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老道则是越听越心惊,越听越被他们的谈话所吸引,慢慢的对林强云所说的每一句,不管是有意或是无意间说的话,都要进行揣摸思索一番。
有三位高年老道立于大“神雷”之侧不再走了,一位老道摸着七寸多大外径、凉冰冰的炮管,闭上双眼小声说:“唔,先按量灌入火药舂紧,再以木塞堵实不使漏气,这样就比原先没堵实而稍有漏气打得更远……呵,我明白了。火药被点燃后就在一瞬间生出大量的烟气,这一瞬间生出的烟气也生出巨大无比的力道,将那比铁管更不牢固的木塞以极快的速度推出铁管外,故而能将子窠打出数里之遥……”
“不错,”已经走出数步的林强云回过头大声说:“但有一点需要向道长更正,那就是‘气’这东西才是真正使出力的物事。我们先按这铁管内装了一升火药舂紧,塞入木塞后木塞与铁管内空里的容量就是一升,这一升的火药一旦被点燃,它便在瞬间变成了数百、数千以至万把升的气。众位道长试想想,在只能装一升物事的一个东西里硬是瞬间有了数百、数千,或是万多升的物事,这东西自然也就容如此多的‘气’不下,‘气’也要寻个地方往外走。但气这东西也是欺软怕硬的家伙,木塞比铁管更软,它们也就一股脑地往较软的木塞方向挤,把木塞顺铁管挤开,直至挤出一条能让‘气’们逸出的路为止。这就是雷神能以此来射出子窠的要诀所在。”
说完后,林强云转过身继续前行,不再理会陷入沉思中的老道们。
他之所以会将这些老道带来看这些整个双木旗下都视为机密的火炮,就是要利用外丹派的道士们所有的大把时间,和这些对炼丹已经入了迷的道士对某些不知所以的事物探索研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顽强精神。
这些老道是在二月初陆续来到临安的,他们接到飞鹤子派门下弟子传来的信后,不知本门有什么大事发生,要所有门下外丹派弟子到临安集汇,匆匆放下手头的事,熄灭炼丹炉的火头赶到这里后,方知是飞鹤子要介绍一位本门“上人”与他们相识。
二月初十日,林强云应飞鹤子之邀,到他的景福宫去与这些外丹派的道门弟子相见。当时,一众道士见了林强云,立即就引起一片大哗:“这样一个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竟然要我天师道一门二百多位长辈,赶数百以至一二千里路来见他,太过分了吧?”
林强云可没被这些道士的不满给吓倒,微笑着让他们发泄完,待大家安静下来后,第一句话就镇得道士们张口结舌的回答不上。他向众道士问道:“你们,都是天师道门中外丹派的精华,于炼丹之术也都有大有造诣。谁能告诉我,我们每天都要喝、要用的水,是怎么来的,它是由什么变成的呢?若是有人能说出答案,林某人调头就走,从此不言炼丹之事。”
等了许久都没人说话,有个年轻些的老道显是不服林强云的说法,出声反问:“上人问出这等我们都不知的事,自是无法回复出答案。但上人是否知道自己提出问题的答案呢,知道的话也该把答案告诉我们,这才公平,才能让人心服呀。”
别人虽没有出声赞同,却都把眼光投注到林强云身上,把意思很明白地表露出来了。
林强云笑笑道:“好,本‘上人’就告诉你们,水是由我们看不见的两种气结合所生成的,这两种气一曰‘氢’,另一曰‘氧’,两个‘氢’与一个‘氧’合在一起便成了水。而水受热后又会化为汽,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若是不信,可在以后将水放于锅内煮,即可知此言不差。”
林强云自己的知识有限,觉得一时也很难把自己的意思解释清楚,只好以似是而非的东西来糊弄这些道士,反正一时间也没人能证明自己说得对不对,到了有人能提出不同意见的时候,自己还在不在这人世间听他们的辩驳对错,那就谁也没法说得清了。
道士们听了他的话后,倒是大都信了,没人能说出其他的什么道道来。
林强云又依自己所知的一些物理、化学知识,结合道士们最关心的炼丹问题,向他们讲了几种诸如怎样将鲜花置于水中浸泡淬取,然后用蒸发的方式提炼成香油、香水,如何把不纯的物事加水溶解,用火加热煮过提高浓度后再冷却结晶,可以提炼出更高的纯度。这些东西一说,让老道们立即对林强云的态度大变。再加上数日后按自己所说的方法帮着两个老道解决了从灶心土中提炼出少量硝石粉的难题后,林强云在老道们的心目中,已经成了无所不能的真正“上人”了。
而林强云自己在与老道们一起研讨炼丹术的同时,也学到了不少东西。最令他觉得兴奋的就是,现在自己可以建作坊提炼制造硝石了,这样就能够解决相当一部分火药的原料问题,这又正是他在为那两个老道从灶心土炼硝石中联想到的。过去没到这个世界之前,看过有人以很低的工钱到处探问为人整修厕所,费时费力地将厕所清洗后,把尿池、粪池壁结满了厚厚尿垢的三合土凿下,小心摊到太阳下晒干收到袋里装走,再为主家打回三合土。过去自己总想不清楚,这些人要那么臭的东西干什么用的,他也好奇地问过那些人,但别人总是对他笑笑,不予置答案。现在,林强云总算知道,那是因为要用这些臭烘烘的东西来提炼硝石,用以赚钱谋生的了。
就是在两三天前,几个老道果然不负林强云所望,从粪坑结垢的三合土中,提炼出为数不少的硝石,不但老道们欣喜欲狂,就连飞鹤子也在暗暗地纳闷不已。
林强云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立即将道士们新炼出的硝石晶体取了少量晒干,当场胡乱配上些硫磺、木炭粉做成火药,用一根引线点燃。爆燃的黑火药果然没有辜负林强云的期望,证实这些晶莹透亮的棱柱形晶体,确确实实是制造火药用的硝石。而且,仅一个数尺见方的小粪池,它里面凿下的原料就能炼制出六七斤的硝石来。
从杭州湾出来到山东半岛的近半个月航程中,林强云被这些老道们缠得连气也喘不过来,好在十多天的时间很快就过掉。闰二月初四上午在胶州湾外的陈家岛附近,迎头碰上了来接他们的十二艘“海鹘”战船。
时间匆匆进入了二月,春天,于元旦过后不久,就在人们不知不觉间悄悄走近,这段时间她的气息变得越发浓烈了。整个胶莱平原的大地、整个山东半岛,无论是丘陵或者海滩平地都沉浸在昂然的春意中,空气里也时不时能闻到包裹着芬芳的泥土花草味,微风中还能倾听到春姑娘那美妙动人的吟唱。
自正月十五过完上元节后,在此地的人们就开始陆续到田间劳作的同时,当地官府又出了一张令人大觉好笑的奇怪榜文。
但人们在细细地想过了之后,没人再敢取笑这张榜文了,反是觉得这个官府才是个真正为细民百姓着想的好官府。
这张贴遍了整个半岛的榜文,说它奇怪也确是奇怪得很,黄榜上所写的第一条,便是严令禁止捕猎食用田鸡青蛙,若有违犯此令者,一经查实则判其拘役十天。若是屡教不改的,将处以一至五年不等拘役。第二条,则是官府大量收购老鼠尾巴,不论老鼠尾巴大小,官府以每文钱四条的价格收购,有多少要多少。但每户本地人家在今年内,最少必须交购五文钱以上的鼠尾,若是到年底没交足数的话,那就对不起得很了,按律须罚五百文钱。以上所指的钱,都是按实额算的铜钱,不得以大宋的会子和金国的纸钞充抵。
由官府出面张贴出这样的榜文,确实是人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事。
这道榜文一出,双木商行所属地境内的老鼠们遭了大灾殃,不到十日时间各地官府无不收到数万、以致十数万条老鼠尾巴。害得各衙门的差役们连夜购来柴草,把这些鼠尾运到城外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自此后,几乎每隔个几天,衙役们都要为收到的鼠尾做一次焚烧灭迹的工作。
因为许多人家都有了自己的牛和崭新的犁,最差的也是三家合用一条牛,翻地的速度比过去全凭双手用锄头快了不少。很多到此地来的南方人,特别是从福建路来的,深知水对水稻种植的重要性,自发地在官府派来之人的指导下,在小河里砌堰抬高水位,开渠引水灌入新近才深翻过的田里,准备种下今年的水稻。倒是这里的原住民,也和新邻居们一起早早下田干活,可以往他们所种的都是麦、粟(又名粱,小米)、豆、麻,此次官府虽然也有稻种赊借,但他们还是依着老规矩只领取了以往种惯了的麦、粟等种子。
陆甲毕竟在小时候跟着隔壁的老夫子读过几天书,认得的字最少也有六七百个,一般的官府榜文连读带猜的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他对新鲜的物事接收得比别人快。以前就是因为识得几个字,常让胆小的乡邻们推举出来应付官府的差人,故而他虽然吃了不少小亏,却也练得并不惧怕见官,见了官时也还能按自己的意思说上几句语意清楚的话。
这十几年此地处于李蜂头治下,挨饿的滋味实在是让他刻骨铭心,如今一旦能够有机会自己种出足够的粮食来饱肚,自是拼了老命地想方设法去学会能多种出粮食的方法。
他与其他本地人不一样,跟在那些南方来的人后面问长问短的讨教,当他听说种水稻一亩田能长两石到两石半的谷子,在南方种得好的还能收三石时,便已经下定了决心种稻了。就是每亩只收两石,也比自己过去种麦每亩多收一石有余。天呐,一石谷子呐!去了谷皮有差不多八斗余糙米,足够一个大人吃两个多月,省些的话还能吃上三个月。二十亩地都种上谷子的话,按两石半……不,两石算好了,四十石除去十二石租赋,还能余下二十八石,每年将会有十多石余粮,穿衣用度根本就不用发愁了!陆甲一刻也等不得,马上就和妻子一起把已经赊借来的麦粟种子,抬回衙门里换成稻种。
他家租佃的二十亩田有一半是在县城东门外三里,已经两三年没人种,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从拿到官府的租佃文书那一刻起,也就是今年的正月初九吧,陆甲连过年也顾不得,好言好语哄着满心不愿的老婆,带上五岁、七岁的两个女儿一起,拼老命的用了足足二十二天,方把这十亩地的草割完,归拢到一个草草挖就的大坑点上一把火烧成灰。依着南方人告诉他的办法等了个没风的日子把这些草木灰洒到这片田里,然后央告着另一家合用一条牛的苟乙,先让自己把这块田翻犁了一遍。这才放心地和别人一道去开沟挖渠,引了小河的水来放到田里浸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