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左镇军营,刚好在保定附近,这些大头兵的在几年前的进驻并未给地方上带来骚扰,倒是带来些许繁华,至少这烟花巷里、酒馆的生意因他们的存在好上许多,前些拉出冬操后,西式的营房顿时冷清了下来。
可不过十天的功夫,随着大队大队步骑炮营的官兵返还,这冷清十天的军营再一次闹腾了起来。营房宿舍里,多日没人住的宿舍,四下落满了尘灰。房门突然打开了,涌进一群士兵。周少奇也在其中。一年余的戎马生涯收敛了他的野气,彰显出一股英气来。而士兵们一脸的疲惫,扔下枪支和行李骂骂咧咧地发着牢骚。
“奶奶的,总算回来了!”
“妈了个巴子,爷爷寒冬腊月的在撩地里操练数日,家里连个清扫的人都没有吗?”
“当兵的就是这么个命,骂也没有用!”
这时一名军官走了进来,是标统雷震春,士兵们马上鸦雀无声,挺直了腰板立正站好。
进入营房的雷震春脸色沉着,显然是听到了士兵们的抱怨。
“狗日的东西,不过就是冬操六日,倒是叫起了苦来!”
一见标统似想发愤,周少奇便向前一步敬礼。
“报告标统大人,弟兄们不过说了点劳累的话,操练时却从未叫苦。”
瞅着周少奇,雷震春的面色一缓,这周少奇给左协前标长了脸。
在北洋参谋长地位很低,一般由熟悉军事业务的年轻士官生担任,辅助主官。而周少奇因刚从北洋速成学堂毕业,所以被任为前标总参谋官。冬操时谁曾想大帅来突然至标营,直接问标营诸官。
“左协前标来了多少人?留守的有多少人?有多少病号?多少轻病?多少重病?帐篷来了多少?马匹来了多少?”
身为标统的雷震春一句也答不上来,脸红耳赤,只好说:“我记不得。”再问他人,顶多也就是说一句“这些都有账可查,查看账目就知道了。”而最后解了围的却是这不过二十二的周少奇,一口道出大帅所问每一个问题,而且是有问即答,当时大家都看出大帅对这周少奇的欣赏,恰好好前步队营统带因母亡请假,当即任命其这前步队营代理统带。
“周统带,跟我出来一下!”
“是!大人!”
一出营房,原本脸板着的雷震春面上便是露出了笑来。
“功节,这次冬操你可是在大帅面前露了脸!”
“全系标统大人训导有方!少奇不敢居功!”
不知标统何意的周少奇连忙恭说一句。
“好了,功节,这次你在大帅面前露了脸,大帅也记下了你这个人,这不,昨个练兵处就来了行文,着你进督练公所参谋营务处任参谋官!以后前途自不可限量!”
周少奇一愣,参谋处参谋官!而雷震春也只是笑着,面上带着笑,心里同样带着笑,这周功节是在大帅面前露了脸,可同样也让他雷震春丢了脸,去参谋处,基本上就等于养老了!
未进保定城,周少奇就发现今天的保定城里气氛似乎有些不同,城门处荷枪实弹的巡警营拿枪盘查着进出人等,即便是他穿着北洋军装,手拿着督练公所的调令,可也被盘查了一番后才被放进城里,在城里头随处可以看到正提枪进出巷子,搜查旅店、酒家的北洋军。
“这是怎么了?”
心里奇着,又走了一会,周少奇便到了北洋督练公所,进所时同样也经了一番盘查,在督练公所后有数排整齐的红砖营房,营房系德式营房,于此看来与前面庭阁相对倒是显得别有一番特色。在军营后面的参谋营务处,在他向一人说明来意后,便受到一个大不了他几岁却顶着个上校军衔的军官的接待。
“周少奇是吗?”
“是的。”
“我是李家平,字平远!参谋处参谋官,能够认识像功节这样的年青有为的老弟,实是荣幸至极。”
两人握了下手,李家平说笑着,全不顾周少奇脸上的惊讶。在北洋新练军里大都知道李平远的大名,那德国教官曾提过李家平是真正之参谋官。而在似定计划、地图操演上在整个北洋几是无人能及。自然大帅对其的也是称赞有加,因而原本去年右镇初建时,大帅曾有意着其去右镇统管一标部队,可李家平却说自己不适合任部队主官,只适当于参谋部为大帅谋划,白白错过了机会。他在这参谋处虽说不是主掌,可也是影响力颇大的参谋官,普通参谋全不能与之相比。
“功节老弟,来,跟我来。”
说着他把周少奇带进了一个房间。这是一间休息室,但从室内的布置看,更像是一间作战室,在墙上、桌上到处都挂着、铺着作战地图,处处散发着军队参谋处所特有的浓郁气息。地上木制的地板和座椅上的棕色皮垫,又带些浓郁的洋味。
然而,在墙下,还挂着几幅战争题材的西式油画,走到油画前,周少奇停住了脚步。从这些油田中,他看到其中一副是袁世凯平定朝鲜叛乱的油田,这显然是作画和挂画者有意而为之,所为无非是迎逢拍马罢了。
李家平说笑着,指着一旁的椅子。
“请坐吧,这两天,肯定不会有人管你!”
“嗯?长官,这是为何?”
周少奇愣愣的皱下眉头,难道是因为将过春节了?不会啊!这又不是绿营。
“昨天,有人意图行刺大帅!”
看到周少奇坐下后,李家平才在他的对面坐下来。
“行刺大帅?”
惊诧的看着李家平,周少奇全想不到在这保定有何人敢行刺大帅。他来的时候只想着这保定城里怎么到处都是北洋兵,根本没朝有人刺杀大帅上面去想。
“是革命党所为,你来的时候没见练兵处外面都加了三哨,营内子弹也发放至人,谁知道革命党会不会扔个炸弹到这练兵处?”
说笑着周少奇并没有注意到的李家平眉间露出的些许嘲讽。
“来先喝杯茶。”
“谢长官!”
处于极度震惊周少奇微点下头,全未注意到自己以下官的身份竟然让长官给自己倒茶。
“长官,刺客抓住了吗?”
“能不能抓住并不重要,重要的大帅没受伤,这不才是最重要的吗?”
奇怪地看了李家平一眼,周少平才点点头说到。
“是的,长官!最重要的是大帅没受伤!”
“说起来,那些个革命党可也够蠢的!”
李家平喝了一口茶,看着窗外下着的雪。
“我听人说,你是在冬操时因为答着标统不能答的问题,被选入参谋处?”
李家平的微笑带着一种感染力,一笑起来整个面部,尤其在那双友善的眼睛周围便漾起层层涟漪,任何人初次见面都会被他的这种率直所打动。
“只是一些参谋官必须学习的数字罢了。”
周少奇谦逊的答道,同时对这个亲自迎接自己的人生出些好感来。
听着他的回答,李家平摇了下头。
“那些数字,我记不住,整个参谋处也没有一个人能记住!”
说着他从桌上拿过一份文表。
“大帅回来后,曾到过这考校过每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能一口报出那些数字,大帅说,功节这样人才,正是参谋处所需,所以你就来了这,怎么失望吗?”
周少奇又笑了笑。
“回长官,谈不上失望,在参谋处也不错!”
“参谋处没权,参谋地位并不高,除非能得主官相中,否则在参谋处,便永无出头之日。”
李家平双手抱着茶杯,脸上摆一副你这人不实诚的表情。
而周少奇反倒是大笑起来。
“若是如此,那平远兄又为何呆在这参谋处?大家都知道你……”
“知道我没去右镇?”
李家平笑着,然后认真的看着周少奇。
“知道现在左镇将要是由旗兵中挑选“年力精壮者”补充吗?”
“嗯?只是听说一二!”
“过完年,左右两镇可能改为一二镇,界时一镇将为禁卫军,由旗人军官统之,至于右镇也就是第二镇……像我这样的参谋官,到那时能争过那些自小站便随大帅的诸位官长吗?”
李家平的回答让周少奇只觉得的有些诧异,他未免也太过坦白了。
“与其那样,倒不如呆在这参谋处里不是?”
李家平笑说着,实际上他之所以没去任部队主官还有一些其它的考虑。
“德国陆军,令出参谋部,未来新军编练日成,成立参谋本部自是顺理之事。”
认真的看了一眼周少奇。
“而大帅向喜德制,引参谋处即为将为成立参谋本部做筹备,等将来参谋本部成立时,自当军令出自参谋本部,所以,留在参谋处也可谓是前途无量!”
直到这会,周少奇才算是明白这李家平的用意,他是用另一种方式告诉自己,既然来了这参谋处,就要安下心来,这参谋处的未来可是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
对于这四字,人与人都有着种种不同的理解。周少奇只是笑了笑,并没说什么。
见他没说话,李家平站起身朝着一张办公桌走了过去,背朝着周少奇,在桌的纸卷里翻了半天,然后走到桌边,用宽大的手巴掌把一张日久变黄了的报纸铺平。
“功节,你看一下这张报纸!”
接过报纸一看,周少奇看到报纸上写着“日俄谈判再陷僵局”的报道,这并不是什么新闻,日俄两个列强就“满洲和朝鲜”问题的谈判已经进行了半年,这对于大清来说不能不谓之奇耻大辱,两个列强在那里谈论的却是大清的土地,而作为土地的所有国,却不发表一丝意见。
“上个月,俄国人曾提出把南满和中东铁路南下支线作价25亿卢布,卖给我们,俄国则直接吞并的北满和中东铁路干线……”
“什么!”
咋一听到这个消息周少奇只觉又惊又怒,全未想到竟然还有这等事。
“不要生气,这朝廷虽说愚腐软弱至极,可也是打了败仗才会割地赔款,更何况还有英美日三个强国给撑着腰,所以只是俄国人的空想罢了!”
长官的话让周少奇身子晃了一下,如大梦初醒一般,他想弄明白长官话里的意思。
“长官,”
李家平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就现在看来,日本和俄罗斯的这场仗是打定了!就在满洲打!”
“长官,那咱们……”
周少奇一惊又是一忧。
“难道朝廷准备拒俄、拒日!”
“哼……”
他的回答差点没让李家平笑出声来,他强忍着笑,看着周少奇时眼中甚至流露些无奈的叹笑,然后又用嘲讽的口气反问了一句。
“你觉得咱们大清国,什么时候有这个骨气了?”
接着他又肯定了一句。
“嗯,三个前倒是有这个骨气,那老婆子一疯,向十三宣战,这般魄力实是常人所难及,不过那一仗,可不就把大清国最后一点骨气打没了!”
“是……是啊!”
周少奇含糊而尴尬地答道,脸在瞬间憋的通红,手也握成了拳头,对于军人来说或许这就是真正的奇耻大辱了,他国于清国国土上交战,而清国却。
“关于这场仗,朝里争论着,北洋也是争论着,这次冬操提前结束,也就是社个关系,只要仗一把,咱们陷入了若“附俄则日以海军扰我东南,附日则俄分陆军扰我西北”的困境之中,没办法,国势不如人,若是说咱们是个强国,俄国人敢据着满洲吗?小日本又敢弄……说这个屁用不顶!上到太后下到满朝的文武大臣,谁敢说个战拒之!”
李家平的语中嘲弄,脸上却带着些羞愤,以至于说话时也全带着不恭。
“这不,朝廷里便寻思着,嗯一方面因为日本人是亚洲人,还有一方面是因为日本人许诺将来归还满洲给咱们,为打破俄国独占东北局面,朝廷才会决定,这场日俄争端,咱们表面保持中立的态度,暗地里却是联日拒俄,所以呢,大帅和日本公使馆的青木武官商定,咱们为日军提供情报帮助。”
“情报帮助?向日本人提供什么情报帮助?”
周少奇有些不恭敬的打断了长官的话,好奇的问道。
抽出一支香烟,点着烟后,李家平没有说什么话,也没有吸烟,只是在那里静静的想着什么,而周少奇却能够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些难抑的愤怒,显然对于长官来说,这是无法接受的。对于自己来说又何尝是可以接受的。
“按照青木的要求,从北洋督练公所中选拔出16个能干得力的青年军官,与31名日本情报人员秘密组成中日混合侦探谍报队,由日军守田利远少佐带领分别到旅顺、大连等地刺探俄军军事活动情报,尤其是俄国东方舰队的实力情况。”
吸了一口烟后,李家平才看着周少奇,严肃而认真的说了一句。
“大帅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办,原本我已经选好了人选,这不现在你来了,所以我想换一个人,让你也跟着过去!”
“长官,我……我……”
周少奇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刚来这参谋处,竟然就轮着这么一个任务,这绝非他所喜欢的任务,在日本人的指挥下,在自己的土地上执行对占领军的刺探军事情报的活动,而获得军事情报的目的,竟然是为了让另一个入侵者,打败另一个入侵者,最后靠着另一个入侵略者的“慷慨”挽回些许利益。
“我什么我,我让你去,一方面去为了刺探俄国人的军事情报,另一方面,却是为了……”
李家平话声稍沉一下,情绪突然变得有些激动。
“甲午战争,日人之所以能赢,除去淮军腐弱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日人对我事情报刺探,可谓是了如指掌,至今,我国从未有专司情报刺探之人才和机构,我让你去,就是让你去跟着那日本人去学着点,学着他们如何刺探情报,等回来之后,咱们就用从日本人那学着的东西,建立一个自己的军事情报机构,你懂吗?”
表情严肃的李家平,这会又后走到桌边来,然后让周少奇跟过来。他低着脑袋摊开一张地图,那地图并不是军事用地图,而是普通的地形地图,上面甚至还有俄文,但从地型上看,周少奇还是认出了这是满洲的地图。
“你看这里!”
李家平用手在地图上画了一下,然后盯着周少奇。
“即便是这一仗日本人打赢了,他们也会据下关东州,那里是俄国人的租借地,如果赢了日本人自然会接受这个特权,若是俄国人赢了,不出二十年,咱们必然要为东北和俄国人干仗,到那时自有情报工作用武之地,所以,你要去和日本人去学,无论喜不喜欢,都要和他们去学!明白吗?”
“是!长官!”
虽不是很情愿,但周少奇在明白长官的用意后,依然点头服从了命令。
“长官,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你就去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