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两国的会商是在十一月十六日正式开始的,彼此都是在试探对方,三条实美面对中方要求日本退出琉球群岛之事,始终不肯正面表态;但对于另外一项,即日本要撤离在朝鲜的各处领事馆的要求,却提出了不同意见,"朝鲜为自主之国,敝国与他国达成交往条款,也是经由朝鲜哲宗国主之时,与朝鲜国和平签署的两国条约,如何可以受中国约束,进而提出要求我国毁约请求?"
"朝鲜自古以来,就是我大清属国。咸丰十二年,哲宗薨逝,死后无嗣,选宗室李熙为国主,仍要派员进表于我大清,请我大清宗主之国降恩册封,方可登基。如何说朝鲜之事,由不得大清过问?"
"此事老夫也早有所知,但我国以为,大清固然是朝鲜宗主国,但数百年因袭而下,国内政令,仍是要以朝鲜人自治之法为主。其中便也有与他邦往来交涉之款。"三条实美不慌不忙的说道,"若是事事皆要请示宗主而定,又何必说分什么僚属?只将朝鲜当做大清的行省不就是了吗?"
"太政大臣这句话就说错了。我大清与朝鲜,名为主从,实为兄弟。兄弟有难,做兄长的,又岂可袖手旁观?"
"王爷这话更错了。我日本与朝鲜相交,本是为互通有无,增进彼此发展,凡此种种,皆是为朝鲜日后有利,如何说是朝鲜有难,要大清相助呢?"
奕沉吟了一下。这一次中方提出的要求,第一条是要日本退出琉球群岛;第二便是要撤去所有驻留在朝鲜的使领场馆。前者自然是大清占据更多的理法;而后者,无疑有干涉别国内政的不当行为之嫌。而日本人在这种外交之事上,也确实是有过人之处,避开第一点不提,专攻中方的软肋,因此造成了奕无言以对的窘境。
看场面有点发僵,宝鋆第一个站了起来,"贵国专使远路而来,舟车劳顿,不及休整便展开会谈,难免太过疲累。今日的会议到此为止,一切,等明日再说吧。"
于是会议暂告结束,礼送日本人出了总署衙门,奕带着整理好的会议记录,即刻进宫,面见皇帝。
皇帝吧为数不多的几页纸认真的翻看了好一会儿,放在一边,"朕知道了。就是这些吗?"
"是。"奕说道,"总是臣弟无能,贻笑外邦,请皇上处置。"
"这件事,也怪不到你们头上。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你们现在还未能知晓。所以会为日本人所乘。"他琢磨了一会儿,"下一次会议几时开始?"
"臣弟和日本人商议妥当,定于今天下去再举行第二次会谈。"
"你下去安排一下,朕亲自出席会议!"
"皇上,臣弟不敢奉召!"奕赶忙跪了下来,"日本人不经典仪,不通礼仪,若是在会议之中,言语冲撞,冒犯皇上?"
"所以说,朕不会是以一国天子的身份出席会议,只以总署衙门中的一员在旁作陪。还有,下午会议开始之前,告诉三条实美,中方的通译突然生病,不能尽其职责,改为以汉语交谈。那些不会汉话的,就不必邀请出席了。"
"这?"两国进行这样很正式的商谈,彼此用母语交流是礼法,也是必要。如今却要对方也用中文?只怕日本人不会答应吧?但皇帝的话就是旨意,只好领命而出,派人到日本人居住的管驿中去传达了。
打发奕等人出去,皇帝眼珠一转,"让肃顺进来。"把肃顺叫到自己跟前,皇帝笑眯眯的说道,"肃顺,你现在每年拿朝廷多少俸禄?"
"这,奴才领着内务府大臣、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
"朕问你一年多少俸禄,你说这些杂七杂八的作甚?你不会糊涂如载垣一般,不知道自己拿多少银子吧?"
"奴才一年俸禄所得,并各省督抚三节两寿,冰炭二敬,总在六七万两上下。"
"朕在你正入之外,给你一个发财的机会,你要不要?"
"皇上赏赐,奴才自然要,只是,奴才不敢非法。"
"朕赏给你的,算什么非法。"皇帝惊讶的望着他,"你现在居然能说出这样有见解的话来了吗?"
肃顺苦笑起来,"奴才在主子身边多年,经皇上多年训教,不敢说见贤思齐,但自问也能听皇上的话,非法之财,狷介不取。时间长了,奴才倒觉得,固然府中用度有时会有点吃紧,但夜来安稳,从不担心有行差踏错。比之当年,要宽心许多。"
"嗯,嗯。"皇帝频频点头,又对他说道,"这一次啊,朕给你的机会,就是从日本人身上弄钱‐‐弄得十两,你就落袋十两,弄得一万两,你就落袋一万两。总之一句话,全看你肃顺的本事。不过,肃顺,朕可告诉你,等到此事过去,你要是贪心不足,重又到处伸手,回复当年旧观,朕可不饶你。"
"主子放心,奴才绝对不敢。"肃顺趴下去碰了个头,又起身问道,"但不知道,皇上所说,从日本人身上弄钱,可有什么眉目吗?"
"当然有。"皇帝嘿声笑着,"你过来,朕和你说。"
听完总署衙门所派章京的传禀,三条实美为之一惊,这算什么?连我们用什么语言交流也要管了吗?就不相信中国的总署衙门中只有一个会说日本话的!这其中一定有问题,"副岛君,西乡君,你们以为呢?"
"中国人为什么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是因为语言方面的差异吗?还是担心他们的翻译不能准确的将我们的语言尽数转达?"西乡隆盛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推测般的说道,"而且,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啊?知道了!"他忽然惊呼一声,"这一定是亲王阁下在请旨之后,由中国皇帝做出的决定。"
副岛种臣做了一记白眼,似乎是嫌他的话多此一举似的,"谁都知道!这样的事情,不经过中国皇帝的首肯,想来奕也未必敢于就此提出。只不过,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吗?"
"当然有。但具体是什么,就非我现在所知了。"
这一次,三条实美和副岛种臣同时翻起了白眼儿。
用过午饭,下午重新开始会谈,彼此相对落坐,大久保利通眼见,发现对方的阵营中多出一个陌生人,面白无须,双目幽深,年纪在三十岁上下(大约比实际年龄显得小一点),穿一件官服,外面套着孔雀补服,他知道,这是文职三品的标志。看他坐的位置,和文祥分别坐在奕的左右,似乎也是很重要的位置。
"应中国方面的请求,从今天下午的会议起"
那个穿着孔雀补服的男子忽然扬起手,打断了副岛种臣的话,"打断一下。不是请求,是要求。用中文进行彼此的交谈,不是我方的请求,而是为彼此都能够确切了解对方,免除因为言语翻译上的不准确性而带来的造成双方岐误的必要措施。这一节,还望贵使节能够厘清。"
副岛种臣给他打断了思路,但他也确实是外交长才,故意问道,"亲王阁下,这位是?"
"这位是总署衙门日本股帮办大臣,甘子义。"
副岛种臣和三条实美对视一下,心中有了一丝明悟:总署衙门没有日本股,是他们也知道的,如今说这个人是日本股帮办大臣,要么是中国人在撒谎,要么就是新近选出,为皇帝所任命的。但这个甘子义到底是何来路,却是完全不知。"应中方的要求,从今天下午的会议起,日本方面将改由中文作为会谈中彼此交流的语言。"
会议重新开始,话题仍旧针对朝鲜国之事展开,日本人的观点很明确,朝鲜是自主国家,日本与其进行单独交往,不应该也不能受到中国方面的干涉。
甘子义听得频频点头,等到对方都说完了,这才说道,"贵国的要求和辩解不为无礼,但这并不是可以成为贵我两方僵持不下的难点。不如这样吧,王爷?"他侧脸看向奕,"卑职想,不如请王爷进宫,面呈皇上,径直给朝鲜国主李熙传天朝上谕,命他下旨,要求日本人撤去所有驻朝使领场馆,这样就不会有干涉别国之事了吧?"
"嗯,甘老兄说得极是。"奕大着胆子叫了一句,看他轻笑晏晏,胆气又壮了几分,"这确实是一个好主意。博公以为呢?"
"好!确实是好办法!"文祥如何能够不凑趣?"皇上选甘少兄为帮办大臣,果然是慧眼无双啊!"
"哪里,哪里。卑职能够有一愚之得,也是经皇上多年训教的结果,实在是不敢居功,不敢居功啊!"甘子义呵呵轻笑,恶形恶状到了极致。(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