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南坚措这时候不过四十岁,正是年富力强,五年前,和俺答汗勾搭成奸,互相吹捧,俺答送给他一个[圣识一切瓦赤尔达喇喇嘛]的尊号,也就是后世喇嘛转世系统之始,他追赠根敦嘉措为二世,根敦朱巴为一世,从此确立了转世的制度,而锁南坚措为了答谢俺答,送了一个尊号[咱克瓦尔第彻辰汗]给俺答汗表示答谢,[咱克瓦尔第]是梵文转轮王的意思,[彻辰汗]便是聪慧之主,意思说俺答是人间之主、佛教圣人。
这互相吹捧的话当不得真,俺答这厮娶了外孙女钟金哈屯为妻,他若是圣人,菩萨都要笑了,无非就是政治上头的那些龌龊事儿,不过,锁南坚措安抚了蒙元很多部落,这个倒是真的,连大明朝廷都借用过他,万历六年的时候,他就给当时的首辅张居正写过信,朝廷答应了他通贡的要求,按照大明礼制,国师才有这个待遇,所以说,锁南坚措虽然没有被上尊号,但实际上是享受国师待遇的,相当于后世的所谓处级干部享受部级干部待遇,这么一个意思。
这位三世到了大帐,听了土蛮汗的话,云里雾里说了一番话,最后,做了一首偈语,[但使侬骑花背稳,请君驮上法王家],便飘然离去。
神棍们都是极擅长这一招的,大帐内众人参详了片刻,倒是圣湖公主,听了就有些窃喜,这偈语似乎是说,我将会碰到一个心上人?一时间就有些痴迷,自己未来的心上人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呢?他肯定是一个桀骜不驯的赤乌纳(狼王),有着飞扬的双眉,深邃的眼睛……一时间,怀春的公主脸颊都淡淡红晕起来。
土蛮汗就有些皱眉头了,这瓦赤尔达喇说的也太含糊了,不过,蒙元鞑子大抵都相信藏传佛教,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议了一下午,土蛮汗也没下定决定,可晚上的时候,下面人通报,那些俘虏中有人逃跑了,临走之前,还杀了其余的人,土蛮汗就面临一个选择,信,还是不信,必须立刻决断,不然,等对方惊觉了,机会可就跑掉了。
这时候,卜福哲就对土蛮汗说了,大汗,您的智慧像是天上的太阳,可是,大明又怎么会舍得拿这么多的勋戚来做诱饵呢?换了我,我可舍不得拿家里儿子和一堆头人们的孩子出去做诱饵,这岂不是把头人们全部得罪干净了!
土蛮汗就觉得卜福哲说的有些道理,忍不住就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些老了,若是以前,早就下决断了,怎么今天这么迟疑呢?
这时候圣湖公主从布延手上拿回了那把刀铭[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宝刀,王子布延也是心疼妹妹,这个妹妹整天抡刀抡枪,虽然说,蒙古贵女不似那些汉人家的女儿,讲究什么大门不出,可妹妹未免也太野了,尤其那把刀有些邪性,死了几百人……鞑子信这个,故此布延这才抢了她的刀,可父汗发话了,他也只好苦笑着把刀送过去给妹妹,还得小心陪笑脸。
握着鲨鱼皮裹着的刀柄,圣湖公主微微一拔刀,看了看刀簇上的刀铭,忍不住微笑,当下就对土蛮汗道:“父汗,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土蛮汗本待拒绝,可是,一想到对方不过一万没见过血的京师神机营,里头又塞满了养尊处优的勋贵……他纵横几十年,这时候下了决断,自然就坚定了心性,当下哈哈大笑,“好,父汗就带着我的贝加尔达拉伊……”“父汗,你真好。”圣湖公主忍不住就把倭刀往腰间一插,然后抱着土蛮汗的胳膊撒娇,土蛮汗顿时大笑,声音爽朗,这一刻,枭雄本色又回来了。
第二日,土蛮汗让长子布延坐镇老营,自己就带着三万骑兵,疾驰南下,直奔大宁地区。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话说神机营左营副将徐大磊亲自询问,被救回来的自然就是刘菊人刘百户,他杀了吕远公公手下的那些小公公们,趁机就逃了出来,给别人未免就成了宁远灭口也不能多说的假象,当然了,那么多勋戚和权贵家的孩子,真相假象根本无所谓了,乖官就不信了,那土蛮汗也是一时的枭雄,这样的好机会,他会不来么?肯定不会的。
刘菊人又不是瀚海土著,怎么会认识路呢?这其中就有个讲究,其实,他逃出来,根本没走远,实际上,等土蛮汗大军出动了,这才拾缀在后面,等快到大宁了,这才拼命超过去,土蛮汗的大军固然有探马,但他到底是这个时代一等一的隐避高手,若不然,乖官何必用他。
等刘菊人把话说了,当然,话是有选择的说,绝不能说,我是国舅爷爷跟前的人,要用你们做诱饵呢!自然是说自家是辽东的使者,路上碰到土蛮汗大军,自己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土蛮汗离此顶多五十里,徐大磊脸色顿变,对方的身份是真是假暂且不说,若是真的,土蛮汗三万大军说话就到,在这大漠上,逃无可逃,逃只能是死路一条,又没有城池可守,坚守的话,怕也是伤亡颇大……他脸色阴沉,这时候,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立刻喊过手下,大军扎营,车阵首尾相连围成圆圈,把那些少爷们赶紧先劝进车阵中。
下了一系列的军令后,他看了看刘菊人,就道:“先要委屈阁下了。”转身就对手下亲兵说:“绑起来,押入车阵中。”
徐大磊的军令下达,那些郊游的少爷们还不信,不是说土蛮汗刚大败么?怎么会来偷袭?可徐大磊这时候没功夫跟他们废话,土蛮汗离开此地五十里,那还不是说话即至的,哪儿有功夫磨牙,当下厉声下了严令,不尊军令者,军法伺候。
“徐大磊,你好大胆子。”李天一正要在郭美美跟前显摆一下,当即呵斥对方,可徐大磊这时候才不管,你是襄城伯的爱子又如何,三万鞑子骑兵一到,生死都难说得紧,当下沉着脸就道:“小伯爷,土蛮汗距此不过一炷香,小伯爷若想死,末将也不敢拦着。”
李天一年轻气盛,哪里听得进这样的话,脸色顿时狰狞,“混账,你敢咒我……”说着,手上马鞭就抽了过去,结果眼前人影一闪,接着一声娇呼,却是郭美美拦在了前头,他顿时脸上失色,“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忍着痛,蝈蝈小姐不搭理他,却是正色对徐大磊说道:“徐将军,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么?”
“都这时候了,末将哪里还有心思说笑。”徐大磊一抱拳,“诸位小姐少爷们,请赶紧入车阵,若不愿意,末将也不强求,总之,是真是假,马上就见分晓了,鞑子可不会计较什么侯爷伯爷的,为首的土蛮汗更是纵横几十年的枭雄,宁远伯那么厉害的人物,数次打败土蛮汗,也没让对方伤筋动骨……我若是诸位少爷,就赶紧入车阵,祈求咱们这一万大军能多守上那么一两天,或许,就会有援兵来。”
他说着,扭头就走,真要三万鞑子一到,生死可都由不得自己了,得看老天爷,至于顶头上司襄城伯日后会不会算账,那得等活下来再计较。
郭美美脸色微变,大明自从土木堡之变后,对鞑子一直没有太好的压制办法,大抵还是以调停的手段居主,这也让九边最终形成很多巡抚和督抚们说了算的局面,武将说了不管用,文臣说了才管用,可又有多少文臣是有热血的呢?大多数文臣,还是趋向于用政治手段去解决问题,譬如甘肃巡抚侯东来,就是这个侯东来,专门派人去请三世,让去对俺答汗进行劝说,要俺答汗退回青海,不要老占着朝廷的地方。
当然,这个主意最终实现了,也就更加坚定了文臣们通过政治手段解决政治冲突的思想,可是,一个国家,需要鸽派,也需要鹰派,全是鸽派,这国家还有救么?任何外交手段,最终,还需要武力来维持。
就在去年,这个二品大员侯东来,因为儿子擅自使用官方驿站,结果被言官弹劾,回家啃老米饭去了,所以说,大明朝还不算病入膏肓,还有盛世气象,贬黜了侯东来的同时,侯东来的好友,和他一起修过长城的石茂华,都察院右都御使、总督陕西三边军务,加了兵部尚书衔,这位兵部尚书以能任事出名,对治下百姓多有抚恤,不过,也是一个鸽派,不太愿意轻启战端,对鞑子更喜欢用[抚]的手段。
总之,九边十三镇大多数地方,还是文臣们说了算,故此,这次宣大蓟三镇总兵憋着一口气,抛开了文臣,是要狠狠做一票大的。
看徐大磊不似作伪,那些少爷们顿时慌乱起来了,土蛮汗,这谁不知道啊!可是鞑子里头的一号人物,这该怎么办?
就在土蛮汗要靠近这一万少爷兵的时候,奴儿哈赤带着八千精锐也在往大宁方向赶,他骑在马上疾驰,脑子里头就在寻思国舅爷爷的话:这一次,你往大宁,不要跟土蛮汗硬拼,记住,你们是打鞑子的草谷顺便去迎接神机营,不曾想碰到土蛮汗的游骑攻击神机营,记得到了附近就派出求援的使者,这样,我们才好出兵……奴儿哈赤不是笨蛋,从话中隐约就听出了国舅爷爷的意思,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国舅爷这是拿京师那些权贵勋戚子弟做诱饵呢!想必包括干爹宁远伯在内都不知道罢!一时间,又激动又害怕,激动是因为,这是一个机遇,很可能一跃成为国舅爷的心腹,害怕是因为,怕被国舅爷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