子弟一起读书,朱聿键本人还没有儿子,这个伴读应该是跟随在他身旁的,虽然这个官职只有正九品,但毕竟已经是官身,而且通常来说担任伴读的都是学问深厚的世家子弟。朱聿键用这个职位来招揽徐万仞显然是为了向徐鹤城示好了。
徐鹤城还在考虑着利弊得失,却听到徐万仞已经应承道:“王爷如此厚爱,小人愧受了!”他心中一惊,赶忙应道:“王爷,小人兄弟在学问上愚钝的很,只怕当不得这伴读之位!”
“那又何妨!”朱聿键笑道:“寡人还未有子嗣,徐先生不过是担个伴读的名头罢了!”
听到对方把话都说的这么直白了,徐鹤城也只得磕头谢恩,三人重新落座后,情分已经不同,说话间已经亲密了不少。徐鹤城低声道:“王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要守王府,还请您示下,让卑职心里有个准备。”
“守城之事便不用劳烦贵昆仲了!”朱聿键喝了一口酒,笑道:“这南阳城周长十余里,多你们两百多人少你们两百人又有什么差别?寡人也看过了,你们这两百多人都有马匹,所长的想必是驰突奔袭,若是城破,便请你们将寡人送出城去,护卫平安便是!”
听到朱聿键这么说,徐鹤城顿时松了口气,他最怕的就是朱聿键让他们帮助守城,若是依照对方所说的,城内守兵欠饷这么严重,一旦与外面的流贼勾结起来,转眼之间便是敌人。他这两百多人虽然都是精锐,但在城内局促的街巷之中最后肯定是死路一条。可如果只要把朱聿键本人护送平安就简单多了。他想了想,低声道:“既然如此,还请王爷早做些准备,免得事发仓促!”
“嗯!”朱聿键点了点头:“曹伴当,你从府库里取五千两银子来,先赏赐过徐大人的部下。至于本王尚无子嗣,只需将夫人和几位贴身的侍从带上即可,我可以骑马,夫人他们准备驼轿便是了!”
徐鹤城与徐万仞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流露出惊喜,他们本以为像朱聿键这等藩王随行的侍从怎么也得有百余人,加上携带的财物到时候到时候肯定是个大累赘,却想不到对方这么痛快。朱聿键看出两人的想法,笑道:“寡人方才不是说过了吗?银钱不过是寻常事耳,若是这南阳城一切安好也就罢了,若是城破了,要银子又有何用?”
“王爷圣明!”徐鹤城与徐万仞钦佩的低下头,躬身应道。
南阳城北门,城关。
天色已黑,城门紧闭,一阵阵冷风从城头掠过,带来嗖嗖的声响,听起来更是让人生出寒意来。由于流贼将至的缘故,城中早已宵禁,街上没有行人,只有间间断断的梆子声带来一点活气。在临街的巷子深处,逃入城中的难民们为寒冷和即将到来的流贼愁眉不展,唉声叹气;他在寒风中颤抖着、呻吟着,蜷缩成一团。女人们小声地呼着老大爷,哀哀哭泣。孩子们在母亲的怀抱里缩做一团,哭着喊冷叫饿,一声声撕裂着大人的心。但当巡逻兵丁走近时,他们就暂时忍耐着不敢吭声。为了能够进城,他们身上的财物早已被守城的官兵勒索一空,他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多久,更不知道自己在城外的家会不会被流贼烧毁,未知的痛苦就好像蛇虫一样啮咬人们的心。
在巷口的房檐下,横七竖八的蜷缩着十余个人,粗粗看上去与旁边那些逃难者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如果细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人都是二十出头的精壮汉子,其他的逃难者距离他们都隔着两三丈,仿佛这是一群随时可能跃起伤人的猛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