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著名的去处便是秦淮河,这一带娼家聚集。白天还好,到了入夜翠袖招摇十行金钗,波光粼粼倒映着沿河一溜高挂的大红灯笼,笙歌夜舞通宵达旦。
就在离秦淮河不过两个路口远的地方有家名气极响的秦淮老店。这家客栈只要是去过金陵的人几乎都知道,占地很广,据说本是一家寺庙。原来的主持方丈嫌这里离秦淮烟花巷距离太近,扰了和尚们的清修。便举寺搬到北郊外僻静处,将这所寺庙出让。老主人花大价钱买下,修缮一新,既保留了原来寺庙的许多雅致景观,又添加了许多房舍,装修得极为精致,一间间隔开,开起了这家响誉大明的秦淮老店。到现在已是第二代掌柜,又添加了许多时髦新玩意,而且丰简随意,各种层次的房舍都有。如此一来,生意越发好,南来北往的客商都喜欢住这间老店。
生意十分好,小宝出了两倍价钱才包下其中一所跨院。这所跨院是中等精舍,共有十来间房,他们一行正好够住。放下行李安顿好之后,小宝朝众人笑道:“留两个人看守行李,其余的都到前面大堂去吃饭去。刚才进来时老子看到那里很热闹,许多人在喝酒。大伙分开坐,竖起耳朵仔细听,有什么小道消息这种地方最能打听得到。”
计议已毕,小宝先带着青青鸣玉前往大堂。院门口的小二殷勤的将他们带到大堂,选了角落里的清净桌子,边揩着桌面边笑着问道:“爷和奶奶们要吃点什么?爷还有许多伴当,怎么没见他们一起来用饭?”
小宝大咧咧卷着袖子答道:“奶奶们喜欢精致小菜,来点时鲜货,价钱不用管。另外给爷我来壶花雕。至于爷的伴当们,嘿嘿,他们换了衣服再过来吃饭。这么多人挤一桌也挤不下,你留两张桌子给他们。对了,最好离老子远点,爷我不喜欢跟下人坐得太近。”
小二听着吩咐连连点头,立刻叫别的伙计替白小鱼他们留下两张大桌子,倒真的离小宝远远的,分别在西角和中间。
大堂面积颇大,专供入住客商吃饭所用。上下两层,一楼是统铺,摆了五六十张桌子,现在是晚饭时分,已是成满。二楼看样子全都是雅间包厢,门里边依稀传出说笑声。
传菜收拾的伙计总有二三十人,大厨房位于西边厢房处,跟大堂有通道相连。伙计们跑进跑出,手上高举热气腾腾的大托盘,不时一股诱人的油香味从托盘上传开。人人肩膀上搭条布巾,忙得满头大汗都来不及擦。
在座的客人却是很杂,有些一看就是住店的客商,有些是士人,另外还有些人像是慕名而来的吃客。整个大堂热火朝天,谈笑声震得梁上悬挂的大红灯笼底下的丝穗一直在微微晃动。
酒菜很快就端了上来,果真都是江南时新小菜,白斩鸡,盐水鸭,焖春笋,油爆虾……一道道分量不多,可颜色搭配非常美妙,让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小二殷勤地给小宝倒酒,边倒边介绍道:“我们这间老店的大厨非常有名,许多金陵本地人就是不住店也会经常过来捧场。爷和奶奶们尝尝,要说菜不好,小的当场扇自己两个嘴巴子。”
青青扑哧一笑:“那这菜想必肯定是好的,没听说过有人敢用扇嘴巴子保证。你先下去吧,如果吃的好,待会爷他肯定会重重赏你。”
小二笑得眼睛眯成缝,连声道谢,仔细又把桌面上的酒迹擦擦才退了下去。
鸣玉笑道:“南边人就是嘴滑,很会哄人开心。”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瞅着小宝低声揶揄道:“这种贫嘴习惯跟你有些像啊!小宝哥,你到底是大清汉人么?怎么觉得你像南边人呢?”
小宝夹了块白斩鸡慢慢嚼着,摇头晃脑地赞道:“肥而不腻,很鲜嫩,煮的火候刚刚好!”他接着道:“至于老子到底是不是大清汉人,汗!其实老子自己都不清楚。鸣玉,我的底细你还不知道?不过是被人绑票路过山寨的孤儿,身世跟你差不多。所以啊,别管哪里人了,我们边吃边竖起耳朵听听有啥小道消息。”
说话间白小鱼带人也进了大堂,朝小宝点点头,被伙计领到远处两张特意为他们保留的桌子边坐下。
他们一边填着肚子一边留意四周吃客的谈话,可是听来听去,无非是些坊间琐碎小事,什么自己的儿子如今文作的好啊,这趟买卖有些不顺手啊,今年的春蚕收成十分好,丝绸可能会跌价啊……全都是诸如此类的消息,半点没提到大明朝局动向和官员百态。
吃到半饱时小宝已经忍不住了,低声对鸣玉道:“大明京城跟大清京城不同啊。咱们燕京简直什么小道消息都能在这种公开饭庄里打听到,连洪承畴纳个小妾马上京城里也有人在茶馆里议论。可是这边怎么这么奇怪,全都说些家务小事,没人提到一句朝局动向和江湖传闻。看来老子想左了,这种地方根本打听不出什么消息。”
鸣玉仔细看了看店堂,半晌眼睛一亮,指着大堂中间一根梁柱对小宝道:“小宝哥,可能那就是原因。”
小宝顺着她的手指方向看过去,见那根大柱子上贴着张巴掌宽的小红纸条,看了半晌,依稀分辨出一个国字。他摸摸自己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太远了看不清,鸣玉你就直说吧。”
青青娇嗔地白他一眼,嘀咕道:“哪是看不清!成天都说要学字习书,末了连四个字都认不出……”
小宝眼睛一鼓刚想反驳,就听鸣玉低声道:“我明白了。小宝哥,那纸条上写着的是‘莫谈国事’。看来我们在这里根本打听不出什么消息,还是吃完饭回房商量去。”
莫谈国事?这是什么奇怪的规定,从来没听说过公开饭庄里不能谈国事的,大明的规矩实在匪夷所思。他摇摇头不置可否,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送,忽然拿筷子的手顿住,盯着大堂门口眯起了眼睛。
那位渡船上碰到的女扮男装的年轻人竟然也来这里吃饭了。
她依然一身男装打扮,穿着身男式褐色丝袍,腰里系根绿白相间的丝绦,头上戴着顶黑纱圆巾帽。身后跟着五人,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同伴,打扮跟她差不多,式样一模一样的褐色长袍,不过头上却戴着方巾帽,跟这女子头上戴的圆巾帽式样稍微不同。这五人都是货真价实的男人,个个孔武有力,腰粗膀圆,目光很是凶狠。
他们进来后,所有的目光唰的在他们身上聚集,偌大的店堂忽然鸦雀无声,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实在太奇怪了,这女人到底什么身份。小宝盯着她穷思苦想。这回她的脸上没有搽黑油,肌肤吹弹可破,白皙水嫩,娇滴滴十足一位美少女。只是她的神情冰冷到极点,乌黑凛冽的剪水双瞳从在座每个人的脸上扫视过去,被她注视的人竟然不敢逼视地全都低下头。有人在发抖,手里的筷子当的声掉在盘子里,这是此刻店堂里唯一的响动。
就在这时,满头大汗的店老板从堂后快速走出,一直走到这姑娘面前,撩起袍子就往地下跪,拱手哆嗦道:“大档头前来小店,小人有失远迎!请楼上雅间上坐,如有询问,小人一定如实奉告。”
这位女扮男装的“大档头”不答,目光一直越过所有人的头顶,与角落里的小宝目光相遇。她忽然微微一笑,低头扶起店老板,亲切地对他道:“掌柜请起,我们不过是来吃饭的,如果有雅间最好,酒菜价钱照奉。”
“不敢不敢,大档头光临小店是小人的福气,请,请……”店老板擦着额头悄悄松口气,亲自把这姑娘连同五位同伴一起迎到楼上雅间里。
她在上楼梯的时候,分明朝自己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小宝登时知道这女子肯定大有来历,势力想必也非常惊人。
他们六人进了雅间之后,大堂里所有的客人忽然纷纷结帐走人。转眼间,只剩下小宝和白小鱼他们三桌。小宝纳闷地看向鸣玉,见她微微抬高下巴。这个表情小宝太熟悉了,鸣玉知道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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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包下的跨院里,鸣玉命人看守住院门,示意小宝跟自己走进房间。关好门,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房间,确定没人偷听,这才小声对小宝道:“这位女扮男装的姑娘竟然是东厂大档头。”
东厂!小宝摸着下巴沉吟了。他听说过大明的这个特务机构,据说势力极大,跟大明皇帝直属亲卫——锦衣卫合称“厂卫”。光厂字在卫字之前这点就可以看出东厂的势力甚至凌驾在皇帝亲卫——锦衣卫之上。
东厂负责监督所有官员和百姓动向,如果发现有谁“不轨”,可以不必经过大理寺审问,直接拿人杀人,甚至可以缉拿皇族和最高官员,包括锦衣卫。死在东厂番子手里的人不计其数,是大明百姓人人谈虎色变的可怕人物。
现在的东厂提督是魏忠贤,此人虽是个太监,但却可说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太监。这位太监掌管大明一切大小事务,皇帝最信任的人就是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称“九千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