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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着绣着孔雀图案的三品文官常服的韩啸盘坐在案子后面,看着徐天奇进来后,微笑着示意他随意坐下,徐天奇略作谦逊就坐在最末的案几后面,边上的侍女立刻给他备上早餐和清酒,徐天奇也没有推辞,举杯一饮而尽。
这时横坐在徐天奇对面的朝鲜官员笑着说道:徐大人,这是倭国清酒中最上品的诸白,酿制中只有十六岁以下的少女才能参与,小邦君王甚为喜好,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这朝鲜官员身着使臣特有的礼服,看上去大约四十余岁,一脸jg明之sè,虽然朝鲜自从李朝开国以外,士大夫普遍习汉字,派来大明的使臣也大多通晓汉语,但徐天奇却没想到这人的汉语居然如此流利,不由得愣了愣。
韩啸笑着解释道:徐大人,这位是朝鲜国使臣金昌俳大人,金大人祖上也是南京人氏,正德年间才去朝鲜经商,和徐大人你也可以说是有同乡之谊了
徐天奇点点头,随口问道:金大人,贵国和倭国经常有商贸上的往来么
金昌俳再次示意边上的朝鲜侍女给徐天奇面前的酒杯注满后,说道:徐大人再请一杯本来小邦一直与倭国开市通商,但近年来倭国内乱频频,海上盗贼多如牛毛,商贸上的往来也就渐渐慢了下来啊,不知徐大人是否看上这位侍女
金昌俳发现徐天奇多看了边上那名朝鲜侍女两眼,立刻这么善解人意的问到。
徐天奇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韩大人,金大人,有话但说无妨,不用如此客套。
韩啸沉吟了片刻,终于说道:徐大人,不瞒你说。这位金大人是柳成龙大人的外甥,柳大人希望你在上奏的诏中能多提及临海君,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时金昌俳脸上露出急切的神sè。连忙说道:临海君在小邦素有名望,又是小邦君王的长子,礼法无亏。只是贼党贪图名利,才对临海君肆意攻诘,希望徐大人能在上奏密中对临海君加以褒扬听着金昌俳如此惶急地说出自己的来意,徐天奇心头不由得一阵苦笑看来不只是堂堂大明,就算是这些撮尔小邦,对这种事情也是乐此不疲啊不过这次他们确实找错人了,虽然说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千户已经有权直接上奏,而自己作为这次出使的武官首领,也可以名正言顺地对皇帝陛下汇报具体情况,但现在的自己。自保都还来不及,哪里还有能力去管这些事情如果他们知道锦衣卫内部刚刚发生过什么事情,恐怕怎么也不会找上我
想到这里,徐天奇脸上却泰然自若,淡淡地说道:韩大人是密使正使。我只不过是个扈从武官而已,此事事关重大,当然全由韩大人做主,下官领命就是
听到徐天奇这句话,金昌俳不由得心头一喜,当时朝鲜和大明一样。文官地位要比武官高得多,他也不指望徐天奇这样一个低级武官能帮上什么忙,只不过因为徐天奇的特殊身份,只希望他别到时候被对手收买就是了。于是立刻笑着说道:如此多谢徐大人
但韩啸却知道,大明开国两百年余年来,官员们,尤其是处于自己地位和状况的使节,身边的锦衣卫肯定是早晚虎视眈眈地盯着,如果没有身边这名徐千户的默许,自己和朝鲜使臣的接触会很麻烦至少,自己在朝中的对手就会用这当成借口来对自己发动弹劾。
这次礼部左侍郎韩啸还没有抵达朝鲜,就这么立场鲜明地表示支持临海君,也并不完全是为了柳承龙金昌俳他们的那笔重礼,就他自己的立场来看,长子继承大位,那是名正言顺之举,这是国家纲纪,任何人都不可违逆。
听到徐天奇的承诺后,韩啸不停地点着头看来锦衣卫中也并都是鹰犬小人,至少这位锦衣卫千户的心里还是有是非公道之心的。
他满意地举起杯子,对徐天奇笑着说道:徐大人能如此的明事理,觉是非,真乃是朝鲜之幸事
徐天奇连忙站起身来,谦逊道:大人缪赞了下官如何敢担
韩啸摇了摇头,由于朝鲜使节就在眼前,更因为徐天奇的特殊身份,他才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如果内阁的那些辅臣们一开始就敢于力争的话,事情又何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时金昌俳说道:对了,韩大人徐大人,这次小邦进贡给天朝之物中,其中还有一个倭国的能剧剧团,不过内阁的大人们说,皇帝陛下事务繁忙,并没有时间观看这些歌舞杂剧,所以就退了回来,不知道两位大人有没有兴趣欣赏
其实这根本不是因为什么事务繁忙,而是最近皇帝和大臣之间闹得很僵,万历企图用这种方法来缓和一下关系。有些官员们虽然自己经常花天酒地,但却并不喜欢万历有什么娱乐活动,在他们看来,皇帝陛下就应该励jg图治,喝酒听戏这些东西纯粹属于亡国之道。所以万历此举也着实让许多官员上奏章称颂。
听到有戏可以看,韩啸不由得很是高兴,南京的戏曲可是天下第一,而南京的官员们大多闲散无事,于是三天两头就跑到勾栏戏院去听戏喝酒,有些官员甚至自己都参与其中,比如韩啸的那位同僚汤显祖,就写出过传世名作牡丹亭。
韩啸连连点头说道:能剧是倭寇的剧目吗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啊,当然要开开眼界。只是不知道贵国怎么会有这种剧团
金昌俳笑道:这是下邦的一名商人从倭国买来的,虽然说天朝富有四海,自然不会看上这种蛮夷之邦的物事,但偶尔作为闲暇时候的消遣,也未尝不可这是下邦君王的一点微末心意,不过内阁的首辅大人说当今天子勤政思治,事务繁多。何况玩物丧志,倒是让小邦君王以下惭愧无比啊,下官说远了。还是先请二位大人欣赏一下这些剧目
只见金昌俳轻轻地击了几下掌,侧面的小门中鱼贯而入地走进来个人来,其中四个是乐师打扮。手里拿着笛子和大小手鼓,而其余几个人则都穿着十分宽大的衣服,看上去应该是戏子,其中两个人还带着面具。
金昌俳指着那个带着女子面具的戏子解释道:这是今天这出能剧中主角,和的戏曲不一样,倭国的能乐中只有主角和一些伴角才会有面具,嗯,那个戴恶魔面具的是伴角,这出戏演的是一个女子被恶魔抢走的事情这时乐师们已经调好乐器,在戴着女子面具的主角对故事内容作出一段解释后。戏曲便开始了。
老实说,别说对倭国这种看不太懂的能剧,现在就算是徐天奇也一直比较喜欢吴江派昆腔,他也不会有什么兴趣,至于朝鲜到底立不立临海君为世子。更是和他没什么关系。现在他只关心赶紧到朝鲜协助这位韩大人把事情办完,徐天奇可不想在朝鲜呆上一年半载,那可能会让他彻底从锦衣卫的编制中消失,从此不会再有任何机会。
但韩啸却颇感兴趣地看着,并不时地问着金昌俳一些事情,两人不停地发生一阵阵笑声。徐天奇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丝苦笑,看来自己和刘指挥使一样,还是不能和这些文官们谈到一起去啊
这时议事客舱的门口转过杨上风来,对徐天奇使了个眼sè,徐天奇立刻站起身来,对韩啸说道:下官有些事务要处理,暂时失陪一下,望大人见谅。
徐大人尽可随意,不过,一会儿可别忘了回来,金大人可还有礼物相赠,哈哈韩啸刚才多喝了几杯清酒,似乎已经有些酒意,说话也开始随便起来。
金昌俳看了看徐天奇,又看了看刚才那个侍女,脸上也露出一丝会意的微笑,他本来就出身在商人家庭,几十年的官场经历,更是让他明白一个事实,既然有求于人,自然就要予人好处。
徐天奇略一举手,大步走到门外,低声对杨上风说道:什么事
杨上风附身过来,在徐天奇的耳边说道:大人,刚才燕烈巡查全船的时候,在侧舷的一处船板上,发现有被绳子或者套沟一类东西紧紧勒过的痕迹,他怀疑昨晚可能有人偷偷混上了船
徐天奇皱眉道:虽然我们昨晚还没出长江口,但深夜中这样爬上船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燕烈能确定吗
燕烈已经问过所有的水手,这艘船自从建成以来,就作为使船使用,并没有当渔船或者货船用过,而这船板上痕迹和木屑看上去都很新,船上的水手们也都说自己没有造成过这种损伤。当然,这有可能是他们为了逃避责任而在说谎,不过属下以为还是小心为上,毕竟最近海面并不平静,听泉州那边的弟兄们说,刘香余部又开始活动起来杨上风审慎地说道。
徐天奇明白杨上风的意思,毕竟这是大明的使船,藩属国朝鲜的使臣也在这里,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锦衣卫麻烦就大了。而在海上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真要遇到当年刘香那样大队海盗,那几艘三桅战船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稍作沉吟,徐天奇便作出了决定:你立刻让燕烈去查,不,你自己去,注意,除了两位大人以外,任何位置都要搜到。
杨上风躬身领命,匆匆转身就去布置人手,不过两人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虽然说他们是使团的护送武官,但他们并不觉得真能有人从汹涌的大江中这样爬上船并隐藏起来,甚至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能发现。就算是当年纵横七海的大海盗刘香,只怕也没这种本事。现在这种处置方法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徐天奇虽然觉得有点怪异,但略微思衬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走回议事客舱,这时能剧的第一出已经演完,只听韩啸大声说道:不错,不错,本官有赏
看着徐天奇回来,韩啸转头对他笑着说道:徐大人,倭人的这种东西,虽然比不上我们的昆腔,但也不无可取之处啊刚才你可错过一饱眼福的机会,赶紧过来看下一出。
徐天奇平静地说道:哦果真如此可惜下官对此道并不甚了解,或许还不能领略到其中的妙处
这时那名戴着女子面具的主角走到韩啸身前不远处,躬身说道:谢大人赏赐。
声音听起来有点沧桑,而且还是个男子声音,韩啸不由得吃了一惊,转头对金昌俳问道:怎么是个男子以他在南京的经验,本来还以为会遇到个妙龄女子的,没想到却是个中年男人。
金昌俳连忙解释道:大人,能乐无论什么角sè都是男子扮演的,这是倭国的惯例。
听到金昌俳的解释,连徐天奇都忍不住有点惊异,刚才他听过这名戏子表演时候的声音,还真没想到这居然是个男人。
韩啸望着眼前的这名戏子,身体被裹在宽大的戏服下面,还真的一眼看不出是男是女,过了一会儿,他才似乎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道:这是赏给你的。
身边那名随从立刻从后面托出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一匹上好的苏州丝绸,这种丝绸对于大明以外的任何国家的人来说,简直比黄金还要贵重。那名戏子似乎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厚重的赏赐,连声音都变得激动起来,腰弯的更低地说道:多谢大人厚赐
说着他伸手就去接那个盘子,徐天奇忽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倭人吗怎么会说汉话
那名戏子呆了一呆,边上的金昌俳不悦地说道:这位大人问你话,你怎么不回答
戏子立刻说道:小人名叫阿桂,是倭国尾张地方的贱民,到朝鲜后才有师傅教会我上国礼仪和话语,失仪之处,求大人不要见怪。
这几句话说得诚惶诚恐,不过倒是颇为流利,看来已经反复练习多次,金昌俳又解释道:徐大人,在来朝见皇帝陛下之前,小邦曾使官员教过这些人天朝礼仪。
徐天奇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望着这名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戏子,却一直觉得心头有点忐忑不安,而以前,他只有在执行最危险任务的时候才会如此,徐天奇忍不住想起刚才杨上风汇报的情况,难道今天会发生什么事情吗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