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世昌、刘步蟾几个和日本海军兵员吵得不可开交,彼此都是心志坚定,断不会为对方的言辞所动,从海军兵制一直吵到中日两国聘请来的西洋教习的学识,再到在正式战场中,友方舰队的列阵对敌策略,双方大抬其杠,最后干脆不再跟随奕誴等人的队列,几个人单独走到一间本来是用作上课的房舍中,彼此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画点点,模拟起正式的海战来了。
在大山岩等人认为,海军中的任何一艘舰船都是绝对不能有闪失的,不但是因为训练海军中从舰长到普通战士所要花费的时间和功夫远超过陆军,更因为舰船都是国家花费重金厚帑,或者从国外购进,或者是国内生产,若是轻言放弃的话,如何对得起这许多的心血结晶?
"我等的意思绝对不是说要轻易抛舍友舰,而是在势不可解的情况下,难道就不能考虑放弃一小部分,而达到保全更多人性命、更值得保全的战舰的更崇高的目标吗?"
"既然阁下谈到能够保全更多的兵士和更多的战舰,为什么不能更加着意进取,而致使这一两艘需要舍弃的战舰,也不至于遭到这样悲惨的命运呢?"
方伯谦眼珠一转,笑眯眯的说道,"这还不简单,因为我大清有的是人才,有的是钱,买得起更多的兵舰,这一两艘,乃至更多的舰船,我们也损失得起啊!"
大山岩立刻为之语塞。这是一个横亘在日本海军官兵心中的刺!咸丰二十一年的年初,明治政府废除了兵部省,改成海军省、陆军省分立。首任海军卿就是胜海舟。此时他手中有0余艘军舰,三条运输船,合计起来总吨位是1,000余吨。胜海舟就提出了个在18年内建成一支合计108艘军舰的常备舰队的计划,但在那时怎么看这个计划都是空中楼阁。明治初期兵部省每年总预算是900万日元,其中陆军是850万,留给海军只有50万。那句强大的海军也就仅仅是个很悦耳的口号罢了。
这也使日本海军意图壮大的梦想只是建筑在胜海舟、西乡从道等人的脑海中‐‐这一次邀请中国的北洋海军访问日本,未始不是出于借中国海军炮舰的神威,狠狠的刺激一下从上到下的本国官僚的意图。
和大清的国力正在全盛期比较起来,日本虽然也已经在数年前实行新政,但终究国小民贫,不论是发展前景还是后劲余蓄,都远不及中国,方伯谦以这样的话来讥讽自己,虽然明知道他是在半开玩笑的说话,但也很难找出什么话来反驳他。
"贵国诚然是国用日足,但也不是可以任由你等随意花用的吧?一艘军舰的造价总是三百万两银子上下,难道就可以这样任由海军胡乱糟蹋吗?这难道不是败家之举吗?"
刘步蟾摆摆手,制止方伯谦还要和对方斗嘴的俏皮话,"大山君,还是如您方才所言的,鄙人试举一例。当日在沱山港外,法国海军旗舰的阿塔朗特号,眼见敌我力量悬殊,乃放弃作战,转而逃逸而去,若是依阁下的观点,如他这般作为,无疑是临阵逃脱;而在鄙人看来,却是留此有用之身,意图后日‐‐如果都是如台斯当少校那样,死战不退,最后除了打开通海阀,让窝尔达号坐沉海底再无他路可走,您认为这样的行为,除了能够留下所谓的武士英名之外,又有何用?法国朝廷花费的大笔银子购置的炮舰,难道不也是浪费了吗?"
"即便不是这样的话,最后也会是落到中国人的手中,还能有什么区别?以国家战力,最后却用以资敌,这又有和作用?在我等看来,还不及坐沉呢!"
"又错了!这一次战后,除了一艘已经失去作战能力的易士弼号之外,我大清已经将所有缴获的炮舰尽数返还法国,这怎么能说是资敌呢?"
山本权兵卫还要再说,教舍的外面脚步响起,一个穿着海军兵服装的日本小伙子探头进来看了看,立刻立正站好,嘴里哇啦哇啦的说了几句日语。大山岩点点头,挥手让他退下,"今天的争辩还不能算完,不过暂时不能进行下去了。"他用英语说道。
"有事?"
"诶!亲王和大臣阁下准备离开,到舰上去了。"
"那,我们也出去吧。"
从海军兵学校到停靠在港口边的军舰这一路中,方伯谦始终在不依不饶的说着话,"正卿,子香,"他叫着两个人的字说"日本人这不是在胡搅蛮缠吗?明明是不占道理的事情,偏要咬住不松口?"
"这也难怪他们,我听丹帅说,日本人能够拥有的舰船远逊于我大清,这还是日本人为了巩固海圉,多方筹措而来的;可以说是少一艘是一艘,所以才这么的珍贵,丝毫不容有失。"
"我倒觉得,那个大山岩的话未必是错。"林森森接口说道,"益堂,你想想,要是在沱山港外海的时候,我大清海军上下都有着日本人这样,对于每一艘军舰都抱着断断不能容其有失的心态,战况是不是会好很多?"
"少屏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在战时所出的力还不够吗?抑或是我等都抱着放任自流的心思,看着友舰受损而不顾了?广亨号若不是正卿主动向丹帅请战救援,只怕也早就给法国人打沉了吧?"
"你和我吵什么?"林森森委屈的抱怨,"我和你是一国的嘛!"
刘步蟾和邓世昌相视而笑,"我看你们真是不知所谓!凭日本人海军所有的实力,用不到定远、辽远,只凭一艘雷加级,就足够把他们送到海底喂王八!还争这些末节做什么?"
邓世昌对刘步蟾这种和稀泥的做法有些不以为然,大清海军的实力确实远在日本之上,但在他心中,反而更加认同大山岩等人,即海军诸舰是一个整体,断断不能为一己求生而舍弃战友,像方伯谦这种观点,日后只怕会惹下极大的麻烦哩!
而在与他们同行不同驾的另外一辆马车中,大山岩几个人也在说着同样的话题,"你怎么想?东乡君?"
"若是中国到处都是这样的海军将领,即便有再多的炮舰,再先进的武器,也是不足用的。再好的武器,也要人来操作‐‐我皇国有如胜海君、西乡君、榎本君、肥田君这样的指挥战略家,有大山君、山本君这样的亲临战阵的武将,舰船的设备的落后,不过是用金钱就可以弥补的。"东乡平八郎说道,"而这种差距,却又是最容易解决的。"
"我赞同东乡君的话,只要给我们二十年,不,十年的时间,就绝对可以用更加先进的炮舰,弥补上中国和日本海军方面的差异。"
"只是希望,皇国不要出什么昏招才好。"
"诶?"东乡平八郎和山本权兵卫同时一愣皱眉,"前辈,您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不,这只是我的杞人忧天,"大山岩微笑摇头,心中却觉得忐忑,这一次中国人的到访,他总觉得其中的意图不是那么简单,倒似乎另有所图似的,只不过以他的见识,还分辨不清这笼罩在自己心头的迷雾。
车马粼粼,临近中午的时候,队列重又回到了昨天离开的神户港码头,以定远、辽远两艘铁甲舰为首的大清北洋水师的炮舰稳稳的停靠在码头边,和昨天初到贵地不同的是,码头上占满了来看新奇玩意儿的日本百姓,红男绿女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从观光号和比睿号下来的海军所属,也站在人丛中,抬头仰望着这钢铁巨兽。
岸上有清军水兵站岗值守,也感受到了来自异国百姓的钦羡,水兵站得笔直,胸脯拔得高高的,那份骄傲和自豪的神色,洋溢在青春的面庞上;船舷靠岸的一侧,有顽皮的小伙子探头下来,大约是想看看距离水面有多高,不停的有人向下吐吐沫。看见有马车驶近,猜到是亲王带领日方人员即将做登船参观,赶忙缩了回去。
丁日昌又好气又好笑,站在岸上左顾右盼,"刘步蟾?"
"卑职在!"
"等一会儿上船之后,把今天在船头恶作剧的水手的名字都记下来,一概军法处置!"
"军门,他们也是一时好奇,不必军法处置了吧?"
"不行!这一次出访日本之前,皇上早有圣谕,要拿出我北洋海军的威风来,这等作为,传扬出去,不要给人家笑话我大清水师不懂规矩吗?"丁日昌大声斥道,"此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是。"刘步蟾点头领命,"等此事过后,卑职立刻将犯过水手从重处置,请大人放心。"
丁日昌不再多说,眼见奕誴、三条实美等人乘坐的马车到了不远,吩咐一声,"列队迎候!"(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