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中,王笑与秦玄策不时能听到脚步声响起,远远还有说话声传来。
想到多尔衮就在外面,秦玄策连呼吸都轻了不少。
“咳……咳……”王笑又咳了起来。
秦玄策吓了一跳。
“你小声些啊。”
“不要紧,他找不到我们……”
又过了一会,外面的动静渐渐小下来,似乎是多尔衮带着人离开了。
王笑倚着墙,表情很有些疲倦,缓缓道:“眼下多尔衮最关心的还是皇位,他的对手很多,豪格一系,以及代善、济尔哈朗这些人对他的威胁才是最要紧的,哪怕是他自己这一系,多铎未必就没有野心……我今夜行事看似莽撞,其实已算过他的反应。”
随着他这一句话,地窖的门又被打开,哈尔吉达再次走进来。
这次他却是带了两个馒头,随手丢在地上。
“赏你的。”
王笑有些讥讽地笑了一下,道:“你想出人头地,首先要学的就是礼贤下士。”
“废话少说,爷接下来该怎么做?”
“如果我猜的不错,多尔衮应该是让鄂硕接替阿林保,继续追查我的下落。”王笑道:“董鄂氏地位高,鄂硕和正红旗、两黄旗不少将领关系都不错。秦玄策又是从颚硕家里搜出来的,目前他压力最大。多尔衮让他来查,既可表示信任,又可以让鄂硕尽心竭力。”
哈尔吉达微微愣了一下,道:“算你猜对了。”
王笑道:“阿林保这次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对你这个‘阿林保的堂兄弟’必定嫌恶不已。现在阿林保死了,却是你交好他们的机会。你不妨大张旗鼓上门赔罪,表明连你也不认可阿林保的所做所为……”
“他们能接纳我?”
哈尔吉达出身不算好,又刚从兴京城过来。心中还是觉得盛京城这些贵人们……自己有些高攀不上。
“你要有一个自我认识你已经是多尔衮的心腹了,你的所作所为代表多尔衮的意志。哪怕多尔衮没有吩咐你,你也要自觉替他考虑。比如,你就可以在话语间暗指,是豪格一党与我这个楚寇勾结,故意陷害两白旗。如此,两白旗现在人心惶惶的局面就变了,才能同舟共济一致对付政敌。
这样一来,多尔衮高兴,两白旗将领也高兴。你既经营了人脉,又让多尔衮觉得你懂事。”
哈尔吉达便问道:“但你不是说阿林保之死,睿亲王会怀疑多铎?”
“他怀疑是他的事。阿林保的护卫虽是你调出去杀的,但多尔衮却只会猜测是阿林保自己派他们去监视多铎府,因为他只要看了阿林保的手书,便也会认定是多铎包庇了我。
但多尔衮可以怀疑多铎,你不能。相反,你一句都不能指向多铎,否则多尔衮只会认为你是在离间他们胞兄弟。所以,你只能针对豪格一系。明白了吗?”
王笑说着,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在叹什么。
那边秦玄策看着哈尔吉达摇了摇头,嘟囔了一句:“真是笨死了。”
哈尔吉达大怒,想要揍秦玄策。
王笑见了,又开口拦下哈尔吉达:“你确实不聪明,该承认就承认。我之所以对你有用,也恰是因为你不聪明。哪天你若是能装出一幅谦虚的样子叫我一声‘先生’也就算是出师了,这是‘养气’的功夫,你还得再练练。”
哈尔吉达想揍他们,却又不想显得自己没气量,一时便犹豫起来。
大人物都有养气功夫这一点他还是知道的。
王笑也不想让哈尔吉达下不来台,岔开话题又问道:“我让你对多尔衮提出的上中下三策,他考虑的如何了?”
这些日子以来,盛京城关注睿亲王府的人都知道,哈尔吉达这个被多尔衮看中,不到一个月便擢升为固山额真、兼任吏部参议。
但哈尔吉达是怎么做到的,却少有人知道。
此事说来却也简单,他对多尔衮如何争夺皇位提出了三条策略……
十五天之前。
哈尔吉达跪在多尔衮面前,用惶恐的声音缓缓说着。
“如今豪格正守着山海关,与唐节的兵马激战。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豪格若是死了也实属正常。睿亲王不妨遣奴才去趟山海关,明面上是向豪格传达皇上崩驾的消息。而奴才到了山海关,必会想办法为睿亲王扫除这个障碍……”
至于如何‘扫除这个障碍’哈尔吉达没有说,但多尔衮自然明白:无非是联系唐节,合作杀掉豪格。
“你好大的胆子!”
随着这一声怒叱,多尔衮已拨剑在手。
“你当本王是什么人?你敢劝本王害死自己的侄子、损我大清基业?本王现在便斩了你!”
哈尔吉达心中大骇,强撑住心神,哭道:“睿亲王,奴才是替你觉得冤枉啊。当年先汗本就是有意让睿亲王你继位……”
“狗奴才!你不想活了!”
“奴才活不活不打紧,却不想看睿亲王如此冤枉。”哈尔吉达大哭道:“皇太极是叶赫那拉部的女人生的,先汗最恨海西女真,怎么可能会传位给他?”
多尔衮眯了眯眼,有些吃惊于他竟敢直呼皇太极的名字。但哈尔吉达一句话戳到他心里,他手中的剑便已缓缓放下来。
哈尔吉达又哭道:“皇太极为什么要斩阿林保的阿玛?为什么要把我阿玛赶出盛京?就因为他们曾经是护送先汗去清河疗养的侍卫。
先汗薨时,遗诏分明是要传位给睿亲王你!当年四大贝勒篡改先汗遗诏,此事人尽皆知。睿亲王你顾着大清基业,他皇太极却是不择手段!”
哈尔吉达说罢大呼一声,匍匐于地,痛哭不已。
旧事重提,多尔衮不禁长长叹息一声,闭上眼,无数往事纷至杳来……
多尔衮的生母乌拉那拉·阿巴亥,她是努尔哈赤晚年最宠爱的女人,在皇太极的生母去世后,阿巴亥便被立为大福晋。
于是皇太极便指使人告发阿巴亥,指责她与代善有染。努尔哈赤大怒,休弃了了阿巴亥。
多尔衮还记得那一年,他额娘带着他住在破旧的屋子里,过着无人问津的日子。
直到一年后,阿巴亥重新得到努尔哈赤的宠爱。
再往后,努尔哈赤因病去往清河温泉疗养,自知大限将至,立即派人去接阿巴亥安排后事。
多尔衮坚信,父汗是要让自己继位,额娘带回来的遗诏上写得分分明明!
然而,以皇太极为首的四大贝勒却闯入阿巴亥的后宫,篡改遗诏,逼迫阿巴亥为努尔哈赤殉葬……
再次想起额娘被活活逼死的场景,多尔衮一双手不由又擅抖起来。
“诸王贝勒皆是虎狼啊!”哈尔吉达还在悲嚎:“大妃娘娘从先汗身边带回的遗诏是假的?他皇太极在城内改的遗诏却是真的?!
他们逼死大妃娘娘时又何曾想过大金汗国的基业?皇太极称帝追谧自己的额娘为皇后,又将大妃娘娘这个为先汗殉葬的大福晋置于何地?这大清朝又何来体面?
时至今日,他们还在不停往大妃娘娘身上泼脏上,污蔑她与代善有染,污蔑她是个男人……种种无耻手段,就是不想让睿亲王你夺回本属于你的皇位。
睿亲王,你只有坐上皇位,才可以为大妃娘娘洗脱冤屈!”
多尔衮身子一颤,如遭雷击。
下一刻,他却是一把拎起哈尔吉达的衣领,大喝道:“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呃。”
哈尔吉达吓得打了个嗝。
这个嗝几乎要把他整颗心都吓出来。
“是谁让你对本王说这些?!”多尔衮又喝道。
哈尔吉达几乎魂飞魄散。
……
几乎要伏地认罪之际,哈尔吉达脑中忽然想到王笑还有一句嘱咐多尔衮会试探你一次,万不可慌张。唔,当年我组建锦衣卫,差点就被我的父皇吓死。总之,上位者都是一个德性,你不必慌。
“奴才心里就是这般想的。”哈尔吉达应道。
“是吗?”多尔衮眼中尽是精光,冷冷道:“你说这些,是出于对本王的忠心?”
“忠心!”哈尔吉达喊道:“只要能扶睿亲王登位,奴才什么都愿意做!”
多尔衮深深看了他良久,拍了拍他的肩,缓缓道:“难为你阿玛竟还记得当年之事。我无能,当年我没能护住额娘,后来也没能护住你阿玛他们这两兄弟。”
“睿亲王是顾全大局,这才被人用阴狠毒辣的手段逼迫。”
多尔衮叹息一声,道:“你的忠心本王看到了。但……谋害豪格之事不可再提。”
“喳。”
哈尔吉达想了想,又低声道:“睿亲王若是不愿用此策,奴才还有两策。一是在豪格回来前,提前召七王商议。那些人必定不肯,但我们可以联络代善,一起对付济尔哈朗……”
此时地窖中,王笑问了一句:“多尔衮考虑的怎么样了?”
哈尔吉达摇了摇头,道:“看样子,睿亲王还是要选下策……”
王笑微微一愣,闭上眼,道:“知道了。你好好做,只要不出错,一场富贵少不了你的。”
他说这话的语气不像是个阶下囚,倒像是主宰着哈尔吉达命运的上位者。
哈尔吉达虽不满王笑的态度,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并不想丢掉眼前可见的大好前途,只好冷哼一声。
他想不明白为何自己手握着王笑的生死,气势却总被对方死死地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