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誾千代一感觉到自己犯了错误,顿时就应对了起来,一挥手上的扇子,便开始大声传达指令,阵型俨然一变,顿时就从鹤翼阵变成了鱼鳞阵。
她变阵极快,把两翼展开的鹤翼阵变成若干小阵型宛如鱼鳞一般紧密组织在一起的鱼鳞阵,这阵型的弱点在阵尾处,不过他们此刻背后是简易的拒马,所以暂时性来说,可以说是没有破绽。
乖官在她身边看的目瞪口呆,古代的阵型在变阵的时候,让乖官看了觉得自己是在看奥运会,这个感觉就充分说明了古代阵型变化的繁复,所以能变阵的,非精兵不可,尤其是变阵的指令都来自誾千代手上的扇子,然后,通过法螺声来指挥到每一个下级武士,这就是所谓的大吹法螺。
这鱼鳞阵的阵头所在自然就是对着东方,若是要冲阵,只有从这个方向而来,誾千代把阵型一变以后,不免脸上微红,却是觉得自己不够老辣,对方把军势压在河对岸,却迟迟不动,如此大军怎么可能就死死钉在那里不动呢!可笑自己却被疑惑了,还要摆出鹤翼阵,若是刚摆出鹤翼阵的时候对方从东面而来,一下冲散了左镇,中军岂不就是危险了。
扶桑人打仗,上万人的就是了不得的大战役,正常都是千人左右的战斗,因此,格外重视阵型,为武家必学,而在大明,动不动就是带甲十万百万的,连宁波八卫这种被普遍认为战斗力低下的军卫都能拿出几万兵力,因此武将大多重视兵备和韬略,阵型反而忽视了,中原阵型的巅峰时期是春秋时代,等到了宋朝的时候,因为中原养马地的丧失,不得不依靠阵型对抗骑兵,又复兴了一阵子,而这时候的大明朝,武将敢跟蒙古人在马上叫板,一度骑着马把蒙古人赶到了大草原最深处,则又不怎么重视阵型了。
即便是这时候在地球上闻名赫赫的西班牙步兵方阵,一个正规的方阵组成人数大抵也在四五百人这个样子,多了就指挥不过来了,像是大明朝这种动不动拉出几十万大军出去跟人干架,那是根本没法讲究阵型。这一直要到明朝末期李自成起事,一帮泥腿子没有马,不得不开始学着用阵来对抗官兵,可随着小冰河时期天候变化,地里头长不出粮食,大明朝商人又太多,江南这种号称[一熟天下足]的地方种的全部都是经济作物,一脑门子都想着赚钱,导致江南百姓自己吃米都要从别的地方买,没了粮,官兵很快也变成了贼,李自成就有了优势骑兵,开始追着官兵打,至于阵型,见鬼去罢!有马谁还要那个。
而扶桑不产良马,大家都光着脚靠两条腿,不得不讲究阵型,像是被吹嘘的厉害的甲州骑兵,用大明的眼光来看,顶天了,算是骑着毛驴作战的骑兵,等后来的伊达政宗干脆搞了个龙骑兵,在马上射火枪,这种技术活,再过一百年,放眼全地球,都依然不靠谱儿,因此纯是吓唬人的摆设。
就乖官在宁波家里头的那匹小母马,这要是拿到扶桑来,那也得是雄峻异常的一代名驹,说不准就得有个[九州大陆毛]之类的威风名字。
正因为这许多因素,才造就了誾千代变化阵型的本事,这种本事很不好说,小规模作战的时候,有阵型肯定比没阵型强,但是真大规模打起来,你要说还摆什么阵型,鬼才信,人一上万,遮天蔽日,军令都没法传达,如何保持阵型。
不过,乖官看着就觉得极好看,忍不住就问,这不是一两年能练出来的罢!
誾千代这时候却是没心思跟他仔细解释,皱着秀眉,就在寻思,高桥绍运怎么还不进攻呢?
她摆鹤翼阵的时候,对方没从侧面袭击过来,她这时候变阵了,难道就吓住对方不敢进攻了?这怎么可能。
总之,这时候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猫戏弄的老鼠,而高桥绍运就是那头狡猾的大花猫,一直躲在暗处擦拭着爪子。
看誾千代没搭理自己,乖官就有些尴尬,当然了,他也不好说什么,大战当前,总不能还指望人家跟你嬉戏罢!
不过,他依然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忍者撒出去几十里地的?”像是这种路数,大军驻扎然后撒出斥候刺探并且防止被刺探,连大明的说书先生都能说的头头是道,可是,誾千代闻言却是一愣,几十里?
看她的表情,乖官顿时就明白了,感情,根本没斥候,或许,也就是派几个随军的忍者左右几里路看了看而已。
这就不得不再次提起扶桑的封建分国制,想想看,大半个浙江省这么大的地方,还分六十六国,平均算下来,每个国才多大。前文就说过,两家世仇百年的大名,居城或许就距离半天的路程,你要撒几十里出去刺探军情,那都到人家家门口了,所以这时候的习俗看个里地,那就算很不错了,这个甚至都不能叫做缺点,而只能叫习惯性思维,就像是几十年前的大明,那些当官的也没想到,几十个倭寇居然就攻城了,这泥马是什么路数,一点都不按牌理出牌,从古至今,三皇五帝以来,就没听说过这个路数,他们却不知道,在扶桑,七八个人攻城那也是有的。
这就像是循规蹈矩的一对男女,从来没看过爱情动作片,第一次看见,或许整个人生的理念都崩塌了,这……怎么能这样干,可时间一长,见多识广了,也就明白了,这里面的花头和姿势换来换去,也无非就那么几个路数,不脱窠臼,有脉络可循,譬如不管你叫观音坐莲还是倒浇蜡烛又或者是拨草寻蛇,说白了就是女在上。
所以,乖官虽然没打过仗,纯是战阵小白,可他眼界阔,明白道理,当下就把这里头的关门过节一说,誾千代听他这么一解释,却是忍不住明眸一翻,夫君大人,你若是早些说,妾身不就尊你的吩咐了么!
这话既然说出来了,乖官就只好抿着嘴巴苦笑了,我坐在船上指挥开炮还凑合,你让我真指挥这个,我哪里指挥得来,我也就是一参谋,顶多加个长字,我是文人出身好不好。
不过,誾千代没和他纠缠这个问题,却问了一句,若是夫君,应该在什么时候,什么位置袭击呢?
乖官一听,先在额头搭个凉棚,四周看了看,就是西游记里头孙猴子的标志动作,旁边一直不说话的波多野梨奈忍不住,终于笑出了声来,乖官这才反应过来,孙猴子的故事脍炙人口,扶桑也有人说的,他就只好腹诽,和尚摸了女人,阿q还能摸呢!难道猴子做过这个姿势,我就做不得了。
他狠狠瞪了波多野梨奈一眼,可惜,这副皮囊实在太俊俏,这个时候看来,长得太帅还真是有些要不得,怪不得历史上那些著名的美男子打仗都要弄个青铜面具在脸上戴起来。
“我若来攻,必然先等天亮,然后从东方来。”乖官不由自主说到。
这个东方,就是他们要去的方向,天一亮,大家夜里被惊醒,到那时候必然就松懈了,而北边是树林,不利冲阵,何况对方也不可能兜上那么大一个圈子,要知道上方是他们立花家的地盘,兜一个大圈子从北面冲阵,这也太不现实了,而西面是他们来的方向,也不太可能,何况背后还有拒马,虽然只是简易的拒马,但那也是几百号人花了一个多时辰埋下去的,南面是小河,河虽然不宽,但也超过了扶桑的一箭之地,扶桑一箭五十步,五十步外就已经射不死人了,因此也不太可能。
那么,唯一剩下的就是东方了,而且日头初升的时候,他们又是正好迎着太阳,肯定刺眼,这么一来的话,乖官觉得,如果自己是高桥绍运的话,肯定先咋咋呼呼做出要攻击的样子,其实所有的士兵都在睡觉养精神,而自己这一方被惊吓没睡好觉,这一进一出,一正一反,士气和体力就没法比较了。这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局限,人的体力是有限的,那些厮杀一整天的肯定是文学作品,文人想象出来的东西,真正打仗,挥舞兵器杀人,不出几分钟,你就没得动了,可不像后世的拳王争霸赛,打三分钟,大家喘得跟大狼狗似的,互相回拳台一角休息,还有人捏肩捶背喂水,然后再上去打。
他把这些话一说,誾千代顿时脸色一变,周围的重臣们也面面相觑,众人似乎还真觉得眼皮子有些犯困,不过,此刻已经是黎明,想睡也睡不成了,谁知道对方会不会在这个时候攻过来呢!
“主公,依您看来,我等应该如何才好呢?”伊能静斋干脆就请教起乖官来了,乖官就挠头了,我说各位,你们才是打仗的行家好不好,我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鸡都没杀过一只,哪里知道该如何啊!说的那些话也不过是老僧长谈的东西罢了。
乖官这就头疼啊!这就好像非洲大草原捕猎,他们像是警觉的瞪羚,而高桥绍运就是潜伏在草丛中的猎豹,打仗这东西,永远是先下手为强,后世花旗国的珍珠港被偷袭,军舰在港内眼睁睁被炸,到处乱成一团,这就是进攻永远是最好的防守的最佳诠释,而偷袭更是进攻中的进攻。
可是,如今落在下风,这是不容置疑的,要想改变局面,那得怎么办呢?
他忍不住使劲儿抓头,突然,眼神就一亮,大声喊道:“樱井莉雅。”
接替波多野梨奈成为早合少女队侍大将的樱井小姑娘远远的听见主公喊,顿时就快步跑了过来,“主公,臣樱井莉雅在此。”
每次听到类似的话,乖官内心深处的恶趣味就忍不住油然而生,可这时候却容不得他开玩笑,他原本还以为誾千代姐姐解决高桥绍运那是手拿把攥的,结果没想到高桥老狐狸棋高一着,不过,想想也是,誾千代不过十五岁,高桥绍运你再怎么瞧不起他,人家也是被传教士写书赞为稀世名将的家伙,正是三十多岁当打之年,对上这种人,失了一招先手,倒也正常。
“你们跟我来。”乖官对樱井莉雅说了一句,然后把头盔往头上一戴,扭身就往河边走去,誾千代一愣,伸手要拦他,伸出一半,终究还是缩了回来。
自己和高桥大人这等名将比起来,还是太稚嫩了啊!誾千代觉得嘴中有些苦涩,也有些不服气,自从六岁坐上家督的位置,她自问一天都没有闲暇过,可是,碰上真正的名将,依然棋差一着。
或许,夫君大人能看破对方的计策,也能解开这个局,誾千代想到这里,顿时就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一种女人有了依靠的感觉。
樱井莉雅挥手就带着早合少女队跟了过去,而乖官身边,波多野梨奈寸步不离。
走到河边,几乎都要踩着水了,乖官看着河对岸的旗帜,当时扶桑自有一套看旗帜算人头的法子,乖官不懂,就好像大明古代看埋锅造饭猜敌人人数,然后衍生出来的添灶计策,乖官觉得,对岸恐怕虚张声势的多数。
而要想把躲在草丛里头的毒蛇逼出来,自然是拨草寻蛇。
想到这儿,他心神大定,甚至还有心情跟自己开了一个玩笑,在海上用佛郎机炮轰人不算,这应该算是我的初阵罢!这可是重要的日子,就跟女人初夜差不多,我得记牢了。
一挥手,他就下令瞄准对岸射击。
这些早合少女队的姑娘们都是武家少女,从小被誾千代培养起来,一个个都是用火枪的好手,甚至有葡萄牙人见了,夸奖为超越西班牙火枪兵的存在,这里头有多少拍马屁的成分先不论,起码,这些姑娘们都当得起精兵两个字了。
她们早就上好了弹药,乖官发令后,她们下意识地分成三拨开始射击,一阵震耳的声音,河面上就全是飘散的白烟。
扶桑铁炮的射程是弓箭的三倍,扶桑弓箭五十步以外就射不死人,可铁炮能打死一百五十步以外没穿盔甲的人,而两百支铁炮听起来不多,尤其是还分成三拨射击,可实际上,当时火绳枪的声音特别的响亮,大多数农民兵听见声音第一件事情就是扔掉武器掉头就跑,所以两百支铁炮轮流射击,其实气势不小,立花家的铁炮队甚至很可能是地球上最早的独立火枪队,这时候西班牙人用火枪也是在步兵方阵里头不足20的数量,而且并不单独成兵。
这时候河对岸高桥家的所谓军势,其实就是高桥绍运的贴身旗本吉野左京带着的几十个人,吉野左京是自小跟随高桥绍运,用大明的话来说,相当于家生子奴才,忠心自然是不用说的,这几十个人也都是他精心挑选的,不一定要武芸出众,也不一定要敢拼敢杀,但是一定要老兵。
依照早合少女队的速射法子,一分钟大约能射两枪,加上是三段击,实际上一分钟响六次,气势惊人,乖官在旁边看着连续射了大约十几声以后,就挥手停止。
白雾很快就被风吹散了,黑夜中,对面旗帜井然,似乎是铁军一般,可是,众人一看,却是几乎都能肯定了,对岸是疑兵,不然这么一顿射,动也不动,怎么可能。
而这时候,对岸高举着高桥家马印的吉野左京捂着自己的胸口,一脸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我可是求了阿弥陀佛护体的啊!怎么会被打穿了?
可是,从手指尖不停漏出来的刺目鲜红告诉他,他的确是中弹了。人一旦知道自己受伤,那一股子气一散,顿时就要毙命,他立刻就觉得浑身的力气在散去,腿一软,就跪倒在地。
据说人临死的时候会格外的清醒,他这时候才想明白,那该死的一向宗的和尚,每次都在他家内宅厮混,他老婆经常跟他念叨阿弥陀佛的灵验,原来是这般灵验……想明白了,也就不是糊涂鬼了,他大呼了一声,噗通,整个人仆倒在地,高耸的马印顿时失去支持,轰然倒下,他紧紧捏着的手也撒开了,里头滚落一尊小小的木雕佛像来。
“高桥家的马印倒了。”河这边,不知道是谁眼尖,顿时大声喊了出来。
郑乖官忍不住得意:这就是知道草船借箭的好处啊!看来,三国里头曹军瞧见大雾,不肯出战却乱箭一通乱射,那也是有道理的,想想也是,曹操那边良将如雨谋臣如云,八十万大军坐镇,根本不需要冒险出击,一般人总觉得不能乱射,可哥们我却是一个会逆向思维的人。
可是,这时候没人惊喜,大家都是打老了仗的,总大将的马印倒下了,四周居然旗帜严明,分明就是虚晃一枪,恐怕,真正的大军就在河这边的黑暗中。
“稳住阵型。”誾千代听到河对岸马印倒下了,顿时就娇声大呼,这时候河边的乖官赶紧指使樱井莉雅回去听誾千代姐姐的指挥,这么一阵枪响,那该死的高桥绍运也应该出来了罢!
看着早合少女队归阵,他忍不住也在掌心捏了一把汗。
“有马蹄声。”一个明显是忍军的翻身趴在地上听了片刻,就抬头向誾千代回报,誾千代紧握雷切刀,果然被夫君大人逼出来了。
这时候,气氛虽然紧张,却不慌乱,这些人里头没有一个不是经历了数次战争的人,他们不怕有敌人,但是,就怕敌人潜伏在黑暗中像是一条毒蛇,这也就是扶桑整个武士集团痛恨忍者的缘故,真要比武决斗,忍者肯定打不过武士,可问题是,这些人就像是黑暗中的毒蛇一般,防不胜防,说不准你跟女人睡觉的时候,他冒出来了,所以,敌对势力的忍者一般被抓住只有一个下场。
用大明话来说,这就叫做,只有千日做贼,哪儿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一旦出来就好办了。
众人并不慌张,纷纷抽刀在手,立花家的刀比一般武家的刀要长,握在手上就觉得胆气大盛,像是小野镇幸,更是用枪的好手,手上握着一杆皆朱枪,用大明说书先生的口吻来形容一下,那真是好一条钢枪,鹅卵般粗细,足有一丈八尺长,十数斤重,通身乃是东海风磨铜打就,枪头闪着寒芒,非好汉使不得。
实际上这就是一条普通的竹竿枪,上头刷着朱漆,所以叫皆朱枪,这种枪属于打一次就完蛋的货色。
早合少女队的姑娘们则纷纷把火药从竹筒中倒进枪管内,放进铅丸,然后用浸了油的布塞在枪口,用通条往里塞去。
天空虽然已经有些隐约发白,可眺目看去,前方依然一片黑暗,乖官在后面,忍不住就紧紧握起了拳头。
正紧张的时候,一双柔荑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回头看去,却是长腿薄乳的贴身甲胄。
“主公,骑士冲阵都要武士和足轻配合,他们都要一路小跑到两百步外才会开始冲阵,高桥家据说有两百骑士,不过,主公放心,没有我们立花家的铁炮射不死的东西。”波多野梨奈看乖官紧紧握起拳头,以为他害怕,就伸手过去握着他的手低声安慰他,话里头恐怕就有点[乖,别怕,姐姐在这儿]的意思。
不过,有这么一个长腿薄乳的小美人儿握着你的手安慰你,虽然是大敌当前,却也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呢!
忍不住,乖官就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吃他这反手一握,梨奈脸颊上顿时就泛起一层红晕来,看着美人如玉,乖官顿时就有一股意气素霓生的感觉,不过骑着毛驴的骑兵,怕什么,咱们这边好歹也大几百人呢!还有精锐的两百火枪手,谁输谁赢,可说不准。
实际上,被这么一逼,高桥绍运也是不得不发动攻击了,这就完全没了偷袭的效果,所以,步骑配合往前面去的时候,骑在马上的高桥绍运也是一脸的郁闷表情。
对方怎么会随便铁炮乱射的呢?高桥绍运也是极为郁闷,这就好像躲起来自觉十分隐秘的人,结果被人随便站在一边撒尿给淋了一头一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