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股例》的颁布给弘武十四年岁末的京师及江南诸多大城市带来了一系列的冲击但对于整个中华帝国而言这只不过是巨兽庞大身躯底下出现的一的震动而已。因为就本质上来中华帝国依旧是一个高度达的“农副合一”的自足经济体系。这一体系自秦朝起便已在中原大地上沿袭千年。也正是凭借着良好的水利系统、吃苦耐劳的传统、组织严密的官僚体系、大统一的政治格局中国多次成功地抵御了外族的入侵亦或是同化了入主中原的外族。而自未来的孙露则十分清楚正是这个坚固异常的“自足经济体系”在历史上禁锢了脚下的这片古老的国度使中华迟迟不能汇聚足够的力量冲破传统结构的启动机制并开始社会转型。
作为一个“先知”者孙露明白自己选择的是一条充满荆棘却又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但她同时又庆幸中华帝国赶上了一个好时代使其拥有了之前任何一个朝代都不曾拥有过的“契机”。而这一“契机”的出现从任何一个角度上来看都同欧洲人的活动有着密切的联系。
在大航海时代欧洲人开拓的全球贸易航线缩短了中国与世界其他地区市场的距离。形成了远比汉、唐两朝丝绸之路更要宽广更要深远的贸易网络。庞大的世界市场对茶、丝、棉、蔗糖等产品的需求极大地刺激了中原相关类经济作物的种植和加工使帝国的出口急剧增长。就算之前明朝的统治者沉醉于“天朝上国”实行海禁亦无法阻止“那双无形的手”将帝国的东南沿海卷入世界商品大流通之中。
不过光有覆盖全球的市场并不能打破中华固有的自足体系。毕竟这个时代的中国农村对海外的商品几乎一无所求。无论帝国在海外的市场再怎么繁荣都难以动摇到本土的不农经济体系单方面的贸易顺差至多不过是造就另一个“目中无人”的“天朝”而已。惟有达到进出口贸易的相对平衡中华才能真正实现市场的商品化。因此将近二十多年的经验告诉孙露海外市场仅仅是载体真正的“契机”是海外贸易带来的白银。
自从欧洲人现美洲的白银并将相关的新航路开通后美洲的番银便通过印度洋和太平洋上的新贸易渠道源源不断地流入中国。在短短的数年间其数量就已远远过了从安南、缅甸和倭国进口的白银。这使得中华朝拥有了比宋、明两朝更为充足的白银储备从而可以不再为因境内银矿、铜矿有限所造成的“钱荒”而烦恼。而更为重要的是白银同时还是中华朝目前数量最大的进口品。世界金银产量的增减和比价的涨落都会对帝国经济的运行生或大或的间接影响。
于是约占帝国白银储备七成的“进口银”就像一把锥子一样在铜墙铁壁的天朝自足体系上扎出了一个洞。而孙露一手创建的金融市场只不过是在将这个洞的基础上一地在天朝坚固的“壁垒”上扒拉出更大的洞而已。对此孙露本人并不怀疑自己的这些举措。在她看来债券、股票、期货之类金融活动的风险虽大但总比像她记忆中那样让侵略者的鸦片来打破“天朝自足体系”来得好。
当然正如洪水在摧毁大堤的同时也会破坏周边的良田一样作为帝国统治者的孙露时刻警惕着外部力量对农经济冲击给帝国带来的诸多不利影响。因此在临近岁末之际帝国女皇更为关心的并不是天子脚下股市的跌宕而是从内阁及地方上报而来的年报。
常言得好年关年关过年如过关。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寻常百姓同样也颇为符合朝廷在岁末的心境。须知对于中华帝国的朝野来在岁末没有比年底财政结算更为重要的事了。而这一传统起先是源自明朝外庭与内廷年末在御前的对帐消帐在前朝由内阁代表外庭与由宦官执掌的内廷每年岁末都会将内外各部的帐本上呈给皇帝御览并在数日后当着皇帝的面“公开”核对各自的帐目。期间内阁的阁老与大内的公公之间自然是免不了一番唾沫横飞的舌战甚至上演全武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不过这样的“好戏”一般只能皇帝欣赏得到其他升斗民只得通过一些捕风捉影的道消息来一窥一二了。
中华朝在立朝之初就废黜了宦官制度。姑且不论这一政策在女皇西去之后是否还能坚持下来但至少就弘武朝而言太监专权的事是不可能再生的了。而无论是孙露本人还是朝中的大臣与在野的士大夫都不希望看到明朝内廷专权的情况在中华朝重演因此每年与内阁对帐的任务便毫无悬念地东在了国会的肩膀上。当然同明朝一样岁末的对帐消帐依旧是在御前进行只是换做了皇帝摆驾国会御审。至于整个过程也相较前朝要公开得多只要有兴趣的百姓可以通过旁听或是报纸的报道领略一番朝廷大员与国会议员们淄铢必较的精彩表演。
而在另一方面为了不在百姓眼中失了体统一般内阁与国会之间都会在正式对帐前达成某种默契以便双方到时候能以和谐美好的形象与公众见面。而对帐之前的御前年报则更是成了内阁向女皇与百姓展现政绩、解释财政状况的一大重要机会。
虽年报的内容大多是些歌功颂德的政绩展现孙露每一年都会十分认真地倾听臣下们的轮番报告似乎是要从众多的信息中寻找出某些蛛丝马迹。弘武十四年的御前年报自然也不例外。
“卿刚才陕西米脂县的公社被解散了?”端坐在龙椅上的孙露在听完来自陕西的报告后挑出了一条看似并不干起眼的项目向身旁做报告的黄宗羲询问道。
“回禀陛下米脂县于今年九月将最后十七亩良田变卖给了当地的社民。”黄宗羲恭敬地回答道。
“哦若是朕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帝国行省之内最后一片公社田吧。”孙露在脑中迅过滤了一遍有关土地问题的资料后欣然询问道。
面对女皇强的记忆力黄宗羲并没有显示出有多么的吃惊而是跟着附和道“陛下圣明。这确实是帝国行省之内最后一片公社田。由于陕西省内安置社民比较多故而直至今日才完成公社田的认购。”
从黄宗羲的语气听来似乎是对陕西省公田转私田的效率并不满意。可同样的话孙露听来却是感慨万千。须知从当年刘富春一案到而今最后一亩行省公社田被认购不过才五六年的时间。遥想自己所来那个时代包产到户的度中华衙门的办事效率可不是一般的高。当然就算不看廉政司的报告孙露亦能想象得到商会在如此效率背后起到何等推波助澜的作用。想到这里虽清楚许多话了也是没用可孙露还是忍不住向底下的臣子嘱咐道:“认购公社田还是应该以百姓自愿为主。毕竟西北等地土地贫瘠、气候恶劣通过社团的互助还是能增强耕作效率的。”
“陛下圣明。”黄宗羲似乎并没有跟着感伤的意思。却见他冷静地回应道:“虽然公社田均已被社民认购但相关的社民大多还是以原来的方式耕种劳作。正如陛下所言土地的私有是大势所趋。帝国的其他地区早晚也会如此的。”
听黄宗羲这么一孙露心中虽有怅然却也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不错不公是中华帝国远在地球另一端的我欧洲也在上演着相同的剧目。所谓的“圈地运动”就本质上来就是将原本属于国家、属于公社、属于教会的公共土地圈为私人土地。通过将廉价的公共土地圈为更为值钱的私人土地新兴的农场主们完成了第一笔原始积累。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大量因土地兼并失去家园的农民被赶到城市。虽每个国家的情况与采取的手段各有不同但在本质的目的上还是相通的。而此刻孙露所能做的也只有为更多的失地农民寻找新的出路而已。想到这儿她便不再纠缠于已经成为现实的内容而是将话题转到了更有实质意义的问题道:“不管怎样保证耕者有其田劳者有工作是朝廷应尽的本分。仅去年一年山东、河北等地又出现了上百万的流民。卿等对此有何看法?”
“回陛下所谓上百万的流民臣等以为多少有些夸大其词。”农林尚书沈廷扬跟着出列道:“这一来是中原各地的农夫这些年已然养成了农闲期间打短工的习惯;二来去年山东、河北等地先后爆了蝗灾故而才会出现流民爆涨的情况。而只要一旦灾荒过去那些个流民又会6续返乡。如果朝廷贸然将这些流民安置于海外殖民地臣恐会影响到山东、河北等地的农事。”
“沈大人言之有理。臣也以为对于山东、河北的流民朝廷还是应该以安抚为主而非简单的移民。”冒辟疆也跟着附和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工商尚书罗胜却出了不同的看法道:“陛下臣以为朝廷光是安抚这些流民并不能解决根本的问题。诚然如沈尚书、冒尚书所言这些流民只是因灾荒暂时蜂拥迩出。但我朝地域广阔每年各地生的大灾荒不下上百次如果每一次都由朝廷出面安抚臣恐怕这将是一笔庞大的预算费用。”
“就算朝廷要花再多的钱也不能为了省钱就将天朝的子民犹如糟粕一般丢弃到海外。现在不少地方官员都已经养成了这一恶习只要地方上一闹灾荒一出现移民就迫不及待地将其圈送海外。陛下臣恐长此以往我朝的万里良田将无人可种。”沈廷扬不甘示弱地力争道。
“沈大人这话也太过危言耸听了吧。姑且不论这些年移民海外的流民仅占帝国流民总数的一成而已。就算是那些移民海外的流民不也还是我天朝的子民吗。他们现在还不是种着帝国的地吃着帝国的粮。那些移民打下的粮食除了自用之外大多都卖回了本土。所以将流民移民海外根本不会影响帝国的农事相反还能为帝国在美洲等殖民地开垦出更多的良田呢。”罗胜针锋相对地侃侃而谈道。
眼见两位重臣就此针尖对上了麦芒身为君主的孙露终于开口道:“两位卿家得都有道理。流民的问题乃是我中原历朝的顽疾。作为朝廷拿着百姓上缴的税款自然是不能将陷入困境的子民粗暴往殖民地送。但一直由朝廷来接济也不是长远之计。依朕看来还是该为这些流民在市镇之中安排些可以谋生的活儿才行。”
“陛下英明。此举确实是个权宜之策。只不过这些流民除了耕种大多没有什么别的一技之长。加之灾荒年间出外谋生的流民比较集中因此相应的工价也会随之被压得颇低。此外流民一般在市镇待的时间也不会太长。只要灾荒一过年景一好。他们便会立即离开市镇返乡耕作。这也造成了多数的工场主不愿雇佣流民或给他们更高的待遇。”罗胜如实地明道。
孙露当然知道罗胜的都是实情却见她微微思略了一下道:“商人驱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朕看不如这样吧由朝廷出面向接受流民打短工的工场作坊提供一定的补助。但这些工场与作坊必须得为雇佣的流民提供吃住以及不低于最低工次的薪水。”
孙露这话一出立即就引来在场大臣们的一致附和。而黄宗羲则适时地进言道:“陛下臣以为最好的办法还是应该在一些村镇的附近扶植一定的工场作坊这样一来不仅可以缓解村镇因天灾造成的损失还能将一部分流民留在乡里。”
“臣觉得黄相的提议可行。”罗胜跟着附议道。可一旁的沈廷扬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却见他犹豫了一下后断然进言道:“陛下黄相的提议虽然可行但臣以为此举可能会与朝廷的一项即将通过的法案相悖。”
“沈大人何出此言?”一听自己的提议被反驳黄宗羲不由地不悦道。
沈廷扬似乎早料到了黄宗羲的这一反应。却见他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黄相老夫并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这一次即将以国会通过的《禁伐法》中明确规定在禁伐区出于商业用途或开垦新田而砍伐树木。而那些灾荒频繁生的府县也恰恰大多都被圈入了禁伐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