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李贤来了!
整个上官家上上下下的仆役几乎都挤到了前院迎接这位尊贵的亲王——这年头没事情喜欢到大臣家串门子喝酒聊天的也就只有一个李贤了。再加上李贤出手阔绰赏赐丰厚因此达官贵人家的主人兴许害怕被这一位找上门至于下人们则是盼望李贤前来也好多一个增收的机会。若是一个运气好被李贤看上要回去那今后就什么都不用愁了。
上官仪看见前院的那么多人嘴角不禁抽动了一下。这情形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瞧见了但每次还是忍不住心头恼火。此时此刻被他威严的目光一扫那些兴高采烈的仆役不禁低下了头但眼角的余光还是不停地往李贤身上扫。
李贤笑吟吟地和老上官谈笑风生快走过前院的一刹那他便往张坚手中塞了个钱囊。这种熟悉的差事张坚早就看得多了和韦韬对视一眼之后自是赶紧去作派红包的勾当。而那边眼尖的人窥见这一幕个个甭提多欢喜了更是盼望李贤天天来。
这宅邸是上官仪当了宰相之后方才搬进来的曾经是贞观重臣房玄龄的旧第。因为高阳公主一案昔日那位名臣的子孙死的死贬的贬这座宅子也自然空了出来。而上官仪性喜兰菊花园中一眼看去清新素雅名士派头尽显无遗。
在花园中央的石桌石凳上摆开了一应器具上官仪便屏退了一应仆役。而李贤闻弦歌知雅意便把随行的三个亲卫也打了出去然后抢过了温酒的勾当美其名曰尊师重道。上官仪拗不过他。只得在旁边使劲揪了揪胡子目光在菊花中跳来跳去眼神颇有些闪烁。
“看到这满园菊花便不由想起昔日陶公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要说雅致果然还得推上官太傅。正可谓做诗当效上官体做官当如上官相公!”
上官仪闻言微微一愣。却见李贤亲自斟了一杯酒双手递上来他赶紧欠身接过旋即开动脑筋琢磨了起来。冷不丁想到日间李治乾纲独断的那一幕一颗心不禁跳了两下。
“那不过是同僚的玩笑而已。”他着实不想在这种没营养地话题上缠夹不清举杯示意一饮而尽之后便试探道“沛王殿下不知对今日陛下的措置有什么看法?”
这老上官果然是亦步亦趋惯了今天的事情没听到风声心里边有些不踏实呢!李贤眼珠子一转便笑嘻嘻地道:“上官太傅这一说可就奇了父皇的心意我怎么猜得到?再说。事都已经成了定局莫非上官太傅认为此事不妥?那在朝堂上地时候为何不说?”
上官仪差点没被李贤这几句连消带打的话噎得背过气去这主儿二话不说大帽子扣过来竟是一口咬定他对此事有意见有这么武断的么?还没等他这闷气出完。李贤便在那里殷勤劝酒仿佛刚刚那话根本没说过。他一时失察连着喝了七八杯待感觉头有些晕乎乎地。一丝警惕顿时取代了刚刚的懊恼。
“沛王殿下今儿个是有话要说?”
李贤原本准备先把上官仪灌个半醉再开口套话岂料这一位却在这时候忽然清醒了过来顿时暗叹如今这酒度数太低。无所谓地放下了酒壶他便耸耸肩道:“也不是有话要说而是太子五哥给我来了一封信其中宛转提到一个意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所以便准备灌醉了上官太傅再问。”
上官仪没料到李贤如此直截了当更没想到这居然扯到了太子李弘身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暗恨自己刚刚贪了几杯便强打精神问道:“太子殿下说了什么?”
鱼儿咬钩李贤却不忙着提起钓竿而是在那里唉声叹气了一阵直到老上官急他这才轻咳一声道:“长安毕竟是国都父皇此来洛阳乃是巡幸所以太子五哥必定是得在长安监国。虽说东宫也有几位师傅但毕竟没有人比得上太傅的学问……简而言之就是太子五哥很想让太傅回去却又不好开口毕竟父皇这边也离不开太傅。”
上官仪顿时陷入了沉思——李义府倒台之后他便成了皇帝最最信任地宰相说是言听计从也不为过毕竟许敬宗年老怎么也不可能和他相争。而太子太傅的职位虽说尊荣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更胜宰相但是一旦回了长安便不能在君王面前挥影响力万一有人进谗言或是……他冷不丁打了个寒噤右手也情不自禁地在石桌上轻轻叩击了起来。
看到这情景李贤
上官仪颇为举棋不定也就不再追问对方的答案。接成了大醉眼看上官仪大醉酪酊地被仆役抬走他只得叹息了一声而这叹息便引来了刚刚走过来的张坚韦韬的侧目相视——在他们看来分明是李贤把上官仪灌醉的这叹息无疑是马后炮。
李贤却不管别人怎么想今儿个试探上官仪的目的是达到了尽管结果不怎么完美。既然这么想着他地脚步不禁慢了下来而上官家的那些仆役见李贤仍在花园中兜兜转转有两个懂得菊花兰花品种稍有些见识的便上来介绍端的是口若悬河头头是道。
李贤却对这些风雅阵仗没多大兴趣他也就能分辨什么好看什么难看至于品种之类的勾当全都是一抹黑。因此耐着性子听了片刻他便四下张望了一下忽然故作好奇地问道:“对了怎么没看到小婉儿?”
这一年当中李贤往来上官家地次数不下于二十次几乎每次都变着法子给上官婉儿捎带些小玩意每次都是借着各式各样的名义。尤其是上官婉儿上次生日地时候他更是送过一份丰厚的大礼。此时听到李贤问这话那两个仆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小姐一大早就被少夫人带出去了大约……”
话还没说完便有一个仆役忽然冲进了园子一看到李贤便更加快了几步。待上得前来他立刻满脸堆笑地道:“少夫人带着婉儿小姐回来了!”
这报信自是来得及时李贤少不得又赏了几个悠悠然踱到前院果然见大批仆妇簇拥着郑十三娘进门旁边那个乳娘抱着的可不是上官婉儿?然而下一刻他地目光便被旁边的另一个人吸引住了。
四褶青苏长裙青白鸟纹衫子玉色的襦衣衬着肌肤胜雪乌黑的云鬓上缀着一支颤颤巍巍的四蝶银步摇正是徐嫣然脸上犹挂着一丝讶色。而旁边的楚遥同样完全没料到会在这个地方见到李贤惊讶过后便在那里使劲拉自家小姐的袖子。
常常见这位沛王郑十三娘早就没了原先的拘束此时裣衽行礼过后便笑道:“沛王殿下又是来寻公公小酌么?”
李贤笑着答礼又和徐嫣然打了个招呼这才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上官太傅的酒量太浅如今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咳小上官大人又不在我刚刚只得在花园里头晃悠了一阵谁知正好你们回来了。”
见乳母手中的上官婉儿正瞪着黑亮的大眼睛看他他便上得前去嬉皮笑脸地道:“婉儿还记得我么?嘿这次可别再叫错人了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他手心一翻忽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方小巧玲珑的砚台却是极其精致显然是外贡的佳品。
郑十三娘见惯了李贤这做派而徐嫣然却是头一次瞧见自不免更加诧异。而楚遥更是眨巴着眼睛瞧着那边的一大一小眼神闪烁得厉害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沛王哥哥!”
一个清晰的叫声让李贤心怀大畅——总算是有进步第一次盯着他叫姑姑第二次则是叔叔至于此后沛王叔叔或是小叔叔之类的称呼不绝于耳弄得他几次三番招来了屈突申若和贺兰烟的嘲笑。心情大好的他便将砚台交给了旁边的一个侍女旋即拨弄了一下上官婉儿挂着的那个锁片不消说这就是他当年的见面礼了。
他一转头见徐嫣然正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便有意开玩笑道:“婉儿出身书香门第这砚台却是她将来用得着的。如今徐大才女的名声满城皆知待到将来却得看我们的上官小才女了!”
对于这种说法郑十三娘自是莞尔一笑并不当真。识文断字固然是名门闺秀必得会的但要说才女却并不容易。如徐嫣然这般三岁识字五岁能文七岁能诗的举天下又有几人?说笑着进了接待熟客的小厅堂她便打走了那些侍女仆妇自己亲自抱了婉儿坐在主位上徐嫣然主仆和李贤等人分坐两边。
品了一口香茗李贤便说起了今日自己被逼上朝的情形故意提到了长孙延授官通事舍人的事。郑十三娘不知情由脸色自是丝毫未变;楚遥则是倒吸一口凉气面上尽是忧色;倒是徐嫣然只是微微一讶旋即竟是冲着李贤意味深长地一笑仿佛知道是谁人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