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城是河西重镇,不但体现在高大的城墙,密集的堡垒,众多的兵员,精明的将领,更体现在它独特的地理位置,死死地扼住了两河交汇的关口,党项人是否能够沿着黄河南下,攻占大宋的土地,全都维系在灵州城这个关键之上。
灵州守将裴济是个老西北,从来到灵州算起,已经有十几个年头儿了,他为人谨慎,深通用兵之道,多次打破了党项人攻占灵州的阴谋,像一颗钉子般牢牢地扎在灵州,深得军心民心,可以说是整个灵州城的灵魂人物。
朝廷对他的褒奖也从来没有吝惜过,官爵一加再加,已经做到了枢密院同知,只不过为了守住灵州这个军事要地,裴济主动要求留在灵州任上,朝廷也对他放心得很,派了不少的精兵给他调遣。
"爹爹‐‐"一声清脆的女声传了进来。
正在书案上伏着写字的裴济闻言停笔,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轻盈地走了进来。
如果让裴济自己来说,在灵州城以一个文官行武事十余年有什么收获的话,那就是她这个宝贝女儿了。
"爹爹,女儿给你炖了鸡汤,快趁热喝了吧。"裴素芸提着一只汤罐子走了进来,将罐子放到了书桌上,亲自舀了一碗出来,捧到了裴济的面前。
"好‐‐好‐‐"裴济对女儿的孝敬非常受用,拈着胡须微笑不止。
加入老山参和西北特产的枸杞当归的鸡汤熬的非常到火候,浓郁的香气在整个书房中飘散,引得裴济精神为之一振,长时间伏案工作的劳累在鸡汤的刺激下立刻活跃了起来,从女儿的手中接过一碗,饮了一小口,果然是美味,稍过片刻之后,但觉得腹中升起一股暖流来,通往四肢百骸,舒服得紧,不由得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摇头赞叹道,"为父活了大半辈子,吃遍整个西北东南,可是就这鸡汤而言,怕是皇上的御厨的手艺也比不过我家芸儿,真不知道以后谁家的儿子有这个福分了‐‐"
"爹爹‐‐你又在疯言疯语了‐‐"裴素芸听得父亲的戏言,面上微红,有些嗔怪地从父亲手中将空碗夺了过来,又给他斟了一碗鸡汤。
裴济看着女儿的动作,心中却是感慨万千,女儿生在西北,长在西北,看惯了粗狂的戈壁大漠,见惯了疆场的血雨腥风,虽然年纪还不到十七,可是却颇有乃父的边关情节,完全不似那些生长在京师中的千金们弱不禁风,虽然她同样拥有令人惊叹的花容月貌。
"可惜在这西北边关,能够配得上自己女儿的,实在是太少了。"裴济没有儿子,夫人又早逝,一直没有续弦,在他的心中,定要为女儿寻找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儿才合自己的心愿,一来女儿的生活可以无虑,二来自己的事业也可以有人来继承。
裴素芸却不知道父亲的心中存了如此多的念头儿,收拾了东西就要离开的时候,外面有小校通禀,派往河西的探马回来了。
"着他进来回话。"裴济吩咐道。
少时,便有一个小校走了进来,见到裴济后倒头下拜,然后才回道,"回大帅,属下前往河西刺探消息,今日回营复命。"
"嗯,你一路辛苦了!待会儿去领上十两银子,好好休息几天。河西的党项人,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的动静?"裴济拈着胡须点了点头,温言抚慰了一下那探子,然后才问道。
"多谢大帅体恤。"那探子心存感激,自己这个大帅一向体恤下属,完全没有那些武将的粗暴鄙陋的野蛮习气,因此很是受士卒们的拥戴,为他效命还是很值得的,"大帅,属下今次前往河西,并未发现党项李贼有什么异常,党项人正在收拾被大水淹没的新城,听说是他们同契丹人达成了协议,辽国朝廷已经册封李继迁为西平王,并且准备将一位公主下嫁了。属下在河西的时候,党项人正在为迎亲的事情忙碌,估计一时之间难以有大的举动。"
裴济闻言皱起了眉头,"党项人跟契丹人勾结到了一处?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啊!"
裴济常年在西北,自然明白李继迁被辽国册封的意义,如此一来,党项人和契丹人可就对大宋的东西两面形成了一个钳形的包围之势,可以遥相呼应,一旦有事,足以令大宋不能够安心于其中一处,形成战略上的优势。
不过两家毕竟相距太远,消息传递不是那么及时,而且,大宋朝廷也不会没有针对他们的措施的,最近朝廷命杨延昭防御西北,就是为了加强大宋在西北的统治力量,看起来一时之间是不会有什么大的举措了。
习惯了根据情报判断大势的裴济不禁又摸着下巴沉思起来。
裴素芸见爹爹又在考虑国家大事,对自己这个女儿视若不见,便有些不满地嘟着嘴埋怨道,"爹爹,不就是人家契丹人嫁女儿嘛,有什么好琢磨的?还不快把鸡汤喝了呀,都快凉了,那可是花了女儿两个时辰才熬好的呢‐‐"
裴济从沉思中清醒过来,看到女儿一副不乐意的样子,不由得呵呵地笑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怪我,怪我啊‐‐呵呵,不过话说回来,女儿你的终身大事,也该提一提了吧,再不把你嫁出去,怕是有人会怪老爹不上道喽‐‐"
裴素芸不依地娇嗔道,"爹‐‐"
"好,不说,不说还不成嘛‐‐不过马上就是十五了,你的生日怎么过,有没有什么打算?说出来让爹爹听一听也好。"裴济呵呵笑道。
"我想‐‐"裴素芸见爹爹在百忙之中居然还能记得自己的生日,不由得喜上眉梢,双手合着放在胸前想了一阵子后说道,"我想跟爹爹一起看月亮!"
"看月亮?"裴济听了女儿这个答案后,不由得愣了一下,"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爹爹给你买件首饰吧?"
"不嘛‐‐"裴素芸将双臂环在裴济的脖子上不依道,"女儿就要跟爹爹一起看月亮嘛‐‐说好了咬让人家自己提要求的‐‐"
裴济呵呵笑道,"好了,好了,看月亮就看月亮。有道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杨某人的一阕词,道尽了月夜遣怀的心情,爹爹就陪你看月亮也无妨了‐‐"
"多谢爹爹。"裴素芸见父亲答应下来,不觉心中欢喜,收拾了汤碗后出去了。
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走了出去,裴济不由得摇了摇头,皱起了眉头,一手按在自己的膝关节上,缓缓地揉了起来,西北的风沙毕竟不饶人,自己来了西北十几年,倒落下了一身的病痛,每逢阴天下雨,这腿就隐隐作痛,看来,天气又要变化了。
"唉,看月亮‐‐却不知道到十五的时候,这月亮能不能出来露脸呢!"裴济苦笑着叹息道,他自己很清楚,要变天了。
灵州城外,人来人往。
"兄弟,你有没有发现,最近城里来了不少生意人啊!"站在城门外的宋兵甲穷极无聊地抱着手中的长枪,懒洋洋地对同伴说道。
"那有什么好奇怪的?"宋兵乙斜着眼睛看了看来往的人马,毫不在意地回答道,"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这样,快收粮食了,不少商户都来凑凑热闹,看看能不能做成几笔买卖,回头去城里面瞅瞅,没准儿能给你的小相好儿弄只好玉镯子。"
"这样啊‐‐"宋兵甲显然是个菜鸟,听了同伴的解释才恍然大悟。
一连几日,城中的生意人越聚越多,也许是真的应了那老兵的推断,城中的交易也火爆起来,以物易物的交易随处可见,城中的居民们用那些还没有收获的粮食同这些生意人换回了大量的兽皮和金银首饰,还有大宋百姓最喜欢的青盐等物。
官府乐得百姓能够从中取利,不但没有为难这些远道而来的客商,反而为他们专门划了一块儿地皮出来,作为交易的场所,并派出了衙役维持秩序,可以说是非常地配合。
眼瞅着十五就到了,城外来了一大批的运送粮食的车辆,看的出来,都是今年收获的新粮啊,由于雨水充足,天气又难得地好,今年的收成是几十年来都少有的好,整整一个白天都有辆车赶来,停在了灵州城的外面,等候客商们前来交易。
"他们怎么不进城?"宋兵甲有些好奇地问道。
宋兵乙依旧是一副懒洋洋地样子,"进城要缴税的,况且一旦同那些客商们交换过后,还不知道要运到哪里去呢?进城?那不是脱了裤子放屁么?有谁嫌自己家的银子多得花不出去了?"
"前辈真是什么都知道啊‐‐"宋兵甲有些佩服地说道。
"切,这算什么?好好看门吧,这两天来往的人多,可别混进可疑的人来!裴大人虽然为人和善,眼睛里面却是不揉沙子的!若是耽误了正事儿,小心屁股上吃家伙!"宋兵乙淡淡地回答道。
"是,是‐‐"宋兵甲听了之后连声应诺,将手中的长枪又握得紧了几分。
城门外面的运粮车是越来越多了,高高的粮食袋子堆积如山,押运的人围在旁边,不时地驱赶着周围前来啄食的鸟雀。
临到晚上的时候,天气却开始变化了。
大片的乌云从西南面压了过来,空气中充满了压抑的感觉,有经验的人们都开始收拾搭在外面的衣物等,一场大雨眼看就要来了。
"大人‐‐"一声呼唤将正在沉思中的裴济给惊醒了。
裴济定睛一看,却是自己的卫士带着一名城门的小官儿等在院子外面。
"怎么了?"裴济温言问道。
"回大人话,眼看大雨就要来临,城外的百姓担心大雨会将粮车淋坏,要求进城,属下不敢轻易回复,请大人定夺。"那名守城的小官儿恭敬地回答道。
"哦?"裴济皱起了眉头。
城外有粮车的事情,他自然也是知道的,众人贪图小利不愿交纳进城费用的心思大家都明白,也不好说什么,城门一到晚上就要关闭,这是定例,一般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可以随意更改的。可是眼看这场大雨就要落下来了,万一一时之间停不下来,再引发了附近河流的洪水,那城门外面的粮车确实比较难于避难。
"这真是一个伤脑筋的问题。"裴济有些头痛,有心帮他们一把,却又担心在夜间发生什么问题,想了半天后问道,"外面那些粮车,你有没有亲自去验看一下?是否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那守城的小官儿非常肯定地回答道,"属下早已经仔细地验看过了,都是今年打下的新粮,没有什么问题。若是被大雨这么一淋,就真的有些可惜了‐‐"
"那好吧‐‐"裴济思虑了半天终于决定道,"就让他们进城来避一避吧!多派些人手维持一下秩序,省的待会儿手忙脚乱应付不过来。"
"属下晓得。"那小官儿连忙答应下来。
"你去忙吧,少时老夫也会亲自去看看。"裴济摆了摆手,吩咐那人退下。
裴济回了内室,正准备换上官服出去转转的时候,却见女儿走了进来,脸上尽是不愉悦的表情,不由得诧异道,"女儿,谁惹你不高兴了?"
顺着裴素芸的纤纤手指向空中望去,裴济立刻看到了乌云将初升的月亮遮了个严严实实,不觉心下了然,女儿本来是要同自己一起赏月的,谁知道天公不作美,竟然来了个阴天,而且还有大雨将至,裴素芸的心里面自然是非常地不高兴了,小巧的嘴巴也高高地撅了起来。
"呵呵‐‐"裴济笑了笑道,"河西向来干旱,虽然说今夜赏不成月,可是一场大雨却可以给绿洲蓄水,令隔壁滋润,可以说是利大于弊,女儿你也不要太耿耿於怀了,大不了爹爹我赔你一副字画如何?"
裴素芸闻言大喜过望,忙拉着裴济的袖子说道,"爹爹你说话算话!这字画一定要马上写出来,上次您答应女儿的事情还没有兑现呢!您要是再耍赖皮,女儿可不依了!"
裴济尴尬地说道,"为父岂是那言而无信之人?"
"我不管嘛‐‐"裴素芸拉着父亲的手不断地晃动着,令裴济有些应付不过来。
"好啦‐‐好啦‐‐"裴济拗不过女儿,只得答应道,"那爹爹我现在就给你写一副条幅出来好啦!"看到裴素芸眼中的得意后,裴济摇头叹息道,"唉,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当下拉开一副空白的宣纸,以墨玉镇纸相压,裴素芸非常细心地在一旁为父亲研墨,裴济略一沉思,便在宣纸上写了几句诗出来,却是李贺的一首,"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笔法遒劲有力,字迹直透纸背,显然是很有功底的。
"爹爹的字虽然好,可是这诗却不合时宜。"裴素芸认真地看了看后,忽然掩口笑道。
裴济一愣道,"何以见得?"
裴素芸毫不犹豫地回答道,"爹爹你不是也以文臣行武事,力保边关十几年的安全么?怎么能够说书生的坏话呢?"
"这样啊‐‐"裴济哈哈一笑道,"算是我用词不当了!不过,想起来爹爹我并不算是称职的将领,否则的话,河西李贼这些跳梁小丑,怎么有胆子前来寇边?"
父女二人正在议论之间,窗外的风声动了起来,接着倾盆大雨突然而至,院子里面尽是雨打树叶的声音,一时间再也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是稍微留心一下的话,似乎在这风雨声之中,居然夹杂着一些微不可察的金戈之声。
"大帅‐‐"忽然大门被撞开了,一名将领跌跌撞撞地摔了进来,满身尽是血污。
"润平?你这是‐‐"裴济看到自己的手下如此狼狈,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感觉。
那叫作润平的将领嘴角溢出了鲜血,强力支撑着说道,"党项人混杂在运粮的队伍中,趁着方才大雨的掩护,又没有月色照应,已经冲进城里面来了‐‐大门已经被攻下,大队的党项骑兵,直奔城中掩杀过来了‐‐"
"啊‐‐"裴济听完手下的话后,眼前一黑,但觉头晕目眩,身子几欲跌倒,手中提着的毛笔直直地跌落在地上。
半晌之后,裴济才缓过劲儿来,一把将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看了一眼身后有些花容失色的女儿,大声对院子里面闻讯赶来的几名随从说道,"拿上家伙,随我出去,杀敌!"
李继迁终于借着天气的掩护,以运粮队输送大量的兵器,将几千人的队伍送入了灵州城中,骤然发难之下,一举攻入了从来没有踏足过的灵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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