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其实一点也不像一个合格的公差,她天性不善作伪,是一个把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的人。所以当她知道了这么多的秘密,再回到龙门客栈,见到老板娘佟湘玉的时候,脸上便带上了点不自然。
佟湘玉便觉得很奇怪,还以为杜远和李娟之间又出了什么波折,忙把李娟拉到一边细细询问,那种热情的态度把李娟给搅得心烦意乱,直恨不得佟湘玉还是如从前一般讨厌才好。这样自己往官府里一报案,就一了百了了。
两人正在凑成一堆吱吱喳喳,少了人招呼的顾客可就不答应了,一个留着络腮胡的客人啪地一拍桌子,叫了起来:“喂,你们客栈是怎么搞的,我在这坐了大半天怎么还没人来为我点菜?”
和他一道来的几个人也大呼小叫地拍桌子砸碗,李娟忙趁机摆脱佟湘玉,过去陪着笑道:“对不住了几位客倌,您要点些什么菜?我马上去吩咐厨房为您先做?”
生活是很恶俗的,故事讲到这里,有经验的读者一般都能猜出来将要上演什么戏码。果然,那络腮胡子轻挑地拿手一勾李娟的下巴,色迷迷地说道:“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娘子你让不让我吃啊?”
跟随他来的几个人一阵狂笑。
李娟深呼吸了一口气,把想到眼前这几个家伙扁成猪头肉的诱人想法给强自压了下去。
本来李娟这人娇身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闲气。只不过自李洪山死后,李娟经历一路颠沛留离来到东疆,又在龙门客栈打了几个月的工,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等,官家大小姐的脾气也被磨去了不少。
所以她只是微微一偏头,往后退了一步,躲过络腮胡伸出的咸湿手,脸上神色虽不好看,但还是有礼貌的问道:“这位客倌您究竟想点些什么菜?”
没料到李娟背后又偷偷伸出一支咸湿手,在李娟的屁股上拧了一下,李娟尖叫一声吓得跳了起来。
那个占了李娟便宜的家伙却哈哈大笑,把手放在鼻子前使劲地深呼吸,似乎很享受的模样。旁边的几个家伙也呼呼喝喝地怪叫着起着哄,把李娟气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辽阳集处于山海关外,因为常受匈奴骚扰而变得民风十分剽悍,此刻见李娟受到外人欺负,还没等李娟发飚,立时便有七八个小伙子站起来,掏出匕首小刀,围住了那伙人。
络腮胡轻蔑地四下打量了围上来的人们,突然从行李卷中抽出一把马刀,狠狠地斫在饭桌上。同来的几个人也纷纷抽出武器,摆开了架势。
几个小伙子这会儿可犯了难:凭着手里的匕首是肯定打不过这帮拿着马刀的家伙,可是不打吧,又在小美人面前丢了脸,而且日后别人要是传出去,说自己被几个外乡人吓破了胆子,那名声就更不好了。
正犯难的时候,佟湘玉满脸笑容地从后面挤了上来,纤纤玉手按下小伙子们手里的匕首,妩媚地横了为首的络腮胡一眼,娇声说道:“哟,是哪来的蘑菇,溜的是哪条路子,怎么到我龙门客栈里来挡横了呀?”
佟湘玉说的是正宗的江湖黑话,意思是问这帮家伙是什么人?哪里来的?为什么要在龙门客栈里闹事?
黑话是一般人不懂的,只有江湖中人才会,而且车船店脚牙这五种职业中常有当地大佬、盗匪的暗探卧底,络腮胡一听佟湘玉说黑话说得这么溜,直觉地认为她也是江湖中人,当下不敢怠慢,一拱手说道:“在下飞天马,走的是甘露寺,没挂老居子米,兄弟手底差,得罪了掌柜的,顺拐子里了。来日亲自拜山赔罪。”
络腮胡这是告诉佟湘玉,他是个保镖,姓马,没带值钱的红货,得罪了佟湘玉还请她海涵。
见络腮胡子服了软,佟湘玉也不为已甚,微微一笑后便好言好语地安抚下众人,客栈里又恢复了和平安详的局面。
只有李娟还愤愤不平,咬牙切齿地坐在柜台后面低声诅骂着那姓马的保镖。杜远过来安慰,反而被李娟未消的余火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亏你还是我前任未来姐夫呢,看到我受人欺负你也不出头帮忙。真是没用。”
杜远被‘前任未来姐夫’这个新词唬得愣了一愣,反应过来才苦笑道:“那你要我怎么办?在客栈里头就把他们给宰了?哪佟掌柜的生意怎么还做得下去。我本来是想等他们走出辽阳集后再下手的……”
“对对对!”李娟抓着杜远的衣襟,破涕为笑:“待会等他们出了辽阳集,咱们俩就在他们后头跟着,把这帮家伙抓起来一顿臭揍。”
“要不要打断那些人的双手啊?”
“当然要……嗯……还是算了,血淋淋的不好看,就把他们教训一顿就算了,你说是吧……啊……老……老板娘……”
李娟正在盘算着是将这群保镖清蒸好还是红烧好,突然间发现发话的是笑吟吟的老板娘。仿佛正在商量逃课而被老师抓住的坏学生,李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佟湘玉笑了一笑,拍拍李娟的脑袋,说道:“好啦我的小李娟,人家都跟你赔礼了你还生什么气,再说恐怕也轮不着你动手了。”
李娟还在奇怪为什么轮不着自己动手,杜远点点说道:“看这帮保镖飞扬跋扈的样子,肯定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恐怕今天他们就没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为什么说他们得罪了人,说不定是他们保的红货太贵重,有人眼红了呢?”佟湘玉一转眼珠子问道。
杜远笑了起来,把身子倚在柜台上,把嘴凑近佟湘玉那白玉一般的耳垂边说道:“这帮家伙可是从南往北而来,自东疆大乱以来,从来只有人把家产往关内送,还没听说过有人把值钱的东西送到东疆来的。再说这帮保镖虽说是混帐了一点,但既是保镖,基本的职业道德总是有的吧,看他们这一脸的轻松模样,定是已经保完镖,正在回程的路上呢。”
佟湘玉的耳朵最敏感的地方感受到杜远的男性气息喷吐在上头,痒痒地很难受。知道杜远这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伸手在杜远脸上轻轻一刮,笑了起来。
李娟眨巴着大眼睛,不解地看看佟湘玉又看看杜远,突然恼了起来:“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哪?我怎么听不懂呢?拜托你们说些人能听得懂的话好不好。”
杜远刮了一下李娟皱起的小鼻子,笑道:“你以为今天来的那么多客人都是冲着你来的吗?没见大多数客人都是生面孔,而且一来就占着位置不走了么?咱们客栈和对门的同福客栈所有客房都被陌生人给包下了么?这是有人在逼着这群保镖赶路。”
李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抬头问道:“那咱们管不管这事儿呢?”
佟湘玉笑道:“你不是要打那些人出出气么?有人帮你出气不好么?你还管他们死活做什么?”
李娟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不过李娟本是锦衣卫出身,对于这种江湖仇杀是一万个看不习惯、看不顺眼。可她现在早已被开革出门,纵然是再看不习惯看不顺眼也只好忍住。
杜远转头轻轻拍打着李娟的小脑袋瓜子,以示安慰。
杜远觉得自己已是满手血腥,他不愿意让李娟再走上跟他一样的路。所以现在看李娟心慈手软,他反而感到高兴。一边安慰着李娟一边杜远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佟湘玉,说道:“有人要在辽阳集闹事,佟大掌柜的也不管管么?”
佟湘玉一挑眉毛,道:“只要他们不是在我店里闹事,我管这么多做什么?我又不是官府中人,便是想管也管不了啊。再说了,这帮子保镖面目可憎,还敢在我店里调戏小娟,我凭什么要帮他们。”
几个人在这谈着话,那边不知为什么几个保镖与另一桌客人又起了冲突,几个人闹了起来。佟湘玉眉头一皱,狠狠地低啐一口,骂道:“真烦人,居然在我店里头摸底称梁子,要打坏了东西该谁来赔?真是老娘不发威就把我当成病西施了。”
佟湘玉能在龙蛇混杂的辽阳集开上那么久的客栈,除了因为她娇媚漂亮为人圆滑外,人脉自然也是不少。平素还真没有几个吃了豹子胆的或者不长眼睛的家伙在她店里头闹事。而且佟湘玉这人身份尊贵,暗地里还有不少手下故旧帮衬着她,她哪怕过这帮走江湖的家伙。
当下佟湘玉便发了火,冲上前噼里啪啦一阵黑话扫过去,两帮人都乖乖地掩旗熄鼓回到座位上坐下,不敢再吭声。佟湘玉得意洋洋地走了回来,示威似的冲着李娟和杜远一挑下巴,两个马上如两个奸臣一样堆起献媚的笑容,冲着佟湘玉竖起了大拇指。
佟湘玉昂首挺胸神气活现地走进柜台里,杜远和李娟少不得又是一顿马屁轰炸,把佟湘玉奉承得飘飘然起来。但她居然还不忘自己老板娘的身份,听了两句奉承话很快不醒悟了过来,赶快把打算偷懒的李娟赶去收拾卫生。
待李娟走开打扫卫生去,佟湘玉的面上犹自带着笑容,但口中低声与杜远说的话里却充满着的味道。
“这回事情麻烦了,你待会等他们一吃完饭,立刻打烊关门,然后带着李娟先下到地窖里躲一躲。”
杜远的微笑还挂在脸上,闻言面容一僵,立即又恢复了正常:“怎么,他们的来头很大么?”
“狗屁来头,要动那帮保镖的家伙是谁的账也不卖的马贼。”
杜远恍然大悟。
东疆一向形势纷乱盗匪众多。其中最让人头疼的便是那些马贼了。
一般的山匪强盗多少还讲点江湖规矩,知道给人留些余地。可这些马贼往往是关内被人追杀的亡命之徒和匈奴中内斗失势的部落残余组成,凶猛好杀,而且从来不讲什么江湖规矩。报复心更是重得吓人,若是有人得罪了他们,哪怕追杀千里也得找回这个场子。看起来这帮保镖得罪了这些人,怕是活不了了,现在最怕的便是这些马贼是否会搂草打兔子,顺便洗劫辽阳集。
杜远眉头一跳,拳头握了一握又放松下来。
他在辽阳集生活了几个月,多少也有几个朋友。眼见辽阳集就要遭到劫难,他哪能不急。但他却又不是兰博之类的孤胆英雄,怕是难挡得住这么多如狼似虎的马贼。何况李娟这个小丫头还要靠着杜远保护,杜远又怎么敢随意出手。
到底要不要为辽阳集中人出手呢?杜远的脑子一片混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