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过了几日又到了重阳。
小桃源的风俗,重阳节要全家人登高插茱萸,带着吃食在野外进餐的。
康三元也想去登高,景年不许,他霭声劝道:“在家里看山同爬到高处看,区别也不甚大——山还是同一座山嘛。你如今行动不便,就不要学人家了,我们两个在家过有什么不好?”
康三元神往的道:“山上人多热闹!”
景年瞧了瞧她的神气,和蔼的道:“你爱热闹,那好,过晌我去请阿九阿离他们来,大家一起饮酒赏花如何?呐,你在家略躺躺,我现在去后山买些吃食来——你爱吃什么?重阳是必要有菊糕和菊花酒的,其他的,牛羊肉你可喜欢?”
边说边起身,从房中拿来一件短披风,重新回到廊下,将康三元一罩,只露出胳膊和脸来,景年打量了一番,满意的道:“就在这里坐着吧,我去去就回,你可想好吃什么?”
康三元想了想道:“那,就按你们这里的规矩来吧,我,什么都想吃……”
她这说的是实话,自从怀了身孕以来,她越来越馋了,简直看什么都想啃两口,食欲旺盛的吓人。
景年却不以为意,闻言甚是喜悦,各处检查了一番,看看再无不妥当之处,便关上大门自去了。
康三元坐在廊下,晒着秋日的暖阳剥新鲜的玉米——她准备煮来吃的。这个时节坐在山里,虽然晒着太阳,风一过还是有些凉的,康三元将短披风拉了拉,将两侧盖的更严实一些,将剥好的嫩玉米放进藤椅边干净的竹筐里。
自己则端起膝上的小簸箩,将里面淡青色的玉米皮衣端到东南角的小石板房里,喂给两只日渐肥壮的野兔吃——这小石板房是工匠们建院墙时顺手新盖的,小小的三层小楼的模样,均是用青石板搭成的,最底下的一层住着康三元新养的小鸡仔,中间一层养着那两只灰毛野兔,干净又敞亮。
康三元到底是个闲不住的人,她不能忍受每天只是闲聊做针线看蚂蚁上树,所以,这院子里栽花种草养鸡养兔子的事都全了,她尚觉得不满足,某一天还感叹过要是大壮小壮们在就更好了……
她在景年来了之后,曾经托阿离写过一封信,寄到渝州,给银姐他们——一则让他们放心,二则她也想知道那边的生意等状况。至今还没有收到回信。
康三元现在的这所宅院内,除了以前搭的花架子,更在东南角,房前屋后等地,种了许多梅菊等花——均是她带着针线去人家谈讲育儿经的时候,顺便讨来的……
如今重阳,各家各户的菊花,甚至山野的菊花也都盛开的灿烂,各色灼灼,耀人眼目。独有康三元家里种的这些菊花不景气,要么苗株还未长足,要么即使开花了,那花也是瑟瑟的,瘦小的可怜。
康三元恍惚记得有一种说法,是讲这花木家畜之类的荣枯盛衰,乃是顺应主人的气运而变换的,如今——她望着自家墙角这些萎萎靡靡的花儿,心中颇为郁卒。
又给花儿们撒了一遍水之后,便听到前院一阵欢笑声,夹杂着小阿花奶声奶气的“咿咿呀呀”声,康三元知道是阿九一家要去爬那座桃花山了,昨晚她们就说过的。
康三元早就听说过桃花山很有名,在这个节会有不少锦夜城远近的才子名士也来此专为登此山,因此心中颇为向往,便落下门拴,拉开木门,颇为寂寥和可怜的站在门,望着抱着孩子的阿阿九夫妇招呼道:“这就去山上呢?”
夫妇两个便站住脚,阿九将怀里的阿花换了个胳膊笑道:“先去她爷爷坟上祭一祭再上山,你家官人呢?”
康三元裹着短披风吸吸鼻子道:“他去后山买应节的东西去了,你们好好玩吧,回来来我家玩——”
阿九答应着,两个男孩子一人举着一根草,扑到康三元面前问“元姨你不去么?”康三元万分郁郁的道:“元姨走不动,明年和你们一起去,昂”
阿九便笑着喊:“快走吧,别闹你元姨,你元姨带着弟弟呐——”
两个男孩子便好奇的观望了一下康三元鼓鼓的肚子,恋恋不舍的去了……
康三元眼看着他们一行身影渐渐隐没在竹林深处了,叹了口气,又望了望四外的山道,许多拖家带口的人家正缓缓的走上来,康三元望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隔壁阿离家——阿离家大门紧闭,应该是去坟上了。她便回身寂寞的关了大门,又坐回了躺椅中。
一边晃着躺椅,一边在心里盼着着景年能快点回来——
景年是带着一辆小车回来的……
康三元在躺椅上看书正看的打盹,听到敲门声响,慢吞吞的起来开门一看,只见景年一头微汗,正笑吟吟的站在门前,他身后还露着两条腿——看样子是个伙计,伙计是拉着车子的,但伙计的人和车子都被锦簇簇的菊花给埋没了,只露出两条腿来——康三元扶着腰,看着这垒的半人多高的花,睁大了眼睛道:“天呐——”
景年很满意她的表现,向后面一挥手道:“就在这里罢,卸完东西你们可以回去了——”
边说边进来,将木门朝两边拉开来,又将拦在门口的高高的门板拿开,便拉着康三元到院子里等着看东西。
原来那被花儿埋没了的车子之后,还跟着两个小伙计,都是十岁的年纪,此刻便从车后面出来,与拉车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大活计一起,来来往往的开始往院子里搬东西,引得不远处正往山上爬的邻人远远的都朝这边望一望,有相熟的,隔着几条溪涧便喊一声“阿元,桃花山(小青峰)去不去——”等等,让康三元倍感亲切,每次听见人喊自己,便托着腰颤颤的赶到门和邻居们说几句。
而景年则在院内指导着小伙计放花儿,不一时,院子内便被一片黄的白的粉的绿的锦簇花团覆盖了。而狭窄的房廊下也堆满了七七八八的东西。
一时,小伙计们去了,康三元中午饭还没吃,正饥肠辘辘,便抱着肚子过来看景年买的这一堆可有什么现成能吃的。
景年伸玉手,在那一堆的物件中轻轻的巴拉了巴拉,拎起两包东西,扔到廊下的一个藤筐里,道:“这两包是新鲜的牛羊肉,一会儿我们涮来吃——”一边又弯腰,将一些七七八八的青菜、酒坛子之类的拎出来,在廊下排放整齐,又捡出几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大包来,拿到躺椅上,从腰上解下一把小弯刀,对着那松松的布结划拉了两下,锦绣的包袱便散了开来,露出里面一摞的衣裳来。
康三元站在一步之外的地方看着,只见全是各色细软的棉布衣裳,且看花色款式,男女各有,便问他哪里买来的——康三元记忆中,后山只有裁缝铺子,织补匠人,没有成衣店之类的。景年洋洋得意的拣起一件衣服,抖落开,展示给康三元看道:“这是前几日我去后山时定下的,你穿穿看尺寸可合适?”
边说边对着康三元比划了一下,自己满意的点头,嘴里道:“应该不差什么——”一边将衣服全抱起来,送到内间,看看没处放,便一股脑全放在他自己的大床上了,
康三元以前不能想象景年做家务是个什么场景,不过,自他来了小桃源,几次颠覆了康三元的想象之后,康三元便渐渐的习以为常了,并且深觉,帅哥做家务也还是帅哥,怎么看都还是养眼的很。
就比如现在,景年一副婆妈像的抱着大摞的衣服往床上放,一边将碍事的袍子掀起一个衣角,掖在腰带内,看起来更显得鹤势猿形,透着那么一股敏捷和家常的可爱;又比如他平时,笨手笨脚的摆弄碗盘,眉头轻皱着,明显是不耐烦,嘴里却闻言软语的问:“三元,你爱吃哪样?是肉对不对?”,也让人在不悦之余,又生出了一丝怜惜……
再比如,他夜里点灯关门,巡视院落,明明做的是很简单很单板的事,但因为那油灯或者月色照耀下的是一个长身玉立、清风一般俊雅的男人,因而这份简单,看起来便增添了三分雅士高人的逸气……
总之,康三元如今很相信气场的说法——不,是以前也相信,只是,如今感受的更加的深刻了……
——如果说在康家小院养伤那会儿的景年,其气场是阴冷而神秘的的话,那么此时在桃源的小院里,等待孩子降生时的景年的气场,便是温暖又随和、雍容又优雅的……
康三元对他现在的表现比较满意。
在看着他来来回回的忙了几趟,房廊上的小山也塌下去了一块之后,康三元还是没有看到能解饥饿的熟食,不禁有些恼火——她一手托着肚子,单腿跪地,另一只手便在一堆的锅碗瓢盆等物中一阵巴拉,结果,连块糕也没看到,不禁大失所望,刚要起身,一不留神脚一滑,却踩碎了一只白磁碟,只听“划拉”一声响,康三元忙回头挪脚,便见正屋内箭一般的冲出了紧张的景年——
景年冲出来,一看,原来只是康三元踩碎了一只碟子,时虚惊一场,不由得暗暗舒了一口气,之后,便板下脸来问道:“你找什么呢?就忙成了这样?”
康三元与他大眼瞪小眼的对望了半晌,便悻悻的站起来,道:“没什么,我煮玉米吃去了——”
说着,便自出了房廊,去找她早上剥的玉米去了。
找了一圈,末了在院子的东南角看到了,原来是被搬运东西的小伙计绊了一跤,连篮子带玉米都给绊到那梅树下了。
康三元颤巍巍的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只见那金黄粉嫩的玉米粒上,已经滚的满是泥,不由得肚子内火冒三丈,正想出言责问景年今天中午\下午这顿饭怎么吃,一转身,却见一只黄澄澄的香糕垫着桑叶,托在一只玉白的手里,正递在自己的眼前,康三元顿时刹住脚步,惊讶的抬头——便见景年另一只手很有派的背在身后,见她回过身来,便微昂起头,点墨的眉峰一挑道:“给你——这糕就在你手边的盒子里,你翻成了那样就没看见?”
康三元无语的接过糕,咬了一口,将头一扭,没有说话,自去躺椅内坐着了……
这里景年望着兔子们的窝悠然的一笑,转身便又去收拾去了——重阳节要吃涮羊肉的,去年因为在贫穷的康三元家,所以没有吃上,今年,今年一定要吃上——他为此亲跑到后山买回了全套的炊具,包括炉子、桌子、铁锅、叉子、等等等等。
此刻,康三元坐着啃糕的功夫,他就开始摆弄起来了。
一边不忘叮嘱康三元:“慢点吃,一会儿还有羊肉——”康三元听着呢,她见他摆弄的有模有样,因此她吃的很慢……
康三元家的涮羊肉是二更天的时候吃上的……此时,康三元已经睡了一小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