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锡爵王阁老垂着眼帘,泥菩萨一般不做声,许国许阁老看看申时行,再看看对面最近以来一直很老实的东厂督公张鲸,当下首先就大声道:“好罢!我赞成。”说着,伸手就去提笔,弯腰下去,把封郑国丈为靖海侯的文章给做了,张宏看看,顿时就微笑起来,“这不是挺好的,这朝廷的事儿,大家多担待担待,互相一体谅,不就办成了么!许阁老,京营那边,你们再拟一个章程,我们司礼监好一起批红……至于银子么,就走御马监的程序罢!户部也不宽裕,手上留点银子,民间老百姓不是有一句话么,手上有钱,心里不慌……”
内阁和司礼监的笔头子一动,乖官就成了小侯爷了,走完了朝廷礼制的程序。
这时候,御马监掌印太监李进,正在慈宁宫慈圣皇太后处,慈圣皇太后李氏从年纪上来说,其实也还年轻,四十还差些,保养得好,衣裳华贵,看起来大抵也就三十的模样。
后世总是揣摩,皇帝的女人不好看,从礼法上来讲,这也不算是胡乱揣测的,皇家并不会选择脸蛋太妖媚的女子,譬如说你长得跟范冰冰差不多,对不住,宫女或许有可能,妃子么,入了皇帝眼,睡过,也有可能,但是想直接做皇后,直接是不可能的,何况宫中选秀,大抵要身家清白,三代无犯罪之男,并且,身上不能有瑕疵,你要是有个狐臭之类,直接就选不上,又譬如下面体毛又多又乱又杂,这在相术上面是妨男之相,也是选不上的。
总之,宫里头不见得能看见多少倾城绝色,但是,大抵都是五官清秀身体瑕疵极少的那种,做到慈圣皇太后李氏这个地步,养移体居移气,怎么也不会难看的。
慈圣皇太后姿色上头,只好算普通美女,或许,这也是她和媳妇德妃关系不好的缘故,德妃姿容出色,真是个倾城倾国之姿,而李氏以前一直和儿子住在乾清宫,直到皇帝大婚,她才搬出乾清宫住进慈宁宫,如今儿子被这狐媚子霸占了,你说说,皇太后能高兴么?
这时候慈圣皇太后的脸上就因为生气而扭曲狰狞起来,尖厉着嗓子道:“你说说你,办的是什么事儿?办的是什么事儿?你们一个个的,都是想气死我么?”
武清侯世子也被从关外运回来了,由于襄城伯急着奏大捷,也没多管他,加上军中的太医也不是专门负责阉割的,要知道,阉割也是一门精湛的手艺,不是拿把刀把小割掉就叫做阉割的,后世太平天国定都南京,也准备用太监,阉割了几百个,一个都没活下来,这就能说明事情了。
仗着身体年轻,武清侯世子好歹是没送命,但是,到了京城被送到武清侯府后,却数次痛晕过去,武清侯暴怒得要杀人,但是,襄城伯是靖难时候封的爵位,传了这么多代下来,和所有的勋戚们盘根错节,他武清侯李刚不过依仗宫里头的太后罢了,难不成,还能拿刀去登襄城伯的门砍了对方么?何况,跟随的家丁也说了,当时有新安县主和不少人在场,的确没人陷害世子爷……他恨得满嘴牙咬得咯咯直响,没奈何,只好进宫去求救,御马太监李进听了大惊失色,匆匆挑了两个手艺精湛的小刀工就去了武清侯府邸,两个祖上世代专门负责阉割的小刀工瞧了武清侯世子的伤势,都是摇头,甚至还劝说,为了侯爷世子的安危着想,还是……再割一茬罢!这割的不干净,路上奔波又没料理好,日后怕是会留患,尿都尿不干净。
李启明数次醒来,都哭喊着让他爹李刚干脆杀了他,所谓[少年戒之在色][知好色则慕少艾],这一下就成了公公,自然无法接受,尤其是见到自家老爹,更是一下爆发出来。
李刚噙着泪,伸手抚着儿子手就道:“启明,忍一忍,就过去了……”就示意两个小刀工给世子再割一次,李启明双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把李启明再割了一茬儿以后,李刚、李进兄弟俩就商量,如今这个局面,怕是,也只能走老路了,干脆把启明这孩子送进宫里头去服侍他姑母……李刚说着说着就流泪了,没人愿意把自家孩子割了送宫里头去,当初慈圣皇太后在宫里头位置不稳当,李进为了李家,自己割了一刀,可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典范,但是这并不代表李进愿意自家亲侄子也走这一条路,瞧见大哥落泪,忍不住也陪着哭了起来。
两人彻夜陪着李启明,第二天,小刀工说世子爷大抵没事了,只是不能给他喝水,明朝有个专有名词叫做无名白,就是说自己阉割想进宫或者是家人阉割了想送进宫图富贵的,割了以后,只要能熬过去,活下来,就算是无名白了,但割了不代表宫里头就收你,这类人若要进宫,大抵是要再割一次的,而武清侯世子,就和这个类似,再次阉割,从此,人世间一个阉割干净的太监正式诞生。
李进擦了泪,就从武清侯府邸后门悄悄离开,进了宫后便直接找太后,哭着把事情说了,任凭李氏也算得多年宫斗下来的,听了这消息,也是克制不住,当即邪火就从小腹烧了上来,抬起金莲就踹了亲弟弟一脚,怒骂道:“你个混账,自己当太监当上瘾了,让自家亲侄子也当太监……”说着,眼泪就掉下来,眼前一黑,身子就摇了摇,幸好伸手扶住了旁边的花茶几,这才没跌倒。
李进膝行了几步,泪眼朦胧扶着她就道:“太后,奴婢也姓李,是他的亲叔,奴婢心里头也痛如刀绞……”
“你说,你办的好事?”李太后犹自暴怒不已,“你说那郑国蕃功劳压制不住,不如分润些,这下好,把自家亲侄子都搭进去了……郑若彤……”她说着,就深恨德妃,说一千道一万,都怪这狐媚子,若不是她,何至于有这么多事情。
她发了半个时候的火,把慈宁宫里头很多足可传世的瓷器、漆器、玉器给摔得满地碎片,李进晓得自家姐姐的脾气,也不去劝,等李太后一股子邪火发泄出来,这才缓缓冷静下来,她到底是宫斗多年,从普通妃子爬到皇太后的位置,若没心机,你信么?
外头宫女太监战战兢兢进来,李太后坐在榻上喘着粗气,良久,平缓了呼吸,喝了半盏茶,这才阴沉着脸道:“襄城伯那边是怎么说的?”
襄城伯李双江统领京营多年,京营又是在御马监名下,什么军饷给养都是走的御马监的帐,故此襄城伯和李进的关系虽然不是什么铁杆,好歹见面也要寒暄,互相还卖一个面子的,只是这次襄城伯自家儿子脱险,平日儿子又和李启明走的近,李启明被踢爆了卵,李天一没事,想想都是遭人恨的,故此襄城伯就对武清侯这头冷淡了下来,但是这么多年同僚,他好歹还是给李进透露了些,说那位国舅大都督带着精锐直奔土蛮汗老营,说不准,再过些日子,就把土蛮汗给俘虏了。
当时乖官手下说的是土蛮汗进京叩见陛下,襄城伯就以为郑国舅肯定是打定了主意要俘虏土蛮汗,至于招安,他想都没想过,朝廷不是没想过招安,没人成功呀!人家根本不搭理你,人土蛮汗是北元的君王,孛儿只斤氏的嫡系子孙,手握北元皇帝金印,那是正统了不能再正统的草原大汗,骚扰大明数十年了,用土蛮汗的名言来说,我看上什么,自会来取,不需要你们卖好。
跟这样儿的人,能讲道理么?一次两次三四次,五六七十次,一次次招安失败,后来就没人再动这个脑筋了。
所以说,有时候,语言是会给人误会的,说这番话的人,如今杀的鞑子人头滚滚,你说你不信,其实内心已经信了。
人性都是这么奇怪的,在乖官之前,若有人说,我视鞑子如土鸡瓦狗,天下绝对没人信,哪怕说这个话的是宁远伯爷,可乖官杀了以十万二十万计算的鞑子以后,他说,我要俘虏北元皇帝,恐怕十有七八都要信了。
李进把和襄城伯交流的话就告诉了李太后,李太后虽然对襄城伯也是极度不满意,我家孩子太监了,你家孩子怎么没事?但是她这时候没心思跟襄城伯算账,若拿郑国蕃真的把北元皇帝俘虏至皇帝阙下,到时候,怎么封赏?
脸上一阵狰狞,她咬牙道:“不能再让那郑家小子立功了,李进,派人出关把他传唤回来,再跟鞑靼部落议和罢!就说,今年增添三个茶马互易市……”
茶马互易市场并不是说,大明民间可以和蒙元直接交易,而是相当于在边关设立特别区域,在这块地方,才可以进行互相的贸易,而鞑子每一次寇边,几乎都要提出这样的要求,增添茶马互易市。
李太后一张嘴,就是三个茶马市,这种代价,在她慈圣皇太后看来,那是需要鞑子三次寇边才能达成的目标,本钱下的不可谓不大,只是,她不知道,这三个茶马市,对乖官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他可是准备跟土蛮汗说用海船把任何土蛮汗需要的东西都拉来的,三个茶马市一比,顿时就提不上嘴了,而且,冷兵器时代的蒙古人,终于还是野蛮游牧民族,打仗几乎是必须的,别的不说,草原上一场大雪,冻死各种牛羊的时候,为了转移内部仇恨,那么,就必须发动战争,把这种内部矛盾转嫁出去,想靠和谈来取得和平,简直做梦。
俗话说,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退让求和平,则和平亡。
不过,这个道理,慈圣皇太后这样的老娘们,决计是不会明白的,甭说她了,当年武则天那么厉害,都没太闹明白这个道理。
“若是那小子不肯回转,怎么办?”李进小心翼翼问自家姐姐。
李太后瞧他那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你,掌着御马监,那就是兵部一般,这么多年兵部尚书,还这么没出息,当下忍不住呵斥,“十二道金牌的故事,难道你没听过,这还要我教你?”李进顿时唯唯诺诺。
“这小子,简直是个孙猴子,等他进了京,就拘在北京,再不能放他出去。”李太后恶狠狠说了一嘴,眼神一转,突然就问:“对了,那进京的几个倭人的公主,如今是怎么个安排的?”
“本来鸿胪寺少卿说是安排在安南国馆旁边的,后来,陛下说这不太合乎体统,正好新建伯上书说把在北京的宅子退还给朝廷,陛下就许了,然后把那宅子给了那些人……”李进越说越低声,何故,李太后脸色愈发难看,狠狠一拍榻上的炕桌,就道:“新建伯的宅子赐下去了,你傻了么?还有比这个更加不合礼制和体统的么?”
李太后说着,就狐疑起来,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新建伯也和对方勾搭了?”
年轻的新建伯刚去南京做了漕运都督总兵官,而郑乖官去年可不就是在南京很是折腾了一番,这也不怪李太后狐疑了。
“应该不会罢!”李进低声就道:“我听张鲸说,那新建伯在南京似乎还很是和郑家小子起了冲突,怎么会勾搭到一起去呢!”
“天下就没有不可能的事儿。”李太后呵斥,“别忘记了,那颜山农可就是王守仁心学一脉流传的,这郑家小子的路数,也很是和新建伯当年有些相似,都是大名士而立军功,你怎么就知道,他们不会勾搭到一起呢!”
王阳明在天下读书人中有特别的名声,李太后自然就颇为忌惮,要是这一代的新建伯没事说郑家小子几句好话,譬如可堪为祖上风骨流传之类的话,那岂不是给他大涨了声势。
她想到这儿,忍不住就让李进去查一查,李进屁颠颠去了,下午的时候匆匆赶来慈宁宫,脸上神色就有些难看,“南京那边上过不少折子,说要让新建伯配享孔庙,内阁好像票拟了,司礼监也批了红,就差最后请入孔庙了……”
这话的意思,也就是说,把王阳明当圣人一般让天下学子们祭祀,而且,正式的程序已经走完了。
乓当一声,李太后就把手边炕桌上的茶盏摔在了地上,脸上扭曲起来,一些上好的宫粉因为面颊肌肉的强烈动弹而扑哧扑哧往下落。
半晌,慈宁宫内传来李太后的尖厉吼声,“去,还不快去,你立刻给我出关,把那猴小子给我拘回来。”李进脸色苍白,转身匆匆去了。
他匆匆走到了宫门口,李太后阴测测叫住了他,“回来……出关之前,去给那猴小子添点儿乱,也好丢一丢郑家的脸……”
李进站在宫门口略一犹豫,就道:“不如,找些落魄的读书人,就说扶桑那地儿,人极无耻,女人见着大明的男人就要借种……”
“这个不好,打击面太大。”李太后冷哼,“找些闲汉无赖去闹事,若能闹出官司最好,不管三七二十一,笞刑……”
大明朝打板子,是脱了裤子露出屁股打的,历史上就有一桩事儿,贵州奢香夫人作乱,原因就是贵州都督[裸香而笞其背],也就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把女人衣裳扒掉,用竹子打,奢香夫人不甘受辱,族人也觉得受到莫大侮辱,高喊[愿尽死力助香反],最终形成了声势浩大的作乱,明人中很多才子都很同情这位彝族的夫人,甚至有《次奢香驿因咏其事》一诗来称颂她。
李太后这话,不可谓不恶毒,一旦乖官的女人被扒光衣裳露出屁股或者背脊,大庭广众之下打一顿,这种羞辱,会极大地降低他的声誉。
慈宁宫内龙涎香缓缓弥漫飘散,如雾如丝,真有广寒仙境之感,高高在上的慈圣皇太后坐在贵妃榻上,说道这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畅快的事儿,掩嘴低笑起来,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变成了哈哈大笑,李进低下头应了一声,转身去了。
乖官自然不知道京师内暗流涌动的事儿,他和麻贵带着五千骑兵直奔土蛮汗老营,不过终究还是没快得过土蛮汗,土蛮是逃生,又占着地理,而乖官他们毕竟晚着一天,又没地理,自然追不上,几天急急赶路,倒是追上了宁远伯爷的铁骑。
由于宁远伯手下这精兵是重骑兵,所以,赶路不太快,李成梁见到了乖官,却是哈哈大笑,这时候,就对年初的时候答应和乖官出兵的事情很是满意,果然,自家声势大盛,可谓一时无两,名利双收,他如今做到了宁远伯爷,而是还不是流爵,而是可以世袭的那种,要说追求,自然就没多大追求了,或许,唯一的追求就是留青史,再让子孙们有一个更好的发展,如此而已。
而乖官提供给他的,可不就是这样儿的机会么!
不过,李成梁听到乖官的计划,依然是吓了老脸僵硬,乖官一路上反复给麻贵述说,也已经说熟练了,一套套的话就灌输给李成梁,一旦招安土蛮汗,俺们就可以辟土开疆,一样是名留青史的,何况,我要和土蛮汗的圣湖公主一起前往。
说这话的时候,贝加尔达拉伊满脸幸福,就拉着乖官的手,这等绝色,碧眼方瞳是神仙,连宁远伯看了,都有些愣眼,随即才发觉失态,便有些尴尬,当下干咳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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