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府。
一大早,乌云珠便跑来很是乖巧地给鄂硕请了安。
“阿玛,额娘是不是要生了?”
“是啊,你这几天别去闹她知道吗?”鄂硕道,心里盼着福晋爱新觉罗氏能给自己添一个男丁。
“知道。”乌云珠脆生生应了一句。
鄂硕见她脸上满是喜悦,不由笑问道:“你这么高兴吗?”
“嗯,女儿昨日去伊哈娜格格府上,格格送给我一个女先生呢。”乌云珠应道,显得极是开心。
既是伊哈娜送的人,鄂硕也懒得多操心,漫不经心应了一句:“那回头我让你额娘给她家回个礼。”
他说着,佩好腰刀,又道:“阿玛要去办差了,去玩吧。”
“好。”乌云珠请过安,转身退出去。
鄂硕踏出大堂,转头间只见女儿走了几步便跳着脚开始小跑起来,他不由摇了摇头,喊道:“乌云珠你慢点。”
接着,他出了门,跨上马,门口一排排兵丁早已在列队等侯。
鄂硕便将家里这些琐事抛开。
事实上,他自己还满肚子的烦恼……
董鄂·鄂硕是正白旗人。
依八旗的制度,旗主荣则满旗皆荣。比如两黄旗直属皇上,便是八旗中最超然的存在。
如果多尔衮能登上帝位,必然会将现在的两白旗与黄两旗互换,让自己的人共享富贵。
因此,两白旗将士基本上都想拥立多尔衮。
但想要上进,除了这个还有更方便的办法。比如,皇上直接把人‘抬旗’调入两黄旗。
鄂硕很早就效忠了皇太极,此事是由范文程操办的。
现在麻烦来了……皇太极死了,多尔衮成了诸王中权势最盛者。
两黄旗将士人心惶惶,正白旗将士欢欣鼓舞。
鄂硕属正白旗,却比两黄旗的将士都要慌!
他还不能表现出他慌。
偏偏这种时候,范文程还拿着他这个把柄让他继续庄妃传递情报。
其实在鄂硕想来,九皇子这个年纪,实在是没什么争位的实力……
好在九皇子虽然年幼,庄妃一系却极有手段,办事沉稳,竟隐隐让人感到大势所趋。
就连吩咐鄂硕办得事也丝毫不让他为难找出王笑。
这和多尔衮的吩咐一模一样。
办一件事,立两个功,鄂硕竟然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知道的是,这其中其实还是有些微妙的不同王笑已经躲得太久,‘有人包庇楚寇’已成了所有人的共识,多尔衮认为鄂硕能在济尔哈朗处找到王笑,布木布泰却确定王笑躲在哈尔吉达家。
对于布木布泰而言,这并非什么难猜的事。因为她知道济尔哈朗没有窝藏王笑,也知道鄂硕搜查王笑的整个经过。
“王笑藏在布尔玳那里。”
一句话,将鄂硕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点了出来。
鄂硕包围了哈尔吉达家。
一个招呼都不打,士卒们便如狼似虎地冲进去,提刀将所有人驱赶在一起,翻箱倒柜地搜查起来。
哈尔吉达还在吃饭,登时吓了一跳,手里的碗“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统领大人,这这……”
鄂硕不再像先前那样面色温和,一指哈尔吉达便喝道:“说!是不是你窝藏了王笑?!”
“我……我……没有……”
“报统领大人,发现一个地窑。”有清兵大声禀报道。
哈尔吉达脸色又是一变,手里捏着筷子抖个不停。
鄂硕喝问道:“王笑在里面吗?”
“没有。”
“跟我来!”鄂硕也不再理哈尔吉达,按着刀便向后院走去。
哈尔吉达还当他要去地窑看看,没想到鄂硕却是直接向后面布尔玳的院子大步迈去。
完了!
哈尔吉达脑中嗡的一声,只觉手脚都是冰凉的。
他真的受够了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只恨自己当时没听王笑的将这个灾星放了得了……
布尔玳院中,下人们都被赶在一处,自有在战场上的见过王笑的兵士一个一个仔细辨认。
鄂硕径直上前,一脚踹开布尔玳的屋门。
“嘭”的一声响。
“王笑!你逃不掉了!”
接着鄂硕目光落去,却是愣了一下……
只见布尔玳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个小铜镜正在描眉,整个人看起来神情怪怪的,总之和上次见到她时有哪里不太一样。
“王笑呢?!”鄂硕喝道。
“我哪知道。”布尔玳小心翼翼地画着眉毛,又盯着小铜镜抿了抿嘴,似乎对自己颇为满意。
“布尔玳,我怀疑你窝藏了楚寇王笑……”
“那你搜呗。”布尔玳不耐烦道:“又没不让你搜。”
她说着,还抬头瞥了哈尔吉达一眼,讥道:“阿哥你如今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就缩头缩脑跟在人家后面,跟个奴才一样。”
只听这一句话,鄂硕心里就咯噔一下,隐约有一个预感:这次来估计又是扑了个空……
找不到王笑。
将哈尔吉达家翻了个底朝天依然找不到王笑。
鄂硕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也没有漏掉任何一个人。为了不出任何纰漏,他一直搜到夜里,反复确认王笑不在哈尔吉达家。
在他想来,只能是哈尔吉达兄妹将王笑又转移了。
他有心将这兄妹俩拷起来严刑逼供,但又知道多尔衮不会允许。多尔衮只会认为王笑在济尔哈朗那里。
他只好派人紧紧盯着哈尔吉达兄妹,并着手调查他们这几天的行踪。
……
对这个差事,鄂硕真的厌倦了。
一天到晚就是找找找,找又找不到!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把阿林保杀了,害自己要干这么磨人的差事。
忙了一天,鄂硕才精疲力尽地回到家,往椅子上一瘫,想着要是有不用办差又能荣华富贵的办法就好了……
好一会儿,他想起乌云珠还没来给自己请安,便又站起身向女儿的院子里走去。
才走到院里,便听到屋内传来小姑娘咯咯的笑声。
鄂硕不由扬着嘴角笑了一下,推开门进去,只见乌云珠正坐在桌前写写画画,一个高挑婢女再站在她旁边,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趣事,乌云珠笑个不停,跟小麻雀一般。
那婢女听得动静,转过身,很是恭顺地行了一礼。
鄂硕先前并未见过她,不由多看了一眼,见其很是貌美,便愣了一下。
“阿玛。”乌云珠转头唤了一声,起身给他请了个安。
“这就是伊哈娜送你的包衣?”
“不是哦,是女先生。”乌云珠应道,显得颇为开心,掰着指头道:“先生会说满州话、汉话、朝鲜话、蒙古话……”
“见过主子。”那婢女又行了一礼,她虽貌美,声音却并不好听。
鄂硕心里暗道了一声“可惜”。
他家中福晋颇为强横,他不敢想些有的没的事,便淡淡道:“抬起头。”
那婢女便头抬起来。
“再抬。”
鄂硕目光落在她的脖子上,见她脖子虽粗也并不好看,却显然没有喉结。
“叫什么名字?”
“李京花。”
“哪里人?”
“朝鲜京畿道人,家住汉城鹭梁津,丁丑年来的大清。”李京花说着,见鄂硕目光中带着审视,又用朝鲜语说了一遍。
听着那一通“斯密达”,鄂硕点点头丁丑年,那就是大清征伐朝鲜那年掳来的,那一仗自己也从征了。
他又问了问汉城的风土人情,李京花便娓娓道来,甚至对鹭梁津的海产鱼虾描绘了一番,什么脸盆大的螃蟹,什么奇奇怪怪的海胆贝类……
鄂硕并不了解这些,却也不想显得自己孤陋寡闻,又是点了点头,道:“不错。”
“阿玛也见到这么大的螃蟹吗?”乌云珠问道,摊开双手比划了一下。
“嗯,见过。当年你阿玛从征朝鲜,一直打到南汉山城,朝鲜国王李倧就是在汉江边请降。”鄂硕道:“后来庆功宴上什么都有,但你阿玛不爱吃。”
乌云珠却忽然有些不开心起来,拉着李京花,低声道:“我们把你抢过来了……抱歉啊。”
鄂硕本想夸耀自己的功勋,没想到惹得女儿不开心,他便也觉得无趣起来。又看这李京花很是温顺,便也懒得再探问,转身出了屋子。
走到外面,他想了想,又对下人吩咐道:“看顾好小姑奶奶。”
“喳……”
屋里,乌云珠又拉了拉李京花,笑道:“快,我们接着说刚才的趣事啊……”
府中烛火渐息。
夜深人静之时,李京花从榻上爬起来。
她扯开衣领,锁骨上是一条长长的伤口。
伤口被硬生生撕开,一片薄薄的铁片带着血被缓缓拨出来,捏着它的手指因为剧痛不停地颤抖着。
“啊!”
随着一声极压抑地痛呼,脖了上的一层皮终于缩了回去,露出原本的喉节。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