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圆的月亮爬上了枝头,一泼儿水银无声地倾洒下来。
天地寂寥,宫阙朦胧,洛水将一层层水气儿,又腾了上来,宫城便不似在了人间。
不过无人有心思欣赏这美景,武则天站在一块假山面前,光线不大好,些许皱纹就消失了。身体却是很窈窕,此时,李威如果与她并立而站,倒确实是一对姐弟儿。
“禀皇后,奴婢看得也不大真切,似乎皇太子,对你有些惧怕。”
“哼!这些没用的东西。”
老太监心中很不平,不是没用,是你压制得太狠了。他又嗫嚅道:“还有,还有……”
他服侍了武则天很多年,是武则天最亲信的太监之一。武则天许多事,就是托他去办的。
“还有什么?”
老太监不敢说,他站在后面看得很真切,太子看皇后,眼神儿有些色迷迷的。这个很古怪了。不能说皇太子是一个色狼,以前身体不大好,现在身体将就比以前好了许多,可似乎也不大是色狼,看到那个婢女碧儿没有,眉毛紧拢,走路时两腿也不分开,分明就是一个处子之身。再说了,皇后可是他亲生母亲,太子又是一个饱读礼书的人。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于是改口道:“皇太子对皇后似乎很迷恋。”
迷恋也是未必的,色迷迷的更是不准确。作为一个后世的人,亲眼看到武则天,嗯,还不是很失望,尽管岁数偏大,美貌依存,总有一些失措的念头与想法的。
但老太监这个迷恋用得有学问啊,连武则天都没有听出来,她以为是儿子对母亲那种迷恋,迟疑了一下问:“依你看,太子这一次病后,真的开窍了,还是因为害怕孤,对孤提防着?”
“皇后,奴婢看是前者吧。在他写信给皇后与陛下时,狄仁杰与那个魏元忠,应当没有与太子会面。东宫还是以前那些个人。再说,那个竹子造的纸……”
“此事休提,不知道他从哪里听来的偏方,想来讨好孤与陛下。竹子能造纸吗?这个纸失败了,连孤与陛下都要为他蒙羞。”
“是极,千古以来,造纸的材料有很多种,可从来没有听说过竹子能造纸的。要不要皇后下一道懿旨,将它取缔了?”
此事李威刻意大声说出来,也没有隐瞒,洛阳早得到了消息。李治听了后,闷哼一声不语。不管想什么,对结果都不相信。
“算了,此事,他也是一片孝心,成不成,也不用花费多少,这个心却是值得嘉奖的,倒不打断了他的积极性。如果这是他内心的想法,孤家……”说到这里,苍凉地笑了一声。
心情不大好。
母亲是继室,从小就受到几位同父异母兄长的欺压,甚至连几个堂兄弟都参与进来。然后到了皇宫,为了得到李世民宠幸,讨好徐惠,可是一直却是不冷不热。幸好得到皇上的宠幸,可从宫里到宫外,想打倒她的人不计其数。连皇上都几次产生,想将她黜废的念头。拉拢了姐姐一家上来,可是呢?那个小侄女人小鬼大,居然都想掀翻她。这个贺兰敏之更是丧心病狂。儿子呢,一个个对她畏如毒蛇。特别是长子,一次次打她的脸。
如果真变了一个人,倒好了。
可不,真变了一个人了,但这个人不敢说。想到这里,说道:“待明天,孤劝劝皇上,就依他,将名字改掉,改成李威。”
“唉,这个名字改一改,奴婢也认为是一个好兆头。”
武则天没有吭声,是不是如此,反正也来到了洛阳,以后与他好好谈一谈。这个儿子,心眼实在,就算现在开了窍,会玩一些小花招,可想逃过自己的眼睛,却不大可能的。
于是又问道:“小公主呢?”
“启禀皇后,小公主看了一会儿书。”
“哦,她主动看的书?”
“正是。”
“嗯,这一回弘儿做得倒不错。”
“是,还……”
“还什么?”
“奴婢刚才看到小公主居然在读《诗经》,奴婢很高兴,不但读,而且向奴婢请教生字,还询问其中的意思。又问了一句,将《诗经》读好了,是不是以后能做出太子写出来的一样诗作?”
“这个不大容易的,”武则天笑了起来。为了贺兰敏之,夫妻俩在角牛,武则天有一天还拿出会当凌绝顶,嘲笑李治,说你不及儿子的胸魄。不过也知道这首诗,让丈夫气着了。
你登了顶,老子怎么办?
因此,还化解过李治的心结。当然,这是暂时的,如果儿子不老实,还象以前一样,左一次右一次,悄悄打她的脸,这些,最后就能成为致命毒药!
不过心中却是知道,这是无心之作,只是说山高的,现在他就要登顶,恐怕没这个胆量。但这首诗写得确实是好,自己喜欢诗文,还拿出来反复诵读过。
“奴婢也想作出那几首诗大不易,但不敢说出来的,只是说以小公主的天份,读好书,以后一定能作出好诗。”
“这样说颇佳。”
“哪里敢当皇后的夸奖,天天跟皇后在一起,多少学到一些学问。”老太监这一句倒是发自内心的,然后又说道:“看了一会儿书,小公主就入睡了。可一会儿做起恶梦,将奴婢吓着了,让宫女哄了好一会儿才睡着。不过奴婢通过交谈,太子影响,是小公主好学主要原因。还有一个人,让小公主产生了好胜之心,所以才用功读书的。”
“这个人是谁?”
太监迟疑了一下,最后说道:“是一个小宫女。”
“小宫女?”武则天诧异地问。这个小女儿天不怕,地不怕,如果不是长子天天带着她讲故事,恐怕说话也未必管用的。那个小宫女有这能力?
“她是上官仪的孙女,因为母亲是缘故,发配在掖庭宫,做着粗事。不过这个小宫女天赋都很好,听说她能背不少诗赋。太子替义阳两位公主主婚,去掖庭宫无意撞到了,生了爱才的心,将她带到了东宫。却不知道,怎么又带到东都来了。一路上小公主大约比试才华,吃了一些亏,所以苦学了起来。”
苦学未必的,这几天有些激恼,过了后,多半又会忘记了。但怎么办呢,皇后喜欢小公主,顺带着拍拍马屁。
说着,看着武则天的脸色。这事儿刚听到后,觉得有些不安,刚刚上奏折,将义阳宣城公主的事捅出来,现在又带着上官仪的孙女,到了东都,皇后会怎么想?
“上官仪的孙女?”武则天低语道,忽然笑了起来,道:“孤这儿子真开了窍?”
“开窍?”
“一个小宫女罢了,再说那件事时,她才出生,有?什么恩怨,带了东都,就是让孤知道的。如果藏在西京,反而动了心思。”
“原来如此。”
“不过这个小宫女真有些才学?”武则天又沉吟了一句。
“这个奴婢倒不知,只是听小公主说,她会背出好多《诗经》里的诗,还会背许多赋文,象左思的《三都赋》那么长,都能完整地背下来。”
“她才八岁吧?”
上官仪这个案子很轰动的,远胜过贺兰敏之的案子。对这情况,老太监也是十分了解,因此说道:“嗯。”
“孤明天到东宫去看看,”武则天好奇了,如果换作李威或者李贤背出《三都赋》不算奇怪的。但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这是现在的说法,后世的说法是七岁,六周岁,是何等的不易。尽管这时候学习,以死记硬背为主。
如果真有这本领,儿子将她拢在身边,更能理解了。
踱了几步,又问道:“孤让你派人查贺兰敏之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奴婢正要禀报皇后。”
“说。”
“西京动作很快,立即将贺兰敏之押走了。只是路上衙役害怕天家反悔,对贺兰敏之款待殷勤,行得又慢,又请了大夫不停地替他医治伤势。”说到这里,他瞅了一下武则天的脸色,发现武则天脸上立即堆起了一团团乌云,立即又说道:“这些贱役,枉自猜测天家心思。对小公主着实不公平,说起来幸好是太子救得及时啊。作孽,这个周国公简单是一个……”
后面准备说牲畜,可立即忍了,骂贺兰敏之是牲畜,不连带着皇后一起骂了?
“这个孽障,竟然敢对孤的儿子,女儿动手!还想逍遥法外!孤如果置若罔闻,以后天下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认为孤是软弱可欺的!你立即安排人手,路上有大川或者大山,将他们一行人,包括贺兰敏之的仆役、妻妾,一道给孤绞杀。”
“喏!”太监正要下去。武则天叫了一声:“且慢,还是稍远一点吧,过了辰州动手。”
“喏!”
口中称是,可是武则天言语中的森冷之意,让这个老太监莫名的打了一个冷战。
一阵风吹来一团乌云,将月亮吞没。于是天地便陷入了昏暗,夜色深沉,大团的雾气袅袅氤氲,裹在夜风里,同样也吹来了一层莫名的肃杀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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