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四月的早春,正是樱花的花季,扶桑但凡有点小钱的,包括商人、小作坊主、妓女、工匠……各色人等,纷纷出门赏樱,那位殿下更是昭告,任何人携带茶釜在樱花树下铺上明国产的榻榻米,即视为参加茶会,告示一出,应者云集,成了扶桑历史上最空前的盛典,随即,便有扶桑文化人吹捧茶会发起人白宫殿下,推为茶中之仙,史称岚山大茶会。
乖官自称白宫殿下,一是出于恶趣味,二则白色在扶桑是神圣之色,他如今和卖画的正亲町称兄道弟,麾下铁甲船数十,带甲十万,无数大人物都匍匐在他脚下,别说自称白宫殿下了,即便这时候真的就开幕,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问题罢了。甚至有些手下人未免也想:古来得国之易,未有如殿下这般。
这次茶会以后,明国榻榻米身价顿时看涨,原本就贵,茶会后更是贵的离谱,偏生人性如此,好东西便宜了肯定不好,贵的肯定有道理,世面上的明国榻榻米被抢购一空,让那些经营者乐得嘴角裂到耳朵根,京都奉行更是有告示,明国人经营榻榻米的,纳税按例下降十分之一。
告示一出,无数人声称自己是明国血脉,有些还算靠谱,的确是明国商人留下的种,有些就离谱了,血脉居然推衍到宋朝时候,让京都奉行所哭笑不得。
榻榻米一物,实际上就相当于大明女子嫁人必须要带的拨步床,有这个,你才说的起嘴,没这个,下人使女都要瞧不起你,明俗,女子改嫁也是可以带走嫁妆的,再苛刻的人家,放妇人改嫁,拨步床是肯定要给的。
所以这灯芯草编织的席子,实际上贵的是有道理的,若不然何必万里迢迢从大明进口。买回去铺上,倍儿有面子,吹嘘起来,我家铺的是明国的榻榻米,别人自然就要高看你一眼。
乖官搞这一出,实际上还不知道国内发生的事情,他只是故意如此,大明商人虽然混蛋了些,但天朝上国出来的,总要有些特殊化,若不然,他郑乖官何必苦心孤诣经营扶桑,自己做幕府将军岂不是更简单。
因此这榻榻米只是一个由头,但凡大明人在扶桑经营买卖的,实际上都享受类似待遇,譬如明国人经营最多的染物屋,只要你能证明你是明国人,或者祖上三代是明国人,那么,就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
国人都有闷声大发财的习俗,得了好处,根本不张扬,导致大家以为只有经营榻榻米才有这等待遇。
只是,出乎乖官那些臣下们的预料的是,大多数大明商人似乎对殿下的恩典视若不见,歌功颂德的几乎都是不纯正的明人,譬如业已流落海外几代的那些人。
郑乖官其实是早就预料得到这样的,大明商人不少是有功名在身的,出自天朝,又是读书人,贡高我慢,哪里那么容易收买,何况,自己还收他们的税,所谓最优惠待遇,在这些人看来,恐怕就是从他们左手上抢走一把瓜子金,然后再在右手掌心塞还一颗瓜子金。
界町、京町这些商业茂盛的地方,历来是大明商人传统的地盘,像是千利休,也是靠着和大明商人交易发了财的,许多人只记得他是茶人,却忘记了他首先是个商人。
而乖官强势插入,生生就要征收这些人的赋税,这些人视而不见已经是不错的了,还指望他们能歌功颂德,未免太也不现实。
事实上,大明商人的商行中,有人是酸溜溜说过这样一句话的:这位国舅爷,等于是玩弄了俺们的老婆,还要俺们感谢他只是抢回去玩了玩,最终又还回来了。)这个比喻不可谓不精妙,但是别的商人听了,未免就要大骂:卧槽,庄凡且,老子诅咒你今年买卖折本折到卖老婆。(毛文龙《东江疏揭塘报节抄》[商受折本,纷纷告扰,词叠如山……每年津运十万,所至止满六七万,余俱报以“漂没”。臣欲图其来年之运,不得不出“实收”与之……绕路愈远,漂没愈多……武官滔媚文官,要如子孙孝养父祖,稍有奉承不到,随谤随参,不异严父断送婴儿。]毛大帅这样的牛人,碰到官商集团,也要捏着鼻子乖乖认怂。)在九州岛做生意的,还只算小买卖,大多都是些中小型海商,但能在界町和京町做生意的,那可都是大型海商,背后没有一家不是有背景的,这些人,真是冷眼旁观,准备眼看这位国舅起高楼,眼看这位国舅楼塌了。
但万没料想到,这位国舅拳打脚踢,硬生生就折腾出了一方天地来,像是霸占石见银山这种事情,这些豪商兼读书人坏水鬼主子多的是,本要参他一本,不曾想,扶桑朝廷自己先就昭告天下,说仰慕凤璋殿下的文采,如久旱盼云霓,情愿把银山奉上,任凭上国殿下使唤。
这告示一出,把这些豪商们气得鼻子都歪了,大骂扶桑朝廷狗一般,一点用处都没,这不是铜山铁山石头山,更不是荒山,这泥马是银山,银山啊!你仰慕文采,仰慕泥马啊!
总之,这些读书人兼商人真是什么话都骂出来了,但偏生没辙,在大明,一等读书人入朝为官,二等读书人才做买卖赚钱,这些人虽然破口大骂,偏生人家国舅爷还是大名士,诗词好,话本亦好,唱本更好。
所以,乖官愈是得志,这些商人愈发郁闷,如猫挠心一般。
眼看着这位国舅爷搞茶会,应者云集,搞剑庐,剑术道场关掉无数,无数剑客乖乖地去剑庐登记造册,不服从的,被抄家灭族,拿绳子绑成一长串,步行前往石见银山挖矿,最离谱的是,这位还下了一道特别荒唐的命令,叫做[千代避讳令]。
千代这个名字在扶桑属于寻常的大路名字,譬如堀秀政小名菊千代,前田利家小名犬千代,什么花千代美千代之类的,更是比比皆是,可郑国蕃愣就下了一条命令,以后谁也不许用千代这个名字,命令一出,很多小名叫千代的、或者家里头有孩子叫千代的公卿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家改名,接着,武家们也迅速相应,纷纷改名。
若是以前,在扶桑大街上喊一声[千代],肯定会有无数人回头,可如今,你喊一声,便有净街虎的效果,任凭多繁闹的街町,肯定顿时人群散个精光。
至于不肯改名字的,也不是没有,但脏活景胜在询问殿下若有人不肯改名应该如何的时候,乖官不说话,富田景胜顿时就觉得自己明白了,石见银山挖矿的人又多了许多。
总之,乖官在扶桑干的事情,在那些读过书的商人眼中,无一不是天怒人怨的事情,可叫这些商人郁闷甚至破口大骂的是,扶桑人甘之如饴,还有无数僧侣、神官、文化人吹捧,什么茶仙、现世大菩萨、八百年出一个的大文豪,不要钱一般就贴在那位国舅身上。
对了,还要加一条,扶桑习剑之人被分成五等,剑手、剑客、剑士、剑豪、剑圣,然后各自有剑庐颁发的印可状,这才能开道场,这些剑客居然不要脸地就称呼那位为剑尊,意思就是剑中的至尊。
这一种种,一切切,怎么能不让那些商人妒发如狂,好事都让那位占尽了。
诅咒也好,膜拜也罢!乖官最近却是云淡风轻,舒服得紧,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办得称手,像是千代避讳令这么离谱的命令,乖官本指望着,整个扶桑大哗,然后有人跳出来要[声讨此贼],譬如历史上那个赫赫有名的[直江状]一般,然后他正好带着十万大军和铁甲船去敲打敲打,如此方显得他上国殿下的威风。
却不想,这个千代避讳令一出,天下景从,像是三河的乌龟,相模的狮子,更是一言不发,顿时就让乖官有一拳打在空气里头的感觉,只好叹气,哎!想找个对手也不容易。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千代避讳令据说让立花誾千代姐姐感动得在屋内大哭,而茶茶似乎很有些吃醋,甚至公然要问他,为什么不是茶茶避讳令。
总之,公主们之间小纷争是肯定有的,天底下有不吃饭的女人,却绝没有不吃醋的女人,唯一区别不过有人如山西人,不吃醋浑身难受,有些却浅尝辄止。不过,大势所趋,总的来说,还是和谐的。
这日,微风徐来,樱花季已经到了末期,何况乖官搞大茶会,把人的热情都榨干了,一时间,整个扶桑甚至出现一种假象,海晏河清。
乖官难得来了兴致,要出门溜达溜达,他不敢带包伊曼贝荷瑞,这两人已经是他郑国蕃的招牌一般,两个一身华锦偏又漂亮的昆仑女奴跟在身后,那个不用说,定然是上国国舅、白宫殿下、剑庐尊主、现世菩萨兼茶中之仙郑国蕃字凤璋的了。
故此,他只带了樱井莉雅,连誾千代和茶茶都没敢叫,不然叫了你漏了她,未免不美,偷偷就溜出城门,往京町散心,自然,他心中有数的很,富田景胜估计在后头跟着呢!甚至右兵卫菊人估计也藏在暗处。
如今他身份愈来愈高,这白龙鱼服之事,想干也不容易,尤其是钟离,自从上次被乖官耍了,看他看的很紧,这也是他没敢叫人的缘故,动静一大,钟离哥哥知晓了,怕又是前呼后拥上千人。
人性都如此奇怪,乖官刚开始的时候,说实话是很享受前呼后拥的感觉的,动不动就要带着一堆人,多气派,可时间一长,却又烦了,走到哪儿都有人跟着,又怀念起当初和大头主仆二人在人群中扎堆的时候,自然,他不免也要自嘲一番。
京町繁华的紧,乖官摇着扇子,樱井莉雅跟在身后,就觉得幸福的不行,自己能单独跟殿下一起出来,换以前,这可是梨奈姐姐才有的待遇,一时间,自然就生出了若不是梨奈姐姐成佛了,怕也轮不到自己的念头,随即,自己就被自己的念头下一跳,然后满心的罪恶感,合掌祈祷了两句,依然觉得自己太坏,是一个坏女孩。
乖官摇着扇子在前头走了一截,发现莉雅没跟在身侧,有些奇怪,回头一看,小姑娘不知道为何停在路边,就掉转头回去,到了她身边,这才发现姬武将满眼眶的泪水,那泪珠儿在眼眶内打转儿,含而不流,看起来盈盈欲泣未免就水汪汪的,而莉雅本身就是眼睛特别大皮肤特别白的那种,顿时有一种二维平面少女的感觉,真是叫人怜爱的紧,用后世的词汇来说的话,就是把人萌住了。
“怎么了?”乖官一合扇子问到。
“殿……主人,莉雅刚才在想……”樱井莉雅把刚才所想说了出来,泪珠儿终于忍不住就滚了下来,“主人,莉雅是不是太坏太无耻了。”
一时间,乖官就有些哭笑不得,也有些黯然,想跟她解释罢!觉得后世的心理解释这位未必能接受,毕竟有五百年的代沟在呢!就伸出扇子在莉雅下巴上头一托,道:“好了,你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肯定是因为梨奈在天上看着你,然后想拜托你代替她好好的照顾我啦!所以就用心灵感应的方式把念头传给了你。”
被扇子托起脸蛋,樱井莉雅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就问:“主人,什么叫心灵感应?”
乖官顿时吃她问住,不过,他好歹也是一条好汉,眼睛一眨顿时就解释道:“就是我看着你,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咱们肉身凡胎,这种本事还淡薄,梨奈成佛了,这本事就深了,她就会把自己所想的全部用心灵感应的方式传达给你,懂了罢!”
大眼睛眨了眨,樱井莉雅顿时就在想,自己经常想从后面搂住殿下,是不是因为梨奈姐姐在天上怀念殿下的一种方式……接着,她越想越深,脸颊忍不住就绯红起来,白皙的脸蛋顿时就如涂抹了一层漂亮的胭脂,配上大眼睛,真真如明国所说的龙女,欧洲所说的天使。
正在红着脸颊胡思乱想,她一下就被乖官用扇子在肩膀上敲了敲,然后就听殿下说:“好了好了,别哭了,走罢!”说着,一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柔荑,她浑身一颤,肩膀都缩了起来,脸颊上愈发红晕了,下巴紧紧压住锁骨不敢抬头。
而乖官拽住樱井莉雅的手正要往前头走,就听见乓当一声响,从旁边的铺子里头扔出一个包裹来,接着,就听见一个女子声音大骂,“剑豪了不起啊!剑豪就可以不给钱么!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