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辛荣回头一瞧现提问的乃是随商务团一同前来的农场主代表周顺。或许是南亚的太阳太过毒辣的原因眼前的周顺一脸乌黑毛糙的皮肤上满是石刻般的皱纹。从他此刻急切的眼神中杨辛荣亦能看出他心中的焦虑。着也难怪此次会晤有三成的内容都与周顺等人的农场有着密切的关联。于是杨辛荣当下侧过头小声安慰道:“周庄主放心。这礼已经送出去了上下也已经打点妥当。今日柴明达尔是一定会同我们见面的。”
“可是大人那柴明达尔这次看上去像是铁了心要加税我们这么对着干恐怕不妥吧。”周顺满面愁容的小声嘀咕道。作为一个刚刚从中原来此谋生的移民周顺的身上依旧还残留着中国农民的某些本分想法。在他看来民最好是不要与官斗能忍则忍。本来他和其他几个农场主早就商量好了准备筹钱上缴给土王以求破财消灾。却不想商会的东家要求他们联合抵制加税一事。不仅如此连带着还要求他们派个代表一同前来向那土王请命。结果周顺便幸运地被众人推举了出来来完成这项艰巨的使命。可不管怎样对方终究是个“王”啊。要自己当着一个王爷的面说“不”字实在有点儿糁得荒。
眼见周顺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杨辛荣不由眉头一皱低声呵斥道:“有什么不妥的。你瞧瞧那么多人来了还怕多你一个不成。”
“是啊这也不怕少我一个不是吗。我看这事儿还是大人您拿主意吧。您只要代咱说不愿意加税不就成了吗。您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马德拉斯、安曼、锡兰的几头跑咱们可是有庙在这里的可得罪不起这个神啊。”周顺苦着脸哀求道。
不同于那些一心想要去海外淘金的人周顺从一开始就没有过什么非分之想。如果不是因为欠了一屁股的债不得已将自家的祖地卖给同村的刘老爷他此刻可能还和老婆一起在老家过着男耕女织的惬意生活。决然不会像现在这般来遥远的天竺种地。
回头想来周顺觉得自己这几年的经历就像是在做梦一般。当初已然一无所有的他在几个老乡的怂恿下一起去商会应征做了佃农。结果跑去一瞧却说是要到天竺为商会耕地。天竺?那不是说书先生口中齐天大圣护送唐僧取经的地方吗。那可离中土相差十万八千里呢。要过通天河翻火焰山一路上大大小小的妖精鬼怪更是数不甚数。一干人等心中虽是七上八下。可看着那二十块银圆佣金的面子上周顺还是一咬牙签下了字据。这样一来他将在天竺工作十年但就算他在中原吃辛吃苦耕作上个一年也不可能攒到半块银元。于是在签署了一份劳务协议后怀揣着尚带有余热的二十块银圆周顺带着老婆孩子搭上上了远洋货轮。
一路上他们当然没有翻越火焰山也没有遇到所谓的妖怪。倒是见着了不少长得怪模怪样的红毛夷。不过再一番试探性的接触后这群刚从中原出来的农民很快就得出了红毛夷也会拉屎放屁膝盖骨也会弯曲的结论。当然这种对外面世界的好奇兴奋之心很快就被海上颠簸劳累给取代了。人们纷纷开始企求老天爷早日结束这辛苦的旅程别让他们像唐僧那般一走就是十几二十年。而老天爷似乎也特别显灵在航行了约莫两个月后。周顺等人终于顺利地登上了莫卧儿帝国的领土。
南亚次大6的异域风情固然让这批中华侨民感到惊奇。可稍后香江商会派给他们的土地面积之大、土质之肥沃更是他们做梦也想象不到的。依照香江商会的规定他们得在商会农场内种植棉花、稻米等农作物。但农场所收获的农产品必须卖给商会企图把产品卖给他人者将受到严厉惩处甚至还会被没收土地追加罚款。对于这一点周顺等人并不介意。在他们看来自己乃是初来咋到在天竺举目无亲的就算收了粮食棉花也不知道该卖给谁。现在有香江商会这么一个大东家固定收粮收棉众人还求之不得呢。况且周顺等人很快就现那些红夷农场同样也被要求将各自的农产品卖给本国的公司。
这一点上荷兰东印度公司无疑是规定最为严格的一家。不仅要求公司职员必须承担起把全部产品按严格规定的价格借赁给公司还经常强行规定农场种植的农作物。正如他们会毁掉当地休养生息的农作物去种植世界市场需求量很大的咖啡并把全部力量投到咖啡树的培植上面;当咖啡的价格在欧洲市场上跌落的时候荷兰东印度公司又强迫农场把他们千辛万苦养殖起来的咖啡树通通砍掉当欧洲市场上的价格又上涨时他们便又强迫农场种植咖啡树。
如此逐利作风让世代务农的中国侨民们看着直摇头。好在香江商会虽然好利却也还没到这种丧心病狂的地步。不过红毛夷的农场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他们在劳动力方面给中国农场主们提供了一个不错的样本。依照欧洲人的做法占领或“租借”来的土地由固定在该土地上的居民或奴隶耕种。当侵略时俘获的战俘数目不够便会组织起了专门队伍掠夺邻近的土著居民当其仍不能满足需要时就从非洲等地购买大量的奴隶。虽说中华帝国本土人口众多但与欧洲各国一样其海外殖民地的侨民其实并不多。香江商会的农场对劳动力的需求量同样巨大。
因此像当地土邦主和欧洲人那样使用奴隶便成了商会农场的不二选择。当然周顺等人起先并不能接受这一点。在他们眼中这种把周围平民百姓抓来当奴隶似乎是北方鞑子经常做的事。而印度那严格的种姓制度更是让他们难以理解。在中国虽然也有仆役、奴仆但多是一些犯了罪受惩罚的人。就算是迫不得已卖身为奴者只要努力亦有机会翻身。更何况中原自前朝的隆武朝起便废除了奴隶严格禁止一切人口买卖活动。但在印度以及南洋的某些国家却是贵族一出生就是贵族奴隶一出生就是奴隶。各个种姓职业世袭互不通婚以保持严格的界限。不同种姓的人不能在呆在同一个房间里不能同桌吃饭不能同饮一口井里的水。如一个百岁的刹帝利看到一个1o岁的婆罗门也要向儿子对待父亲那样毕恭毕敬。
因此就算是没有读过书的周顺等人在面对印度的种姓制度亦会觉得其野蛮从而自内心地自豪于自己来自文明的中华。并将曾经充满神话色彩的天竺人划为了未开化的蛮夷。不过鄙视归鄙视对于送上门来的奴隶中国侨民还是会心安理得的使用的。毕竟这也算是一种入相随俗。
而今凭借着中国农民坚韧、勤劳的性格周顺等人各自经营的农场已然步入了正轨。在潜移默化中他们也渐渐习惯了在印度高人一等的感觉。早已乐不思蜀的侨民自然是不想因为顶撞当地的土王而丢掉眼前惬意的生活。可商会又是他们的头号大东家东家的话不得不听。两相为难之下此时的周顺可谓是如坐针毡了。
周顺的这点儿小九九自然是逃不过杨辛荣的眼睛。其实商会这次并没指望这群农场主能起到什么关键作用。他们只不过是商会讨价还价的一个筹码罢了。但周顺那卑微的样子却让杨辛荣很是恼火。这些乡巴佬什么时候才能学会点做老爷的样子啊。须知那些土著最是势利你若摆出一副卑微样他立刻把你当软柿子捏;可你要是摆出一副倨傲的架势他立马就对你必恭必敬。想到这里杨辛荣不禁狠狠地瞪了一眼周顺道:“够了!你给我闭嘴。学学人家赵庄主的架势。待回儿进去后你若还是这副穷酸相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周顺回头望了望身边的一脸肃然的那个赵庄主心里不禁苦笑这赵庄主从前可是在中原当过军爷的。自己这样的小民怎么能通他比。不过眼见杨辛荣那张霜下来的脸周顺还是硬将到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周庄主别怕。只是走个过场不会有事的。”话安慰周顺的正是同为农场主的赵志诚。早年在帝国第十野战师服役的他最终以中校军衔退了役他不仅捧回了五枚勋章更得到了一块在中南半岛西海岸的封地。但他并没有像大多数军官那样将封地卖掉或是委托他人经营。而是义无返顾地离开了中原在自己的封地上做起了农场主来。经过这些年的经营赵志诚的农场不仅业务蒸蒸日上更是将伐木场开到了安曼。由于这次安曼的土王但方面宣布提高地税并对他们这些外来者及所属奴隶征收人头税。作为受波及者和木材行会的会员赵志诚也受到“邀请”。对于这样的事他早已习以为常了。
不知是出于对军人的尊敬还是受赵志诚本人的气质所感染周顺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不再与杨辛荣纠缠了。见此情形杨辛荣不由向赵志诚投向了欣赏的目光。心想不愧是当过军官的人论气度、论见识、论手段都不是寻常人可比拟的。其实一直以来退役军人都是海外最受商会赏识的侨民。无论他们是否当过军官、是否识字光是他们身上那股子桀骜的气势就足以让土著、红夷胆寒了。再说这些人早年都是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刀枪棍棒样样精通只要稍加联络便能组织出一支善战的部队来。在信奉丛林法则的印度洋这才是商会向外扩张的最大本钱。不过中华朝的退役军人优待颇多肯出洋冒险的毕竟是少数。像赵志诚这样在本土身经百战的高级军官更是凤毛麟角。由于商会内部最近正在谋划要在中南半岛的西海岸建立起一支由华人组成的民团来保护周围地区华人的利益。顿生惜才之心的杨辛荣开始在心中盘算起如何拉拢眼前这位赵中校出任民团总教头来。
正当杨辛荣暗自盘算之时府邸里深出终于有了动静。一个僧侣打扮神情俱傲的男子出来向众人宣称柴明达尔肯见他们了。一瞬间如释重负的杨辛荣等人兴奋地站起了身。可他刚要踏上台阶那个僧侣却径直挡在了他的面前。在叽里咕噜说了一通土话之后僧侣转身朝着欧洲商务使双手合十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见这架势不用翻译杨辛荣都知道这是在让欧洲人先行。觉得尊严受损的中国商务使们脸色顿时就变得铁青起来。而那些个欧洲商务则各个抱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大摇大摆着先行进入了房间。
此时惟有荷兰特使似乎是颇为同情地偷偷凑到了杨辛荣身旁粤语悄声叹息说道:“杨先生这些土著真是愚蠢竟然凭肤色来判定接待标准。咳谁叫他们高等种姓的婆罗门、刹帝利都是白人呢。可他们那里知道不是皮肤越白越有权利的。印度洋上最有实力的霸主站在他们面前都不知道讨好。还真是有眼睛没有眼珠子啊。”
眼看着为自己打抱不平的荷兰人杨辛荣不由在心中冷笑道你欧洲人的算盘打得精我香江商会也不是傻子。他很清楚这帮欧洲人在莫卧儿帝国经营多年一直都没太大的展。主要是因为莫卧儿帝国的军事实力比较强劲。就算是欧洲诸国联合起来亦不能在军事上给造成多少打击。但中华帝国就不同了。无论是军事实力还是后勤补给中国都拥有欧洲国家难以比拟的优势。若是能拉上中国一起干一票不怕印度人不就范。当然两方能打得两败俱伤那是更好。当然他表面还是极其克制地回复了一句:“那里这是如乡随俗嘛。”
面对杨辛荣云淡风清的回答荷兰特使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他心里也清楚比起欧洲人来中国人对脸面上的事更为重视。从众人的表情就可以看出印度人的愚钝其实已经让中国人怒火中烧了。自负天朝子民的中国人在一个小土邦国受到如此待遇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在他看来一切只是时间问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