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城内,王笑正在与鬼泥鳅叙话。
“德州是南面到京城的门户,如今也是北方南下山东的门户。眼下的反贼流寇还在其次,若是建奴南下,运河沿路德州、聊城、济宁、徐州、扬州……这几个地方被拿了,半壁江山也就瘫痪了。我们只能守住这个山东门户,守住了,父皇又在山东,江南名义上还是楚朝的,到时运河还能再活起来。这是你们德州帮支持我的原因,也是我离不开你们德州帮的地方。但,德州无险可守……”
“无险可守,便只能凭将士的血肉之躯来守。战事起了,百姓要后撤、粮草炮火各种物资要运来、伤员要运走……这些,我要全交给你。不仅是运输,我还要你把路都修起来,防御工事修筑起来。当然,这是后话。”
鬼泥鳅郑重抱拳道:“绝不让侯爷失望。”
王笑点点着,接着道:“临清如今落在吴通手上,我们拿回来之前,运河暂时是不好走了。你也别把目光只放在这一条河上。眼下许多地方该陆运便要陆运,该海运便该海运。先在德州与平原县与东大营之间修三条路,要让骑兵能已最快的速度相互支援。”
“接下来,就不仅是这三地之间了,从德州到济南,从济南到莱州,从莱州到滨州,再从滨州到德州……”说到这里,王笑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沉吟道:“这一片大地方,我建立防线,人口物资迁移,除了海上的一段路,其余都是陆路。战乱之中,走陆路不比以前走运河,现在就得让你手下的兄弟们操练起来……总之要经营好这一片地方,你心里有个数。”
鬼泥鳅看着地图上这一圈,努力记了很久,再抬头便道:“侯爷,我记下了。”
“好。”王笑点点头,又交待了几桩工事的修筑,鬼泥鳅一一应下。
离开前,鬼泥鳅想了想又回头问道:“侯爷……那个……军机处……谁都可以去考吗?坐过牢的可以吗?”
“嗯?”王笑微讶,上下打量了鬼泥鳅一眼,道:“可以,但那笔试也不简单,要懂兵法……唔,还要会筹算的。”
鬼泥鳅挠了挠头。
他长得就凶,配上这样羞赧的表情便颇为奇怪。
“不是我,是花爷想去考。他一直觉得在运河上讨生活给祖宗丢脸……”
“那如果花爷不在了,你帮中事务忙得来吗?”
“我找别人做事行。”鬼泥鳅一拍胸脯,道:“当然是要成全兄弟。”
王笑微有些好笑,却换下一副严肃的表情。
“考上了再说,别想找我走门路,军机处这个考试,公平公正公开。”
鬼泥鳅才走,王笑正要处理别的事,耿当便探进头来道:“侯爷,大公子带李柏帛来了。”
王笑想了想,却是道:“先不见……”
王笑既没空见李柏帛,王珍还要去平原县,也只好先把李柏帛留在军机处。
他们一路上聊得投机,到此时王珍却是毫不客气,让人带了一条链子便将李柏帛铐在那里。
“李兄,冒犯了。”王珍很是客气周到地又拱了拱手方才离开。
李柏帛苦笑不已,对王笑兄弟的行事颇有些无奈。
这是间普通的屋子,也没什么摆设。偶尔有人走过,倒也能听到一星半点关于楚军这边不太要紧的事。
“眼下竟有这样好的机会,我若是能考上,或许便能成为侯爷的心腹……”
“我们本就是在军机处,你何必还要去考?”
“不一样的,如今在此画些地图,人家只当我们还是匠人,考上了可就成了官了。”
“哈,匠人又如何,我们这米粮领得可不比哪个官少。再说了,又不是正经科考,说到底就算是考上,那也是侯爷向齐王推举来的官职。又岂人有将这当成正经功名。”
“不同的,不同的,我军出城一战,董先生与夏先生的见识胆略胜那高总兵远矣,往后这军机处必要大放异彩……”
声音渐行渐远,李柏帛在屋子听着,微微又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有人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李柏帛虽未见过王笑,却还是第一眼便知道是他。
“我还以为楚侯公事繁忙,不会这么快见我。”
“倒也不是因为公事繁忙,我只是不和大哥一起见你。他说你是天下英才,见一面、再劝一劝,也许能说服你投降。但我觉得何必呢?”
“确实不必。”李柏帛笑道:“反过来,你原本不想见我,也是怕自己被我说服吧?”
“口气不要这么大,你现在是我的俘虏。”
李柏帛道:“我今日见了王珍,人品才华确实让人心折。他对苍生有怜悯水心不假,但恐怕不是这楚朝社稷的忠臣……如今楚侯如今战功赫赫,成了楚朝的中流砥柱,北方精锐皆系于楚侯之手。”
他说到这里,笑了笑,忽然问道:“你可有代楚自立之心?”
“李柏帛,你很聪明。”王笑道,“可惜你猜错了。”
“那就是猜错了一半。就算你没有这份心思,王珍却未必没有助你成事的意思。他与我是同一种人,我明白他的。”李柏帛道:“他知道我不会投降楚朝,却还要让你见我。所以,他想让我投降,只怕不是投楚朝,而是投于你。”
王笑也不回答,颇有些无奈的摊了摊手,道:“就说了不该见你。”
“王珍的心思既被我看出来了,楚侯不妨杀了我?”
“你既然能看出来,别人或许也能看出来。但无所谓,我没这心思,谁也冤枉不了我。”
李柏帛笑了笑,问道:“楚侯不想杀我,是因为七殿下?”
“唔,你这读书人坏得很,偷看了我的信?”
“没有。只是侯你既然肯放回我家娘子,想必还是心里有七殿下。”
王笑道:“所以呢?想让我也把你放了?”
李柏帛缓缓道:“楚侯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吧?乱世纷扰,你若是想代楚自立,当初便不该去辽东,直接经营胶东一地岂非更好。或者如今,你已挟持了楚帝,根本就不必理周衍死活。你若真想扶楚,也不该捉着这么多兵权,你支持周衍政变夺权,行事没有半点忠臣的样子。甚至还与我们七殿下私定终生。若有朝一日周衍真的稳定局势,第一个要杀的就是你。”
“这些,你不会看不明白。至少我知道王珍已经看得很清楚。我实在是想不通,你做这些意图到底在哪里。或许说,你自己也不明白想要什么?”
王笑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道:“我没想当皇帝,也没想当权臣。我就想安安稳稳的活,不用朝不保夕,也不会受人压迫。不用给人下跪作出一恭恭敬敬的样子,也不会毫无理由地被人杀掉。我大概可以是一个平民百姓,但依然可以过得富足,不会担心哪天有人能冲进我家里来。”
“呵,说来简单。若是仔细一想,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这样活着?”
“是啊,但我想那样活。”
李柏帛道:“楚侯若真心作这般想,大可以投到我们瑞朝。我保证侯爷可以这样活着。”
“你保证不了。”
“我保证。”李柏帛很诚恳,“我了解陛下,只要你愿意投过来,陛下能许诺你与七殿下的婚事,保留你的兵马,丹书铁券,优容一生。侯爷就算信不过我,也该信得过七殿下。”
“你保证不了。”王笑也很诚恳,“我投过去,唐中元就算不杀我,我还要担心着建奴杀到我的家里。”
“有何区别呢?我说了,陛下可以保留你的兵马,你在楚朝这边是如何做的,到了瑞朝依旧可以一样的行事……”
“不一样。”王笑道。
“一样的。”
“不一样……”王笑道:“唐中元给的权力和周衍给的……不……”
他话这里,他停下来,稍稍的茫然之后,轻笑起来。
在李柏帛脚上的铁链上踢了一脚,王笑道:“你给我记住,你是我的俘虏。”
一个俘虏,居然敢反过来招降捉住他的人。
我在辽东当俘虏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这般想着,他也懒得再与李柏帛多说,转身便向外走去。
“七殿下病了。”李柏帛又道。
王笑脚步停了停。
“她在陛下面前作了保证,说王家会投降,结果王珍领着楚帝跑了。在霸州之时,东征军本已追上楚军,七殿下担心王家家眷有失,私自放开通道,王珍才得以突围一路逃到沧州。她一介女儿之身,花了无数心血才得以在义军中崭露头角,如今尽数功亏一篑……”
一席话说完,王笑没有回头,走出门。
李柏帛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吐了吐气。
还是没能说服王笑。
从接回汤小霜之后,他便开始想过这件事。可惜还是没有说服他。
罢了,今天算是认识了,路还长……
屋外,王笑也吐了一口气。
他来见李柏帛,这是这几天做的事当中最没有意义的一件。
他对李柏帛没有就没抱任何目的。
于是,他没有端着侯爵的威严架子、故作深沉,只是像个普通人那样过来随便聊聊,因为对方是芊芊的旧识,所以就过来认识一下。
没想到自己如此坦荡,对方却还想劝降自己。
简直就是不怀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