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杨禹轩心里如何打算既然母亲开了口他也只好忐忑着驱车前往亲王府探望已经病入膏肓的外公杨开泰。时值岁末临近连续数日的大雪为帝都南京披上了一身银白色的新装显得尤外地庄重。坐在印有皇家标记的马车中杨禹轩一手支着脑袋把玩腰间的玉坠子。尚还显得稚气的脸上却笼着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凝重。
杨禹轩并不是不愿意去看望外公也不是不知道孝顺老辈。只不过此刻在他的心中却有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一直在困扰着他。作为帝国未来的继承人杨禹轩自母亲孙露登基称帝以来就被告知自己将担负起这世界上最重要的责任。这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为成为一个有道明君努力着。周围的人也竭尽全力地向这位未来的帝王灌输着各种为君之道。然而这些为君之道有时候看上去又是那么的自相矛盾。就以此次外公患病而言。吴夫子等人嘱咐他贤孝是一个有德明君的一大标准。在这种情况下他应该衣不解带、寝食不顾地照顾患病的外公。而李光先等人却君王是天子不应该过多地流露个人感情。还杨禹轩现在虽还姓杨可终究是要从母姓继承大统的。对于这两咱截然不同的观杨禹轩认为双方得各有各的道理。因此他自外公患病以来虽探望过多次却都只是到为止并没有过像二十四孝子那样孝感动天。不过就母亲昨日的话语来看似乎对自己在这上的表现颇为不满。想到这里杨禹轩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本来是孙儿见外公在寻常人家是再普通不过的事现在却搞得如此复杂。
外公?是的。这又是一个让杨禹轩颇为尴尬的问题。叫了十四年的“爷爷”有朝一日突然改成“外公”这是任谁都不能一下子适应得了的事实。但杨禹轩却必须得接受。因为他是中华帝国的皇长子是皇位无可厚非的继承人而他既然继承的是母亲孙露的皇位那自然而然地就得随姓“孙”。否则与礼不合难承大统。这是在朝堂在国会被商讨过多次的问题也是中华朝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正当杨禹轩思略着自己待会儿要如何探望病榻上的外公之时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却听车外侍从恭敬地禀报道:“殿下贤亲王府到了。”
“哦知道了。”回过神来的杨禹轩赶紧整了整衣冠大步走下了马车。此时的贤亲王府门前可谓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但在杨禹轩眼里这些赶来慰问杨家的人十有都是势利之人。杨家本就是靠商起家杨开泰结交的亦多是一些趋炎附势之徒。因此当这些哭得凄然的宾客唯诺着向皇长子让道行礼之时杨禹轩却只是昂着头目不斜视地从他们身边走过。十五岁的他知道这些叔伯心里在想些什么但他显然还没有学会如何掩饰对此的厌恶。
在贤亲王府管家杨顺的指引下杨禹轩很快就来到了位于王府深处的一座院落。却见已经七十高龄的杨开泰面若金纸地躺在病榻上。同样已经白苍苍的杨老太君坐在旁边虔诚地念着经。刚才还在马车是患得患失的杨禹轩此刻站在门前见两位老人如此苍老无助。心头顿时就像是被压上了千斤巨石。虽在千言万语却堵住了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待到杨老太君抬头唤了一声“轩儿”。控制不住情绪的杨禹轩只觉得鼻子一酸再也不去管什么劳子的君君臣臣。直扑到了杨老太君膝下号啕大哭道:“爷爷姥姥”。
给杨禹轩这么一叫先前还紧闭双目的杨开泰顿时睁开了眼急切地道:“我的孙儿我的孙儿来看爷爷了吗。”
“爷爷。”杨禹轩只唤了一声就把头埋在了杨开泰的怀里。这一下连带着杨老夫妇也跟着一起老泪纵横起来。稍有不同的是杨老太君是看到孙子又喜又疼。而杨开泰则是满腹的心酸无人可吐。起来杨开泰这病固然有老年丧子之痛的原因但原本的孙子变成外孙更是他郁郁成疾的根源之一。想当初杨开泰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来辅佐孙露不正是为了让杨家光宗耀祖光耀门楣吗。可谁曾想现在却落得快要断香火的地步。虽杨氏一族中也不乏后生晚辈但杨开泰却始终固执地认为作为嫡孙的杨禹轩才是家族的真正继承人。却不想那些个刁钻之徒竟然窜唆着宣称他的孙儿唯有改名姓“孙”才能继承大统。在皇位与杨氏家族面前杨开泰当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可这爷爷变外公还是像要刺深深地扎在了杨开泰的心坎里。久而久便郁积成疾了。
此刻耳听杨禹轩情急之下又称其为爷爷。杨开泰听得当然是心花怒放。可还未等他细看自己的好孙儿却听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呦这不是殿下吗。妾身给皇长子殿下请安了。”
杨禹轩不用回头都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却见他抹了抹眼泪起身向身后行礼的杨绯儿道:“侄儿见过姑姑。姑姑是自家人何必行此大礼呢。”
“哪里先行国礼后行家礼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妾身可不敢因殿下是妾身的外甥坏了朝廷的礼法啊。”杨绯儿微笑着向杨禹轩致意道。但她的那声“外甥”却在众人耳朵里显得尤为的刺耳。特别是杨开泰脸色刷地一下就又沉了下去。当下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可杨绯儿却丝毫不以为意。却见她瞥了一眼杨禹轩随即向父亲奉承道:“殿下可是真龙天子他日一旦登了大典那就是九五之尊。今日屈尊来此探望爹爹可见殿下是个重情重孝之人。要是让群臣知道了殿下今日的孝举一定会大为感动吧。”
杨绯儿这番不轻不重的话在杨开泰听来却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于是他赶紧回头将杨禹轩招了过来道:“轩儿过来。你瞧外公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哭什么啊。”
“外公您没事就好。”杨禹轩抽了一下鼻子态度又变得恭敬起来。显然他也已经从姑姑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可正在一干人等陷入诡异而又尴尬的气氛之中时门外却传来了一个略带淡漠的清脆之声:“爷爷该吃药了。”
杨绯儿回头一看却见身着一席青色宫装的杨念华正带着一个端药的丫鬟站在门口望着自己。眉宇间神色平静而又不失威严。打从那次刺杀事件后杨念华足足有一年多没有开口话。后来虽然渐渐好了起来。但相比从前那个粘人又爱撒娇的甜蜜女娃儿在而今的杨念华无疑是性情大变成了一个少言寡语的少女。
“姑母好。”杨念华微微躬身向杨绯儿行了个礼后。便径直走到杨开泰床前接过丫鬟手中的汤药用勺子拌了拌道:“爷爷太医要趁热喝。”
眼见侄女如若无人地将自己凉在了一边杨绯儿倒也不生气。只见她红唇一抿走到杨老太君身旁呵呵一笑道:“母亲您瞧华儿越出落得水灵了。”
“是啊都已经十五了。”杨老太君望着杨念华的侧影疼惜地头道。
“哦都华儿都已经十五了啊。若是放在老家都快有婆家了。”杨绯儿杏目一转道。
“可不是嘛。还不知道那家的孩子有这个福分做我家华儿的驸马爷呢。”杨老太君连连头道。
“这可难。母亲您也知道陛下对这种事情向来晦深莫测。”杨绯儿嘟囔了一句道。其实她一直以来都有撮合杨念华与自己儿子的意思。怎奈女皇陛下却丝毫没有亲上加亲个意思。还什么近亲不可通婚。哼她杨绯儿只听过同姓不可通婚。可没听过近亲不可通婚的道理。再她与夫君陈家明不正是表里亲亲上加亲吗。这分明就是女皇的推脱之词。虽心里抱着这个想法可杨绯儿也不敢对女皇的这项决定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因此她很快地就改变了计划转而为与陈家关系密切的一些官宦家族子弟媒撮合。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女儿家大了终究是要嫁的。”杨老太君以老祖母的身份谈论着孙女的婚嫁。可这一切在杨禹轩听来却颇为刺耳。于是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正在为祖父喂药的妹妹。却见此时的杨念华根本没理会姑母的这番旁敲侧击。
“华儿是金枝玉叶。怎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可比得的。”杨开泰喝了一口汤药眉头一皱道。
“爹女儿当然知道华儿的身份显赫。华儿虽是女儿身却也是真龙之女。听众卿还要让陛下把华儿也定为皇储继承人呢。”杨绯儿眉毛一挑撇了一眼杨禹轩道。
“阿弥陀佛华儿只是女儿家要那身份做什么。皇帝不有轩儿做就足够了吗。”杨老太君惊讶地摇着头道。
“母亲话可不能这么。当今的圣上不也是女儿身。再当年的太平公主还监过国呢。您怎知我们的华儿不行。”杨绯儿丝毫不介意杨禹轩在场大大咧咧地道:“所以啊爹你可真有福气。有两个未来的至尊在您的床榻前嘘寒问暖端茶喂药呢。”
先前就已经觉得杨绯儿话外有话的杨开泰听女儿这么一脸色不禁由白转为了青。好在现场没有别的外人在否则这话若是传出去那还了得。正当杨开泰想要作之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杨念华却突然开口道:“姑母此言差矣。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贩夫走卒都不过是凡胎都有七情六欲。念华与皇兄来此是以儿孙的身份侍奉老人。姑母若谈国事大可去朝堂议会。”
给杨念华这么一项杨绯儿不禁楞了一下。不过她随即就恢复了先前自若的表情。嫣然一笑道:“华儿真是笑了。姑母哪儿有那福分上朝堂入国会呢。”
“哼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好。”吃完药的杨开泰接过毛巾抹了抹嘴向女儿毫不客气地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为你的夫君准备晚饭了吧。”
眼见老爷子如此裸地下了逐客令刚才还眉飞色舞的杨绯儿脸上顿时就红一阵白一阵的。却见她一跺脚只得无奈地退了出去。看着女儿负气而走的模样。杨老太君不由心疼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可谁知杨开泰却神情比她还要忧虑地长叹了一口气。
随着杨绯儿被老爷子给撵了出去现场的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杨禹轩在与祖父祖母攀谈了半晌便起身告辞了。见哥哥起身要走杨念华也跟着出来送了一程。夕阳下兄妹二人走在自己父亲封号命名的王府之中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这里没有父亲留下的任何气息与回忆有的只是对权利的尔虞我诈。
“念华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走了一段路后杨禹轩率先开口道。
“没什么总得有人守在爷爷身旁啊。否则老人会胡思乱想的。”杨念华咬着嘴唇道。
“爷……外公气色看上去不好啊。”杨禹轩低着头问道。不过他嘴上虽这么问。脑子里盘旋着的却是刚才杨绯儿的话语。他明知道那是姑母存心挑衅的话可却止不住地还是要去想。
一旁的杨念华似乎并没有觉察到兄长的异样却见她拧着眉头摇头道:“太医也爷爷的情况不好。”
杨禹轩待见妹子的神态不似伪作不禁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杨禹轩啊杨禹轩你刚才在瞎想什么呢。真是的难道真因为姑姑的几句瞎话就怀疑自己的妹子不成。这样的肚量怎么配作个明君。想到这里杨禹轩随即便向杨念华宽声安慰道:“念华你也不要太忧心了。母亲派了宫里的御医来给外公看病。相信经过些时日的调养外公的病一定会有起色的。”
“皇兄……”杨念华欲言又止地唤了一声。
“嗯?”杨禹轩随口哼了一声见妹妹有些犹豫他当下坦然一笑道:“我那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子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嗯我是不管是爷爷也好外公也罢除了母亲之外。两位老人家是我们唯一的亲人了。”到这里杨念华突然仰起了头神色肃然地向杨禹轩道:“皇兄外界人什么都没关系只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
“行哥知道了。”杨禹轩摸着自己的妹妹头裂嘴一笑道。可心中却在自问真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足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