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黄宗羲与陈家明在女皇面前双双吃了哑巴亏,自是没有兴趣再在汤山行宫多做停留。于是在一番礼节性的道别之后两人便上了各自的马车。只是出乎黄宗羲意料的是此刻他的马车上突然冒出了两个人。其一就是先前向他通风报信的冒辟疆另一个则是久未谋面的阎尔梅。
“大人不介意老夫搭个顺风车吧。”坐在牛皮凉席上的阎尔梅未等对方开口便大大方方地打起了招呼。论起在复兴党中的辈分来阎尔梅远在黄宗羲之上加上他当年又是女皇身边的席幕僚。自然不会像寻常人等那般在相面前卑躬屈膝。
“那里阎老可是稀客啊。”经过最初的迟疑之后黄宗羲打着哈哈上了马车。相的专车为了满足开会的需要在空间上本就比一般的马车要大上些许。因此就算车里突然冒出两个人来也丝毫没有影响到车厢的舒适性。外边的车夫眼见正主上了车立刻扬起了马鞭车轮伴着马蹄有节奏地滚动起来。
车厢内黄宗羲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冒辟疆现他正低着头默不作声便心知阎尔梅已从其口中得知了事情的情况。于是他当下不动声色地向对方寒暄道:“阎老学识广博这次承蒙陛下召见想必定是语惊四座吧。”
“老夫不过是凑个数而已。若论学识怎及得上陈老。”阎尔梅朝天拱了拱手随即嘿嘿一笑道:“倒是大人您这几年政绩斐然内定国债、外平印度洋世人皆称大人为我中华的良相啊。”
照理给阎尔梅这么一捧黄宗羲多少该有些得意才是。可这会儿他刚从女皇那边碰钉子回来。一想到陈家明离去时神定气闲的模样黄宗羲便觉得这“良相”地称谓多少有那么一的郁闷。于是他苦笑了一下摆手道:“阎老笑了。一切都是陛下的圣断。黄某只是尊旨办差罢了。”
“那陛下对嘉定的事又有何决断呢?”阎尔梅冷不丁地问道。而一旁一直低着头的冒辟疆也跟着抬起了头微微伸着脑袋似乎急切地想知道来自女皇的决断。
“法办。”黄宗羲只是简单地吐出了两个字。但这两个字背后所包含的意义却是远比千言万语还要深。无怪乎冒辟疆一听是这两个字立即瞥了一眼阎尔梅然后颓然地垂下了脑袋。想来刚才他已同阎尔梅讨论过相关问题。而对方的回答恰恰正是这个他最不乐意听见的答案。
不过阎尔梅却似乎早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却见他不动声色地瞅着默不作声地两人随即语调轻松地道:“就是嘛。有谁见过东家存心整跨家业的。掌柜的纵有千般不是这家业终归是自己的啊。”
“阎老得是。只是圣上如此投鼠忌器恐怕后患无穷啊。”话的是冒辟疆。相比之前一直在旁袖手旁观的黄宗羲而言他在这件事上显然陷得更深。一想到东窗事后可能遭到的报复冒辟疆又是害怕又是不甘。
“知道陛下投鼠忌器做臣子的就更应该体谅圣意才是啊。”阎尔梅这话得多少有那么一训教的味道。待见两个位高权重的大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不禁叹了口气随即转了口风安慰道:“两位大人不必如此。东家终归是东家。掌柜也终归是掌柜。再东家手底下也并非只有一个掌柜。”
“阎老此话怎讲?”眼见阎尔梅得意味深长冒辟疆再一次探起了身子问道。
然而阎尔梅却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国会召开在即诸位大人恐怕最关心的还是明年的大选吧?”
一听阎尔梅提起了大选刚才还跃跃欲试的冒辟疆顿时又拉起了脸。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当下便兴致索然地努了努嘴道:“此次内阁派人暗中调查嘉定一案恐怕是踩了人家的尾巴。以商会的脾性明年的大选还是个未知数呢。”
“冒大人此言差矣。你怎知商会就不乐得瞧见姓陈地被踩尾巴。”阎尔梅眨了眨眼睛道。
此时在一旁听了许久的黄宗羲微微皱起了眉头接口道:“可是杨氏一族自从杨老太爷过世后就一蹶不振了。连冯贵那样的老部下而今都投了陈氏一族想要仰仗杨氏恐怕有些困难吧。”
给黄宗羲这么一冒辟疆总算是明白了阎尔梅的意思。原来是想利用香江商会中的另一股势力来从中斡旋啊。想到这里冒辟疆的心头不由地泛起了一丝苦涩。曾几何时那些商贾哪一个不是将朝廷奉若神明。可现在自己这等堂堂的内阁大臣却要处处看这些商贾的脸色行事。甚至就连内阁组建、朝臣升迁这种大事都得考虑商会的反应。人道世风日下恐怕也莫不如此吧。
正当冒辟疆在惊讶中忿忿不平之时阎尔梅却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道:“这香江商会又不单单只有陈、杨两家。”
“阎老莫非是想找郑家?”黄宗羲恍然大悟地睁大了眼睛可随即他却又像拨浪鼓似地连连摇头道:“不行。这可不行。”
“怎么不行?莫非大人是忌惮郑家在军方地背景?”阎尔梅扬起眉头反问道。
事实也正如阎尔梅所料黄宗羲此刻忌惮的正是福建郑家在军中的影响力。若陈家明功高震主吧。他也终究只是一介商贾而已。而福建的郑家却是切切实实地军阀出身。虽然当年女皇不动声色地将郑家的水军一一剪除。郑芝龙也早已做了个赋闲在京的侯爷不再过问世事。但郑家在海军中的影响却多少还是存在的。特别是郑芝龙之子郑森这些年在印度洋更是屡立军功。因此黄宗羲可不想用老虎来赶走豺狼。毕竟无论是从何种角度来看一个拥有军功地世家远比一个依附在女皇羽翼之下地一个商贾更为危险。想到这里黄宗羲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一女皇目前地考虑。
眼见黄宗羲默不作声阎尔梅知道自己是中了对方的心事。其实他何尝又不知道此事的利弊呢。只是而今陈氏一族同官宦间的矛盾已日渐尖锐。倘若不引入第三方势力加以制衡恐怕这矛盾会越积越深。待到下一次便不会像这一次的嘉定事件这般文绉绉的了。一想到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阎尔梅顿时又鼓起了他的喉舌向对方游起来:“大人多虑了。郑家虽然曾经执掌兵权。可如今只有郑森一人身在军中。更何况在商会之中郑家的影响力一向不及陈、杨两家。此次借郑家之力也不过是不得已而已。”
听得阎尔梅如此这般地游黄宗羲猛地抬起了头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登登地盯着对方似乎是想就此看穿对方的心思一般。而另一边阎尔梅倒也不避让以同样坦荡的目光回视着黄宗羲。过了半晌之后黄宗羲终于收回了目光。却见他轻咳了一声直接反问道:“却不知这次郑家想要什么?”
“大人此言差矣。并非郑家想要什么。而是朝廷如何来诱导郑家。”阎尔梅摇头晃脑地道。
“诱导郑家?!利诱两虎相斗!此计甚妙。”冒辟疆一拍大腿盛赞道。在他看来阎尔梅的这个计谋远比陈子龙等人之前的计划要隐蔽得多也“毒”得多。一瞬间他现主导权又似乎回到了官僚们的手中。
可坐在对面的黄宗羲却丝毫没有冒辟疆这般的兴奋。在他眼中阎尔梅整个儿就是郑家派来的客。只不过在目前与陈家对立地情事下他并不想再得罪郑家。惟今之计只有先听听对方开出的条件再。因此黄宗羲跟着便放缓了口气道:“那依阎老所见朝廷当如何诱使郑家呢?”
眼见黄宗羲放下了架子“不耻下问”阎尔梅自然也就不再多卖关子。而是将之前就已经谋定好的计划和盘托出道:“所谓诱者不外乎名利也。对于郑家来‘利’存于商会而商会又是朝廷无法直接控制的地方。因此此次朝廷应将重放在‘名’上。这样做既能向郑家示好又不至于给郑家实质上的好处。如此一来也能驱使郑家将精力放在商会之中。毕竟直接把鹰喂饱了也不见得是桩好事啊。”
“阎老言之有理。却不知这个‘名’该如何给郑家啊。要知道郑家已经沉寂了许多年。朝廷如果突然间向其示好恐引起非议啊。”冒辟疆低头想了想道。
“冒大人未见眼前就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吗?”阎尔梅拨道。
“阎老莫不是指在印度洋上作战的郑森提督吧。”冒辟疆顿时明白了关键。可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妥道:“只是这郑森提督虽屡次立功。可印度洋舰队的总指挥终究是施琅将军啊。更何况对于军中地赏罚内阁一向是无法插手的。”
冒辟疆的可真是句大实话。确实正如其所言中华朝的军部虽名义上隶属于内阁。可实际上对军部并没有多大的控制力。然而阎尔梅在听了这话之后却在心里直骂冒辟疆迂腐。怪不得之前那么好的机会摆在那里还会被这班腐儒搞得如此被动。但表面上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道:“冒大人误会了。这‘名’不一定是军衔、勋章。有时朝廷指派的职务也是一种‘名’。例如替朝廷出使异邦扬我中华国威就是一桩难得的荣誉。”
“对啊。我朝的海军刚在印度洋上大胜奥英联军。如今正需要派遣使节出使这些番邦。想来具体地停战条件龚大人应该已同胡人谈妥。因此朝廷此番派去的正使更多的是出于礼节上的考虑并不是真要同对方进行磋商。就算派一员武将前往也无伤大雅。反过来却是给了郑家一个大大的面子。”冒辟疆连连头道。
然而此记得已然摸清了对方底线的黄宗羲却有着另一番的打算。却见他沉吟了一下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与奥斯曼国的和谈还是该派施琅将军为正使。不管怎样主次是分不得地。更何况施将军此次居功至上早已名震印度洋。而郑森在这方面资历还是弱了一。不如还是让出使欧洲来的好。”
“出使欧洲?”冒辟疆听罢皱起了眉头。在他看来就算英国参与了这次地印度洋战争也不值得朝廷专门派遣使节去趟欧洲。更何况出使这等弹丸国如何能让郑家满意。
然而一旁的阎尔梅听罢却截然相反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显然黄宗羲的安排正合了他的心意。须知奥斯曼而今已是案板上的大鱼任何人只要分上一口都能赚个满钵翻。倘若派郑森出使奥斯曼则势必是将这条鱼直接分给了郑家。郑家得此良机不仅实力会大增而且很有可能就此同陈家划区而治。这样驱狼吞虎之计当然也就玩不转了。而倘若是将郑森派去欧洲那情况可就大不一样了。欧洲历来都是陈家经营的地盘。并且在英国身上陈家也没少花心思。而今突然让郑家来插上一脚势必会在商会内部掀起了一股风波。至于朝廷这边嘛如此分配本就合情合理就算是女皇也很难挑出刺来。不愧是百官之啊。想到这里阎尔梅不禁在心中对黄宗羲多了几份钦佩。于是他当即便拍掌附和道:“大人言之有理。如此安排定能让众人心服口服。”
“阎老过奖了啊。起来这不过只是权宜之计而已。陈家、郑家不过是一丘之貉。”黄宗羲怅然地一笑道。随即他又若有所思地望着北边的天空喃喃自语道:“真希望北地早日崛起啊。”
随着黄宗羲的这一声感叹阎尔梅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窗外。他知道一直以来黄宗羲都有心培植北方的势力来制衡南方的财阀。为此当年出任燕京府尹的他可没少在北方花心思。可以而今北方特别是辽东、渤海湾地区的繁荣完全都是黄宗羲当初一手打造而成的。然而比起南方来历经战乱与严酷气候蹂躏的帝国北疆底子终归是薄了一些。就算经过这些年的开还是同南方有着一定的差距。更为重要的是北地新兴迹起来的实业家们还尚未形成一定的规模与组织。因此还不能指望他们来同根基深厚的南方财阀分庭抗礼。
对此阎尔梅同黄宗羲有着相同的见解。只不过他并没有将精力放在实业开上。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教育。在他看来北方的经济展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重建属于北方政治势力。惟有这样才能有效的把北方新兴的实业家们组织起来。为此阎尔梅特地跑去燕京建立了新式书院也是为了给日后北方势力登上政治舞台存储后备力量。
此刻在外人看来马车急驰的方向是南京。可又有谁知晓车内阎、黄二人的心思早就飞到黄河以北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