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二年夏,六月中。
陆仁营屯中的两千五、六百号人都被陆仁叫到了一处。此刻陆仁反背着双手站在高台上,看似平静的神情却带着几分微笑。
“收割用的农具都带齐了没有?”这是陆仁在大声的喝问。
两千五、六百的人众一齐轰然应命。
受邀而来的韩浩铁青着脸走到了陆仁的身边,沉声质疑道:“陆校尉,现在才只是六月中旬,距离八月收粮尚有两月,田中禾谷并未成熟!你此时收割,是在坏田败垄!”
陆仁早就料到韩浩会站出来说这样的话,当下只是向韩浩笑了笑,随即将反背着的双手转了回来,手中却拿着几束稻穗:“这是刚才我随手在几处田中摘下来的。韩都尉,请看好。”
撸下一把稻穗在掌心,双手再用力的互搓了一阵,随后便将双拳高高举起。而下一刻,一粒粒洁白的大米自陆仁的拳缝中泄落而出,有如雪花一般飘落到了地上。
韩浩当场愣住,下意识的伸手过去接到了几粒,再细看了许久之后才很不确定的道:“这、这真的是已经长熟的稻米……”
陆仁又笑了笑,转身向高台边上的荀彧道:“荀公,看来韩都尉尚不肯尽信,那就请荀公来确认一下这稻米长熟没长熟吧。”
荀彧欣然上前,接过了陆仁手里的稻穗仔细的看了一会儿之后点头道:“确已长熟。”
陆仁复又向仍在那里目瞪口呆的韩浩道:“韩都尉如果还不信,可以去你自己的营屯之中挑选一些识得稻谷的老农再来辩认,而我这里的稻田,你也可以随意挑选。”
韩浩已经哑口无言,半晌之后才摇头道:“不、不必了……”
陆仁很得意的笑了起来。而在笑过之后,陆仁便在高台上向屯民们振臂高呼道:“是不是都饿坏了?”
“是”
陆仁拿起了架子,缓步走下了高台,来到了众多屯民的队列之前。而此刻的屯民们几乎每个人都死死的攥紧了手里的收割农,神情也无比的紧张,甚至许多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艰难中一次又一次的蠕动喉头咽下唾液。
再迟上一些日头渐高气温上升,许多人的额头都冒出了汗珠,但硬是没有人举臂擦拭一下,全都依旧盯死了前方。
再看队伍的最前面,陆仁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的红日,右臂在紧张的气氛中缓缓的举起。而随着他右臂的举起,人们的心也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约而同的又把各自手中的家伙攥紧了几分。
高举的右臂忽然用力挥下:“众将士听令!一齐向前!冲!!”
随着这一声令下,二千余众暴发出震天的呐喊,各执手中家伙全力冲向面前稻田。
一阵风卷尘沙的奔腾场面过后,适才挥臂下令的陆仁仍站在原处,但是却在不停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人也在不住的猛咳对不起,想耍帅往往是要付出代价的。陆仁站的这个位置,如果自己不向前冲的话,只会被人们奔跑时带起的尘土所淹没。
片刻之后荀彧一手以袖掩鼻,另一手扬着大袖扇开尘土走到了陆仁的身边,向很是狼狈的陆仁笑道:“义浩,看起来你很是狼狈啊。”
陆仁现在是灰头土脸外加尴尬得要命,谁让他现在是典型的耍帅不成反丢脸?好不容易等尘埃飘散,陆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又作了几次深呼吸之后才荀彧拱手道:“到让荀公见笑了。”
荀彧眺望了一眼陆仁这边正在欢快收割的人众,又远望了一下河对岸韩浩的营屯,问道:“你这里的稻谷如此早熟,那韩元嗣那边的?”
陆仁道:“哦,他那头种的主要是麦和粟,要到八、九月间才能收割。我这里也种了一些,时间上可能会早一点,但也早不到哪里去。”
荀彧目询后面跟上来的韩浩,韩浩则是仍旧铁青着一张脸向荀彧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下之后,韩浩向陆仁一拱手道:“陆校尉,我输了……只是我仍不明白,你这里的稻谷为何可以成熟得如此之早?”
陆仁笑了笑再双手一摊:“早就跟你说过,(长)江北之地种稻本就不得其法。”
韩浩没再说什么。应该说此时此刻,陆仁终于把一记重而又重的耳光扇在了韩浩这个牛脾气的家伙的脸上,扇得韩浩连话都说不出来。
不过陆仁显然是耳光还没扇够,抬起手往诸多的稻田中一指:“韩都尉,请你再随意的指定几亩稻田吧。”
韩浩愕然:“挑田作甚?”
陆仁道:“我不怕你说我是小人,而且我现在就是小人得志!我现在就是要让你再看看依我的种稻之法,每亩的稻田能收上来几石的稻米!”
韩浩的脸色变得愈发的铁青,但可能是出于不信邪的想法,还就真的随意的指了几亩稻田。
一旁的荀彧对陆仁的这种作派稍有些不满,本有意想出声劝止,但想了想之后却还是作了罢,然后便作为裁判,一起来到了韩浩所指的那几亩稻田旁。
因为带着点比斗的意思,这几亩田自然在荀彧与韩浩的监督之下先行收割完毕,最后得出的结果是每亩都有近六石的稻谷收成,最少的都有五石两钧。而这样的一个数字,不止把荀彧、韩浩、李典这些人给吓了一跳,就连那些老农都吓了一跳。要知道汉时的粟一般是“亩入三石”,水稻由于种植方式有误,产量还稍低于粟,可陆仁现在却是把这个数字给翻了近一倍!这在当时人们的眼中,意味着什么?
各自哑然了许久之后,荀彧轻捋着清须向韩浩道:“韩都尉,你可认输?”
在这样的事实面前,韩浩的牛脾气再也牛不起来。暗暗的跺了跺脚,韩浩向陆仁单膝跪下,硬生生的从牙缝中挤出话来:“陆校尉,韩某认输!当日约斗时所许之物,不日便会送至陆校尉帐中!”
荀彧暗中用手肘顶了顶陆仁,再向陆仁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陆仁可别太过份了。陆仁明白荀彧的意思,说起来陆仁对之前的事虽然还有些气不过,但毕竟还要混将近五年的日子,也不能真的把脸皮扯得太破,所以陆仁赶紧伸出手扶起了韩浩,笑道:“也不必太过当真,我无非就是当日不被人理解,现在借此来出一出心中怨气罢了。这赌资……不过就是一句气话而已。”
老实说,陆仁最后的一句话说得很违心,可韩浩听了却重重的一顿足,怒道:“韩某岂是赖帐之人!陆校尉,请了!最迟明日,韩某必亲送金帛前来!”
唰的一转身,韩浩便大步离去,剩下个陆仁在那里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半晌过去才茫茫然的道:“不用这么认真吧?”
荀彧在一旁笑道:“韩元嗣性刚且烈,自然会如此。算了,不用去管他,到是义浩你可真的是让我吃惊不小啊!”
陆仁搔头笑笑:“还好啦,没令荀公你失望就好。哎,荀公且算算看我这里能有多少粮草可以交纳府库吧?”
荀彧道:“正该如此。其实昨日你差人去鄄城寻我今日来此仲裁,我还犹未尽信,可是现在我却真的是要向你喊声‘义浩援我’了。鄄城府库中的粮草已快用尽,可就在此青黄不接之时,你这里的粳稻却已大熟,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
“……我囧”
陆仁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心说前一阵子我这里几近断粮苦成那样,我还没找你喊救命,你现在反到先跑来我这里大喊救命了?
荀彧又环视了一眼诸多稻田道:“义浩,你这里好像还有不少新奇事物,可否带我等去田间一观?”
“当然可以,不过……”陆仁扫了一眼自己的周身:“能不能让我先去洗把脸?”其实有几句话陆仁一直不好意思说出口,那就是他站在人群中的时候,好几次差点摔倒。而在那种情况下一摔倒……就意味着很可能会被人们踩成肉饼。
“妈的,下次再也不耍这种帅了!!”
不久之后,陆仁与李典便引着荀彧来到了田间巡视介绍。先前荀彧口中的新奇事物,其实就是陆仁让工匠们早就做好多时的脚踏式碾稻机。这玩意儿在现代的农村里都经常能见到,就是把稻谷分剥成稻糠和白米的东西,就工艺而言并不难做。不过要比起汉代分离糠壳与精米的东西到是要好用得多了。
荀彧抓起一把精米细看,又放到鼻下闻了闻,再望了望脚踏式碾米机便向陆仁笑道:“此物甚是便利,想必又是义浩你制作出来的吧?”
陆仁点点头,这方面的事没必要太过谦逊,而且说得多了也烦。不过这时荀彧却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几寸见方的小算盘,啪啪的抖了几下之后就算了起来,看得陆仁额上汗珠乱冒。因为这个样子的荀彧,还真是像极了那些影视剧里的帐房先生,更是与人们一般映像中“王佐之才”的形像相差了个十万八千里。
却见荀彧边算边想了一阵之后收好了小算盘,言语之间带着几分谦意的向陆仁道:“义浩,不是我有意的刻薄于你,真的是我那里粮草吃紧,所以不得不在你这里多收些粮草以支用度。这样吧,你们这里留下四成,其余的六成我收走。”
陆仁一听这话就脸皮直抽:“荀公!你这手也下得太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