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然回到座席,端着酒樽默默听苏戈与许统辩论,过了一会,二人仍是争执不下,苏平疆有些心烦意乱了,抬手止住二人,对贺然道:“军师可有见解了?”
贺然放下酒樽,道:“太宰与大将军所言都有道理,我现在也无法断定余亮是否真的要降,不过以我们的实力,此刻无法兼顾,只能或取赵国之采城,或接应余亮之迁安。”
“正是,两相比对,取迁安远胜取采城。”许统道。
贺然笑着对欲反驳的苏戈摆了摆手,对许统点头道:“大将军所言极是,取迁安可顺便得宁安,一举下两城,不过所冒风险亦较大,若这真是白宫博诱敌深入之计,我军万难生还。”
“若余亮是真心要降呢?我们弃之不顾岂不是错失良机!”许统有些着急。
“他若真心要降也不急在一时,等时机成熟时再让他易帜反击,我们到时所得的恐怕就非止两城了。”
“哦?军师有何妙计,时机成熟指的是何时?”苏平疆两眼冒出了光。
贺然先把萧霄之事说了出来,然后道:“过些日子萧帅的使者就会来与我们结盟,有了萧帅这支内援,我们接下来就可静待番邦攻顺了。”
苏平疆他们听到贺然让萧霄移动石碑时,无不抚胸大笑,苏平疆笑罢,道:“我明日就派人出使番邦,与其结盟攻打顺国,唉,先王一生都在与番人作战,不想今日我反要与其为盟了。”
“此一时彼一时,形势所迫只能如此了。”苏戈劝慰道。
许统皱眉道:“那我们当如何回复余亮呢,此事甚为难办。”
“不难。”贺然一脸坏笑道:“如实告知他就是,他若真有降意,必会耐心等待,他若是诈降,就会把我们联合番兵攻顺的消息告知白宫博,顺国定会增兵番境,我们再派人去番邦造谣,说顺国将要对番邦用兵,如此番邦必会诚心诚意与我们联盟,等番邦缠住顺国重兵时,我们与萧帅从后趁火打劫,或许真能灭去顺国也未可知。”
三人拍手称赞,苏平疆离席亲自给贺然捧起酒樽道:“有军师相助,实乃我易国大幸啊。”
贺然起身接过酒樽,笑道:“大王过奖了,臣想明日告假回藏贤谷,还望大王恩准。”
苏平疆还未答话,许统大声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军师哪有刚来就要走的道理,余亮之事既已商定,我们可一心攻打采城了,军师无论如何也要随行。”
苏平疆笑道:“请军师出谷一次不容易,你就辛苦一些,助大将军打下采城吧。”
贺然见他眼中颇有企求之色,无奈的点了点头,毕竟他是大王,同着苏戈与许统自己不能太不给他面子。
三日后,攻打采城的军马、粮草皆已准备妥善。
将军府内,贺然正与许统进行着出兵前的最后筹划。
采城并非要地,守军不过两千,若行动迅速完全可以在敌援军赶到前结束战斗。
二人正商讨取胜后派谁留守采城时,苏平疆派来人召他二人入宫。
“余亮之事泄露了,顺国平叛之军已围住了迁安,你们看这该如何是好?”苏平疆一脸焦急。
“啊!如此看来余亮是真降,唉!”许统用力的拍了下大腿,懊悔不已。
贺然有些不安了,这消息来的太突然,他一时没了主意。
“我们唯有出兵救援了,若弃之不顾,必失人心,再不会有降我易国者了。”苏平疆显然明白此刻救援余亮无异于正面与顺军拼杀,脸上现出愁容。
“大王,臣请命,即刻领兵取宁安。”许统施礼道
“嗯,军师之意如何。”
贺然盯着地理图,道:“只有如此了,取下宁安可为余亮打通后路,迁安余亮的人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我们就发倾国之师,与顺军博上一博,若我们能在顺军人马到齐前和余亮会师迁安,是退是守就都有回旋余地了。”
“守不得,我们只有三万人马,守自家三座城池尚可,无力再守迁安,至多可占据宁安,兵贵神速,我军当一击而退,如与顺军相持,后方久空,赵军若趁机而入,形势就难料了。”许统不无担忧道。
“大将军所言极是,万不可与顺军久战,我们此次出兵只要救出余亮的人马即可,不能贪心夺城。”贺然附和道。
“好,那就请大将军作先锋兵取宁安,我与军师带大军随后接应。”
许统领命转身出去,贺然不放心的追出来,拉住他道:“将军行事小心些,白宫博非等闲之辈,既知余亮欲归降我们,必会防范我们出兵相助,我们攻取宁安应在他意料之中,所以宁安并不好打,将军见机行事吧,若短时不可取胜,应作退军准备,以免顺军攻破迁安后,调军围攻将军。”
许统笑道:“多谢军师指点,此节我已想到,此二城临我边境,那白宫博再厉害,这几日之内也难以调集过来太多兵马。”
贺然知道他说的不假,笑道:“我让这白宫博吓的都有些心虚了。”
许统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盯着他看了一会,才哈哈大笑道:“军师莫非是在说笑?白宫博上次入我易境,刚一驻军就被军师识破其用意,若我与大王听从军师之言,当不会有当日大败,即便如此,军师还是烧了他一个灰头土脸,我看遇到军师,心虚的是应白宫博才对。”
当日,许统带领八千精兵偃旗息鼓的杀向顺国。
第二天,贺然与苏平疆统兵一万五千人誓师出征。
这已差不多是易国的全部家当了,剩下的不足七千老弱兵卒由苏戈掌管,把守三座城池。
天蓝色的军师大旗下,贺然看了一眼前后行进中的队伍,心中无限感慨,一万五千人凑在一起也算浩浩荡荡了,以前看书、听一提到出征就几十万、上百万的人马,想想就热血沸腾,可要真给自己那么多人,光安排调动就能把自己愁死。
贺然记起以前读过的书中有“昔齐桓募士五万,以霸诸侯,晋文召为前行四万,以获其志,秦缪置陷阵三万,以服邻敌”这么一句话,当时还觉得很好玩,名头响当当的各方诸侯原来就是靠那么点军队称霸天下的,现在身处其境,终于有所体会了。
易国全部人口不足二十万,按征兵理论,最大限度也就是十取其一,过此限度国家就有崩溃的危险,如此算来易国能有两万人的军队就不错了,现在能有三万全靠藏贤谷一战收了些降卒。
“他妈的,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跃马古战场,竟然还作了军师,这要让小强知道还不羡慕死他。”贺然感觉已经很久没想起小强了。
正当他追怀往事时,一个小校从前队跑回来,在他马前禀报道:“禀军师,前方山头出现烽火!”
贺然勒马远望,果然见远处一座山头上有一道烽火笔直的直指蓝天。
按此地燃放烽火的规矩,一道烽火代表敌方一万人马,两道为两万,三道为三万以上。看来顺国哨所已发现了他们了,此次是以快打慢,本来就没想躲过他们的监视,贺然刚要下令急速行军,可突然看见那座山的半山腰又升起两道烽火。
这就怪了,难道那座山上有两处瞭望哨所?即便有两处哨所,半山腰那处哨所视野应不及山顶哨所,山顶哨所判断自己这边有一万人,半山腰的哨所怎会判断的比山顶哨所还要精确?他正疑惑间,半山腰又升起了一道烽火。
“传令全军,止步!”贺然下完命令,策马跑到队伍最前面。
前方两三里远的地方,左侧是绵延的密林,右侧是一座孤山。
贺然心里发毛了,他以前打的几次仗都是被动防御,这次是主动出击,带兵行军没有丝毫经验,对手偏偏还是让他心畏的白宫博。
难道有埋伏?既有埋伏就不应放烽火啊,况且烽火还放的这么乱七八糟的,好像唯恐自己看不到,再说按事先推测,顺国不可能在短时内调集来大批人马,要伏击也应伏击许统的先锋营才对,难道许统已遭伏,这些烽火是为迷惑己方,拖延大军行进的?
“来人,左右各去十人,探查密林与山中是否藏有敌军。”贺然下令时心里怦怦的狂跳起来,他仿佛隐隐看到了一张罩向自己的大网,如果自己猜对了,那许统连同那八千精兵就再也回不来了。
当他紧张的盯着那探路的二十个军卒时,苏平疆策马来到阵前,问道:“为何停军?”
贺然眼睛依然盯着那二十个军卒,小声道:“恐有埋伏。”
“军师过虑了吧,顺军大部都驻扎在番境,此处人马数量与我相当,既已围困迁安,何来兵马伏击我们?”苏平疆不以为然道。
看到那二十个军卒进入密林和山谷,贺然转头望了一眼苏平疆,苏平疆见他脸色发白,眼中有惊恐之色,不禁皱眉道:“你何故如此?”
贺然艰难的咽了下口水,小声道:“我方才猛然想起一事,若余亮来降彻头彻尾是白宫博策划的诱敌深入之计,我们已然上当,围困迁安只是做样子给我们看,如真是如此,顺国则有充裕时间秘密调动兵马……”
“啊!”苏平疆听到这里惊呼了一声,“你是说顺军要在此设伏,全歼我们?”
“有此可能,我此刻越想越心惊,此计环环相扣,他先使我们匆忙出兵,把全部心思放在迁安、宁安之战,然后却出其不意的在半路设伏,杀我们个猝不及防。”
“如此许统岂不完了?白宫博真能设出此计吗?”苏平疆大惊失色。
“但愿是我多虑……”贺然紧张的盯着前方的密林与那座山。
“列阵!”苏平疆大声发令。
足足过了一顿饭功夫,探路的小校无一回还,贺然的心开始发凉了,若真被自己猜中,这白宫博可真够阴毒的,他的目光转向远处那四道烽火,心中满是疑惑。
想到自己先前在藏贤谷设疑兵,连蔪国的旗号都用上了,也没能起到什么效果,这次如果是自己疑神疑鬼,那人家可是凭几道烽火就吓的自己不敢进军了,这脸可丢大了,不过贺然已顾不得脸面了,面对白宫博他不敢有一丝大意。
又过了一顿饭功夫,四下依然没有动静,苏平疆脸也发白了,传令道:“备火箭,给我往密林里射!”
两百弓箭手还未走近密林,里面突然传出一片震天的呐喊,不计其数的顺军蜂拥而出,同时右边的小山一侧也涌出无数顺军,向易军杀了过来。
“守住阵脚,敌军计谋已被军师识破,大家勿慌!”关键时刻,苏平疆在边关征战中积累下的临敌经验发挥了作用,他抽出长剑高喊着。
贺然也算见过几次阵仗了,心里虽然怦怦乱跳很想拨马而逃,但还是勉强镇定下来,毕竟自己现在是军师了,表现太糟糕很可能会造成恶劣影响,他明白兵败如山倒的道理,现在撤退必然会被顺军趁势追杀,弄不好就会全军覆没,顺军既已失了突袭优势,剩下的就看硬拼的结果了。
两支顺军合兵一处,见到易军严阵以待军心未乱,顺军也整顿了阵型,缓缓向前推进,看人数应在两万以上。
贺然见身边将士脸上都有惊恐之色,他心中更虚了,情急之下,对传令官道:“晓谕全军,就说我与大王早已算定此处会有敌兵,大家勿要惊慌,接战之后大将军的先锋营就会从敌后杀出,前后夹击,我军必胜。”
消息传出,易军士气大有起色。此时顺军已推进至一箭远的地方,震天战鼓突起,易军也同时擂响战鼓,两军相对再无任何花哨可言,皆是两翼齐出,中军对冲。
霎时杀声四起,顷刻哀嚎盈耳,贺然被眼前惨烈的搏杀场面震慑住了,数万人的厮杀场面让他遍体生寒,战鼓声震得他心神摇动,呐喊声听的他胆战心惊,这种面对面的刀剑搏杀远比用枪炮作战的现代战争来的残酷、血腥。
看到几个胆小的军卒要逃跑,转瞬即被督队的军校砍翻在地,贺然此时手心已满是汗水了,刀光剑影中,红色逐渐成了主色调,鲜血染红草地的同时也染红了人们的双眼,双方军卒如野兽般嘶嚎着,砍杀着,追逐着。
混乱中,顺军一支数百人的骑兵不顾死活的冲开顺军防线,这支队伍显然是久经沙场,冲杀间队形不乱,也不恋战,如利箭般直指贺然军师大旗的方向。
“护卫军师!”当这支骑兵快要杀近时,贺然的护卫长大喝一声,带人冲了上去。
贺然看了一眼敌军阵中那面绣有斗大“白”字的帅旗,心里骂道:“白宫博,孙子!你他妈的还真看得起大爷!”他咬牙强撑着立马于大旗之下,他暗自警告着自己,千万不能跑,自己若跑,督战的军校就难以执法了。
“利箭”的锋端穿透护卫的围挡,二十多骑快马瞬间就冲到了贺然身前,竹音公主为他选的那二十个客卿一涌而上,贺然向后带了带马,抽出肋下佩剑,看着护卫与客卿舍命为自己拼杀,他的眼睛也红了。
正当贺然全神贯注的看着眼前客卿与敌兵厮杀时,被护卫阻住的那部敌兵拼死护住一小块空间,一人立于其中,弯弓搭箭狠狠的射向贺然。
“军师!”临近贺然的一个客卿大喊一声,不顾身前敌兵砍来的钢刀,探身挡在贺然身前,箭他中面门的同时,钢刀也砍掉了他的一支胳膊,一团血雾。
贺然心头一颤,热血冲上头顶,挥剑要去刺那敌兵时,他已被一个客卿斩落马下,蓦地,一个敌兵向贺然全力掷出手中长枪,虽然长枪出手时他已被客卿的长剑洞穿了咽喉,可那长枪却劲力十足,贺然猝不及防之下挥剑去劈,慌忙间虽砍中了矛身,可惜力量未能用足,枪尖直透他的轻甲刺入了他的左肋。
贺然疼的大叫了一声,从马上栽了下去,这时敌人的这支骑兵已尽数被歼,几个客卿围住贺然替他解开甲胄,有人撕开战袍替他包扎起来,伤势虽不致命可贺然还是疼的浑身颤抖,若在平日他早大呼小叫了,可现在他面对不惜用血肉之躯为自己挡开利刃的亲随们,他叫不出来了。
不同的境遇炼造不同的人才。亲随们的鲜血终于点燃了贺然血性的光辉,他咬着牙命人扶他上马,虽疼的面部肌肉不停抽搐,但仍牢牢的立马于天蓝色的军师大旗之下。
战场上的厮杀已进入最惨烈的阶段,顺军人多的优势慢慢显露出来,白宫博的帅旗在缓缓的向前移动。
苏平疆的侍从长急匆匆的策马跑到贺然身边,伏在他耳边小声道:“大王请军师注意王旗动向。”
贺然轻轻的点点头,溃逃已成定局,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他心知此战过后全军又要退守藏贤谷了。
他刚要派人去鸣钟城与藏贤谷传讯,却见白宫博的帅旗晃动起来,他提马上了身边的一个高坡,注目看时,发现一支人马从顺军后方杀了过来,一个眼尖的护卫激动的高声喊了起来:“大将军来了!大将军助我们来了!还有萧帅!还有萧帅的旗号!”
“大将军来了!萧帅来了!”这个消息如一阵风般刮遍战场的每一个角落,瞬间就让易军将士心中那将要熄灭的火种腾起烈焰,易军的呐喊声再次高涨起来,王旗摆动,苏平疆的禁卫军加入了战局。
贺然鼻翼煽动了一下,萧霄来了,在易军最危急的时刻来了。
他闭上眼长长呼了口气,肋下的伤痛加上失血令他有些发晕,再次睁眼时,他挥手止住了身边跃跃欲试的亲卫们,胜券在握,他不想让这些曾为自己舍身而博的人再去冒险。
前后夹击下,顺军终于开始溃败了,沙场变成了猎场,当贺然看到许统的将旗在白宫博的帅旗后面紧追不舍时,他吩咐道:“息鼓,鸣金。”战鼓骤停,贺然心神一松,剧痛随之袭来,他再难支撑,嘶吼了一声,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是役,易、顺之军两败俱伤,各损人马五千余。
顺军退守,易军虽胜但也无力再夺宁安、迁安两城,两方就此罢兵。
功败垂成,白宫博饮恨而回。
棋差一招,贺然幸有萧霄相助,勉强挽回败局,这次教训足以让他铭记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