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小舢板载着韩半瓶夫妇顺着江南纵横交错的河道来到了松江府辖下最年轻的城市——上海。因吴淞江一带古称沪渎因而简称为“沪”又因其西部曾为战国时楚国春申君的领地所以也别称为“申”。它西连江、浙北挽长江东濒东海南及杭州实为“江海之通津东南之会都”。虽然上海在地理上拥有着如此优越的条件。但之前历代的封建帝国却从未重视过它的存在。原因很简单中国历来都以农为本肥沃的土地才是帝国的根本。而像上海、旅顺、香港这样的濒临海滨土地贫瘠人烟稀少的蛮荒之地“精明”的封建统治者们连正眼都不会去瞧一眼。
但在中华帝国女皇陛下的字典里没有“蛮荒之地”这个词。在她看来帝国的任何一块土地都是有价值的。就算是西北最偏远最蛮荒的沙漠之下都还蕴藏着极其丰富的天然宝藏。上海等濒海城市底下虽没有蕴藏矿藏。但它本身的地理位置就已经是帝国最为宝贵的宝贝了。有了女皇如此的重视上海等沿海城市很快就迎来了各自展的春天。
虽然开阜至今仅八年但依靠着来自天南地北的商贾已然将这片荒芜的海岸塑造成了一个繁华热闹的港口城市。每天从吴淞港开出的舰船将长江与海上的航线联系成了一个江海相联与张家村等传统村镇迥然不同的经济世界。土地与海洋农业与商业不同的思想不同的观念在这里碰撞也在这里汇聚从而形成了一种极富中国特色的市镇文化。让任何一个初来乍到的人都会忍不住被其深深吸引。
“我说小舅子啊。你们这里的老爷们喜欢将大院造在码头边上吗?”背着包袱的韩半瓶昂着头打量着码头周围一幢幢高大的建筑物。刚才在小舢板上时他和老婆就已经仔细数了一遍。总共有十六幢这样的大宅子。每一栋虽然都是典型的中国传统建筑却都又风格迥异。让人不禁好奇的想知道它们的主人究竟是是谁。
“姐夫别叫我小舅子叫我阿根就行。这是上海行会的会馆。这个码头也叫十六铺!”严阿根说罢一把将韩半瓶夫妇俩人的包袱抗在了自己身上。与他姐姐严氏泼辣而又喋喋不休的性格不同严阿根是一个言语不多性格腼腆的老实人。虽说进城作工也快五年了却丝毫没有染上市井的刁滑习气。
“啥?会馆?乖乖连商人的会馆都造得那么气派。你们县太爷的县衙一定比这些楼还要高大呢。”韩半瓶咋吧着嘴巴连连惊叹道。依照中国的传统礼制建筑的高度和规模都是有严格控制的。分别代表着不同阶级的不同等级。因此在中国历史上很少有高层的民用住宅。更别说是商行的会馆了。但眼前的几幢会馆明显已经违反了礼制限定的规模。这让头一次进城的韩半瓶惊讶不已。
“姐夫这你可猜错了。县太爷的衙门可没咱们的会馆气派。”严阿根得意的说道。
“那咱们东家是哪儿一家行会的啊?”韩半瓶打量着问道。
“正对码头的那家就是。”严阿根伸了伸下巴说道。
“嚯那可是整个码头上最大的一幢楼了。阿根啊你们东家可真有本事。”一旁的严氏也跟着凑上前指指点点道。
“那是当然。整个码头上的货行、船行都归漕行管辖。我们东家杜大掌柜在行会里头人缘最好他最讲义气。码头上的兄弟们一提起他个个都会竖起大拇指。姐夫你和我姐的住处也是东家找人安排的。就在漕盐弄离码头近得很。到了那儿可别见生凡是在码头上干活的大多住在那里都是自己人。等安顿完你和我姐后我明天就带你去咱们的会馆登记。只要入了会馆的名册就是行会的人了。”很少说话的严阿根只要一提起自己的东家和所属的行会言词之间的自豪感顿时就表露无疑话也比往常多了许多。
不过行会对于刚从乡下出来的韩半瓶夫妇来说还是陌生了些。他们还不晓得这十六幢建筑物在这座城市有着何等重要的意义。只见左顾右盼的韩半瓶又指着远处一幢木结构的楼阁向小舅子问道:“那边那幢楼上好像写着‘宁波会馆’吧。这也是行会?”
“唔那是宁波人开的会馆只收宁波人。咱们漕行可没这么多规矩只要是在码头上讨生活的就可以加入行会。不管是搬货的苦力还是记账的先生只要是行会的人都以兄弟相称。”严阿根一边介绍着一边带着韩半瓶夫妇穿入了码头拐角除处的一个小弄堂。弄堂的入口虽不起眼的但里头却是别有洞天。两排砖木结构的三、四层楼房夹出了一条三人来宽的街道。所有的窗户都没安玻璃仅在木框上糊一层半透明的纸。晾着衣物、挂这咸菜的竹竿横架在窗户口像蛛网一般笼罩住了本就不大的天空。弥漫着炊烟的弄堂里南腔北调此起彼伏。似乎比外头的码头还要热闹上百倍。
刚从乡下进城的韩半瓶夫妇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当下便分不清南北了。眼见姐夫和姐姐都傻站在了原地严阿根赶忙催促他们道:“姐夫、姐快进去吧。站在这里挡道。再走几步路就到你们的住处了。”
“嚯这楼好高啊。阿根你说我们能住这里?”严氏仰着头望着周围的房子只觉得自己的脖子都酸了。从小在乡下长大的她除了宝塔外还从未见过两层以上的房子呢。在一天之内能见到这么多高楼在她看来简直就像是做梦一样。
“是啊。我们东家说了姐夫能识文断字是个读书人不能怠慢了。瞧这楼上最靠左边的那间房就是东家特地派给你们的。我们东家虽说不识字可最佩服读书人了。”严阿根把包袱一放指着三楼的一个小窗口说道。
“住得那么高怎么睡得着啊。”严氏张大着嘴巴惊讶道。其实她心里早就巴不得立刻就飞上去看个究竟了。
“真是头长见识短。住得高清静啊。别说废话了先上去再说吧。”韩半瓶白了严氏一眼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与小舅子一起把行礼搬上了狭窄的楼梯。刚才严阿根的话让他又找到了作为读书人的优越感。虽然是同一群白丁苦力住在一起但东家专门安排他住在楼上可见对他这个书生还是挺重视的。有了信心的韩半瓶连对老婆说话的嗓门也比从前高了几分。
“头长怎么了。皇帝也不是个女人。上去就上去。”严氏不甘示弱的反驳道。不过她的口气完全没有了在乡下时的盛气凌人。毕竟这是在城里而不是那个将自己丈夫当做笑话的乡下。
毫无疑问比起韩半瓶夫妇在乡下的茅舍来眼前的这个房间实在是小得可怜。但红砖瓦房以及外头那个不大的晒台还是让他俩觉得住房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于是在一番精心布置之后韩半瓶夫妇总算是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落下了脚。正如严氏先前所言这一夜她与丈夫都没睡好。倒不是因为住得高不适应的原因而是出于对未来生活的无限展望。
虽然一夜都没睡踏实但激昂的心情依旧让韩半瓶在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这一日不但是他第一天上工的日子更是他去行会登记的入册的重要日子。于是穿上自己唯一一件像样的儒服韩半瓶怀揣着忐忑的心情随着小舅子踏入了漕行会馆的大门。
与中华帝国境内其他的移民城市一样如今上海城数量最多规模最大的社会组织既不是由血缘联系的宗族家庭也不是由信仰牵引的宗教团体。而是一种建立在经济基础上的社会组织——行会。行会又称为“团行”一般出现手工业和商业领域是一种行业自律组织。早在唐朝中国就出现了手工业行会。宋代以后随着商品经济的进一步展行会也有了比较广泛的展。明朝中期以后行会又被称为“会馆”、“公所”或“公会”等有时也称为“帮”或“会”。作为帝国市镇最基础的社会组织它一方面帮助各级政府向工商行业征收税款另一方面也对城市工商业进行自主管理。
但与欧洲的行会相比中国行会起步虽早但展却不快。无论是在规模上还是在对社会经济的影响上中国的行会都显得弱小了许多。在中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手工业部门一般都由政府官营。作为民营手工业经济组织形式的手工业行会面对强大的中央集权的封建国家没有完全的独立性它们在经济领域的职能非常有限不但只能管理一些民营手工业而且还经常受到官府的许多干预。因此就算是在明末手工业高度达的江南地区。中国的行会也始终停留在手工业行会的阶段而不是像欧洲行会那般进一步展出了商业行会。
这种停滞不前的情况直到岭南众财阀的崛起才被香江商会用武力所打破。同为商会出身的弘武女皇比中国历朝任何一个君王都要重视工商业。宽松的经济政策让行会、商会等工商业组织得到了千年难遇的自由展土壤。加之这个时代的中国经济本就高。仅花了不到十年的时间这些民营行会就如雨后春笋一般进入了黄金展期。
一般来说“商会”更多偏重于追求私利的商业活动多是通过股份制组成的私人资本联盟。商会往往强调自由竞争不愿再遵守旧行规行约希望冲破束缚开拓新机会。以香江商会为代表的商会就热衷于殖民扩张不仅获得了帝国政府给予的特权甚至还可以在海外代理政府进行战争。“行会”则以工业活动为主。主要负责制定行业经营规范监督市场交易公平协调工厂主与劳工之间的矛盾。由于这个时代的工业尚处在手工业阶段熟练的工人对于市镇的工业展至关重要。为了创造一个良好的环境来留住熟练的工人和打量的劳动力。各地的行会进城务工的劳工提供住所、安排工作。此外行会以传统的“忠义”为信仰通过结拜异性兄弟来组织劳工。就像严阿根所说的那样他们为行会做事行会的成员兄弟相称。行会在维持着这个社会基层秩序同时也在积攒着自己的力量。
由于韩半瓶读过书他的个人资料不用像其他人那般由行会的师爷代填。整个登记过程自然很快就结束了。眼见自己的姐夫已然成了行会的成员严阿根很是高兴的凑上前去拍了拍韩半瓶的肩膀道:“好了现在都是自家兄弟。我这就带你去船航见掌柜。等安排完你的差事过两天行会就会挑一个黄道吉日让你和其他几个新入会的兄弟烧黄纸正式入会。”
“怎么还要搞仪式啊。”韩半瓶一听还要烧黄纸不由吓了一跳。但还未等他来得及问清楚严阿根便拉着他走下了楼梯。两人这才刚要离开却听楼梯口茶舍里的几个壮汉正扯着嗓门互相争执道:“两个要我选我就选铁老大。这么多年从没见他做过一件不光彩的事。”
“我选杜掌柜。杜掌柜最为兄弟着想了每次兄弟有难他都尽力为兄弟帮忙。出钱又出力上次码头的田鸡仔被织锦行的货箱压断了脊梁。田鸡仔不是杜掌柜的伙计只是住在漕盐弄。杜掌柜不但出面让织锦行赔了汤药费还自己掏钱安置田鸡仔和她老婆回乡下。”
“是啊杜掌柜人缘不错从不跟兄弟计较。我们漕盐弄的百十户人家都支持杜掌柜。”
“我看杜掌柜实力不够他手下就只有码头的几家货行。哪儿比得上铁老大啊苏州河那一片都是他的人。我们公平码头一致支持铁老大。”
眼那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论不休。一旁听得一头雾水的韩半瓶压低了声音好奇问道:“阿根啊那些人在争什么呢?”
“在说选行会当家的事。”
“选当家?”
“是啊咱们漕行的当家人是选出来的。不像隔壁的宁波会馆那样老子传儿子。他们说的杜掌柜就是咱们的东家。”
“嘿嘿这还挺有意思的。那不是同咱们乡下选议员一样嘛。”韩半瓶刚想问小舅子会不会选他东家时。却听茶室里一个年纪稍长的老板出面打圆场道:“好了都别争了。这届的当家人是谁得楼上的老人家们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