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粼粼,御驾启行,离开大使馆所在区,皇帝将奕、文祥等人宣到舆驾车中,君臣几个彼此对坐,"朕总不好白白享用了西洋国人的孝敬,该赏赐点什么呢?"
"照例是文房用具,一些赏用绸缎。"奕一派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
"太过无趣了。"皇帝摇摇头,他说,"等到来年春天,南地各省的贡茶到京之后,内务府挑选一些,赏赐到使馆,也算是朕的一番心意吧。"
"是。"
"还有,"皇帝说道,"最近一年来,法国分别和我大清、普鲁士在海上、陆上同时进行了两场大战,最后的结果都是以法国告负而终结。越南近海一战,固然是我大清略有小胜,但这种胜利于法国而言,却是并不会给对方造成什么致命性伤害的,倒是和普鲁士的一战,却直接造就了德国的统一,嘿!独立而统一的德国,实在是可以令到全世界都不容忽视的超强国度啊!"
奕身在总署衙门,对于欧洲大陆上发生的这一场战争自然也是有所了解,但皇帝以如此言语期许刚刚成立不久的德国,却让他觉得很好奇,"皇上,这话怎么说?"
"你们知道吗?普鲁士在战前的时候,各个分散而居的小邦联之内,百姓的识字率就达到了95!这是一个何等可怕的数字?"皇帝叹息着,一脸的敬重神色,"不要说这一仗的结果早已经确定下来,就是普鲁士输掉了这一场战争,以各邦联之间,如此之高的百姓识字率,该国的崛起,也将会是在指日可待间。"
"皇上这话,老臣钦服无地!"曾国藩碰头答说,"国之大计,首在教化百姓。即便是有一时一地的得失,只要有读书的种子在,该国就断然不会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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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的话于朕有戚戚焉。"皇帝重重点头,却遽尔转变了话题,"英国孤悬海外,固然国力极强,但后劲不足,以朕看来,德国一定会成为未来欧洲大陆的领头羊。与其等到日后,不如抓紧时日,和德国打好关系,这就好比赌钱一样,德国成为庄家,我们搭多少股子在里头,就可以计算如何分红了。如今我们帮德国,好比赌场里的混混,看庄家手风顺,在旁边打打扇,递递毛巾把子,说两句凑趣的话。等庄家站起身来,随便抓一把钱给你吃红,还得跟他道声谢。若是合伙做庄家,当然坐下来细算赢帐,这情形大不同了。"
这种譬喻虽然粗俗一点,但浅显易懂,是任何人都能够听明白的,"皇上说的是,臣弟完全听明白了,"奕又说:"前一阵,驻英国公使荣禄有个折子,主张西联德国,东联日本,臣弟以为,从明年年初开始,就应该着手进行此事了。"
"日本的事情先放一放,德国那边,总署衙门即刻电传翁曾源,让他到柏林去一次,也好把我大清的交好之意,转述德国的威廉二世。"
"皇上,俄国天气苦寒,从彼得堡到柏林万里迢迢,不如等到来年冰河解冻,再命翁曾源前往吧?"
皇帝的神情很奇怪,"这倒不失为一个好理由。天气苦寒,道路阻隔,然后嘛,对于朝廷的旨意,朕的上谕,也可以全然不理了?"
听他语气不善,众人忙跪了下来,"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咸丰十一年的时候,绿营兵士爬冰卧雪,与俄国士兵对峙在黑龙江流域,难道就不苦吗?朕当初北上瑷珲城时,天气就不冷吗?朕身为一国之君都不怕冷,倒是你们,以此为借口推拒差事了?干脆都不要去,朕自己一个人去好了!"
"皇上息怒,"曾国藩伏地连连碰头,"臣有话说。"
"你说。"
"臣以为,王爷所言,并非是担心臣下受风寒之苦,只不过念及翁曾源身体有疾,他自幼有羊癫病患,只恐到访德国之后,因为身体状况,出现反复,届时,他一人安危是小,影响到我大清在列国之中的形象,所关非细啊。"
"怕什么?在彼得堡一呆就是数年,也不听他发病,到柏林去一次,就准定会闹病了?"皇帝嗤的一声冷笑,"朕才不相信天下会有这么巧的事情!让他到德国去,也只是例行往来,将我中华上国愿意与德国交好的意愿传达给德皇,不要说不会发病,就是发病了,对方也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小节,而心中对我大清有任何轻视之心的吧?"
他说,"你这番话,显见是在为奕开脱,不说也罢!"
曾国藩碰了个硬头钉子,诺诺而退,不敢再说;奕不能让曾国藩代己受过,忙插话说道,"臣弟明天就将皇上的旨意电传翁曾源,让他出使德国!"
皇帝却并不打算就此放过,"现在官场上的风气可真是让人奇怪,有各处撞木钟,想换到一个能大发财源的地方的;也有时时伸手,横拿竖卡的;也有在一省之地,倚仗人脉两熟,盘踞一方的;更有身在异国,和朝廷离心离德的!这等外省乃至外国的事情也不必提了,就是在这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区,不也是一样的吗?"
"就说李鸿章在福建办理的招商局的差事吧,你们之中哪一个敢拍着胸膛说,没有拿过他孝敬的干股?你们别以为朕不知道。不追究,只是顾全你我君臣的脸面。"皇帝冷冷的笑着,"若是不想要这份脸面,就和朕直说!"
若是谈及旁的,奕还能有所辩白,招商局一事,也诚然是心中有愧,因此舆驾中一片安静,任是谁也不敢出声。沉默良久,蓦然车身一震,"皇上,已经到了宫门了。"
"就这样吧。"皇帝也不理众人,管自起身下车,"今天晚上,老六你再辛苦一点,把电文给翁曾源发出去,让他交卸差事,即刻之国。"
"喳!"
下了马车,皇帝心中的郁郁之气怎么也无法排遣,挥挥手斥退了明黄大轿,独自挪动脚步,向宫内行去,希元也不敢劝,带着几个人,不离左右的跟随着。
"皇上,小心!"身边闪过一个身影,拦在他的身前,吓了皇帝一跳,"怎么了?"
"积水而成的冰面,地面滑腻无比,主子小心。"
"哦,是的呢!"皇帝定神看过去,果然,在昏黑的月光下,一块面积很是不小的冰面横亘在面前,要是自己失神之下踩过去,搞不好真的会重重的摔上一跤,"朕有点走神了。"他苦笑着说道,"你叫什么?在哪个衙门供职?"
"奴才立山,经肃大人提拔,蒙皇上恩赏,任职九门提督。"立山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大声奏答。
"哦!"皇帝了然的点点头,"朕听肃顺提起过你,听说你和他还是换帖的兄弟呢,是不是?"
"是!奴才蒙肃大人不弃,和大人有昆仲之谊。"
皇帝不再多问,转路前行。让立山心中很觉失望,"立山?"
"啊,奴才在。"
"九门提督也是当年肃顺任职过的,他在任上做得很称不错。当初他和朕说,你为人忠恳,又有着不逊于他的革弊兴利的胆魄,所以朕才破格使用,望你不要让朕失望啊。"
"只要是为皇上,为我大清社稷,奴才万死不辞!"
"倒也用不着死,九门提督,在这北京城中,可算是兵头将尾,更主要的是,算是朕的外管家,若说朕的一身安危,全记挂在你的肩头,也不为过论。"他一边头也不回的向前走,一边说道,"天色渐晚,你也跪安吧。"
回到养心殿中,看看百宝阁上的自鸣钟,已经过了零时,"想不到都这么晚了?"
"皇上,早点安枕吧?省得您明天早上起来,又没有什么精神。"
"不行,困意过了,反倒睡不着。"由太监伺候着脱掉暖靴,盘膝坐好,用手摸一摸脚板,在外面的时候不觉得,一回到暖阁中,就发现双脚已经冰凉,"把暖手炉拿过来,捂捂脚。"
"皇上,"惊羽哀叹着呜咽一声,"不是惊羽说您,这样的事情让"看着皇帝扫过来的目光,惊羽不敢说下去了。皇帝的脾气她知道,平日里怎么样都没有关系,连到国事的时候,从来不准身边的内侍,乃至自己有任何进言的,"奴才糊涂,请皇上恕罪!"
"惊羽,有些话你不说朕也明白,但这样的事情,不是你可以从旁砌词的,嗯?"他端坐在炕上,望着惊羽,声音很是低沉,"要是给外面的人知道了,你以朕身边的侍女,竟敢干预朝政,就是朕,怕也保不住你!"
"皇上教训的是,奴才今后再不敢了。"
"朕还得批折子,你下去吧。"
皇帝一夜没睡,等到天色放亮,揽镜自顾,双眸一片通红,命惊羽打来一盆带着冰凌的净水,好生洗了一番,才又重现黑白分明的旧观。但这种精神只是表面上的,头脑兀自有些不大清醒,"朕不是说过了吗?台湾岛有日本人被土著误杀之事,等到明年再说,日本人还来搅合什么?"
"皇上,日本人以距离封衙还有一月时间为由,几次行文总署衙门,请朝廷派员,与之接洽。"奕毕恭毕敬的奏答,"副岛种臣一面托请美国公使田贝先生,请求大清尽快解决此事;另外一面,他还连续三天到总署衙门来,请见"
"请见什么?"
"请见皇上。"
皇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见朕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由你转奏吗?"
"其实,副岛种臣并非想见皇上,"奕自觉今天的奏对实在有点荒唐,这都是皇帝一时顽皮所致!"他想见的是,甘子义。"
"哦!"他恍然大悟,"想甘子义了?日本人想见他做什么?"
"这,臣弟不知。"
"也好。"他犹豫了片刻,霍然张目,"就定在十二月初六日吧,当天下午,用过午膳之后,朕到总署衙门去,以甘子义的身份,出席和日本就台湾岛内日本国人被误杀一事和日本人展开磋商。"他忽的一笑,"对了,你们可不要把甘某人的真实身份透露出去啊,这可是我大清第一号绝密!"
曾国藩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不劳皇上叮嘱,臣等都记下了。"
副岛种臣及日本国内上下也并不以为台湾出现的国民被当地土著误杀一事是如何了不起的大关节,和使馆中的参赞、文秘等人商议几句,都认为是咤嗟可成的小事。但令他感觉疑惑的是,中方对此事的态度始终暧昧,几次派人行文,总是含糊以待,不得不让副岛种臣起疑。为此,他专门派人又把四名小山县和其他四十九名琉球属民被害的人名单找出来,认真疏爬,以为能从中发现一些什么,但却没有任何异常,
临近西方的平安夜的时候,听说皇帝要驾临英国使馆,与驻京各国使节庆祝这西方的第一大节,副岛种臣本来也想借此机会进到会场中,最好能够当面和中国皇帝说上几句话,但这样的请求为英方拒绝,表面上的理由是圣诞节是西方节日,日本地处东方,从无圣诞旧例,因此婉拒了日本国公使的请求;而据称,英国人这种很失礼的答复,是受到了来自中国人的压力‐‐中国皇帝不喜欢日本人,是众所周知的,为了安排中国皇帝的出席,也只好委屈日本人了。
在这之后不久,得到中国方面的照会:十二月初六日,请日本国公使副岛种臣等一行人到总署衙门,共议日本国民,在台湾被误杀的善后事宜。(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