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官一想清楚这里头的关节,立刻就拽着钟离钟游击,放了一艘哨船下水,坐上哨船就往颜家的快船而去,等何马象把乖官从哨船上迎上甲板,满脸欢喜,小老爷终于肯上船了。
一上船,乖官先就问,老管家可在么,何马象赶紧领着他往船舱去,见了老管家,问老管家讨要那封信,老管家一脸错愕,慢慢摸出信来递过去。
展开信后仔细看了又看,乖官脸色又白转青,手一紧,就把信给捏成一团,该死的,果然如此。
颜干老管家愣了愣,小心翼翼问道:“郑相公,这是……怎么了?”
喘了几口粗气,乖官这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可脖颈两侧时不时勃起的大筋证明他依然在怒火之中。
“老管家,您请放心,颜伯父,我救定了。”乖官也不解释,说完了话,转身就走,老管家追了出去,“郑相公,这信……”
“信有没有,都是那么回事。”乖官伸手把信撕得粉碎,一撒手,海风中宛如蝴蝶一般,翩翩飞舞,他拽了拽身上缝缀狐皮的马甲,快步往哨船上走去,大头赶紧跟了上去。
没一会儿,钟离看这位郑贤弟黑着脸从哨船上来,迎过去问:“如何?”
乖官苦笑,“叫哥哥笑话了,亏得平日老是被人夸什么才高八斗,没想到,栽在这不入流的手段上头。”他要是早点儿看出来,无论如何就不会蹚这浑水了,银子虽然好,可怎么也不比家人团聚和和睦睦,但如今既然上了贼船,那无论如何,就只好拼下去了。
救人,也是救自己,被攀诬私通倭寇这种罪名,一旦证据确凿,再怎么大名士,也是逃不过去的。
“嗯?果然是要陷害颜家的?”钟离问,他虽然护着颜家的快船而来,但最终重视的是蔡太蔡巡抚的利益,若事不可违,颜家扔也就扔了,不过仍一个夜壶罢了,再寻一个就是了,天底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但两条腿的人却满大街都是,跟浙江巡抚合伙做买卖,那更是无数人抢破头也要去做的。
乖官苦笑,“好叫哥哥晓得,这事儿,不单单只是颜家,关键是,背后的人似乎还想着攀诬我一口。”
钟离眉头一皱,要知道,敢于跟浙江巡抚作对的,目前也就是浙江布政司李少南了,这可是从二品的高官,怎么会对郑国蕃一个秀才下手呢?
“那信里头隔行藏字,点了我的名,如果和海盗谈判的时候有人突然出来,拿获了我在当场,那一个私通倭寇的罪名我估计是免不了的,信我是撕了,可谁知道人家还有什么手段。”乖官脸色有些发苦,这种不可抗力,目前的确是他所没有办法的,要知道他十四岁还差两三天呢!再怎么养望,再如何大名士,跟一省民政长官斗,显然是落于下风的。
嘶嘶倒吸一口凉气,钟离道:“就不能把自己摘出来么?这和巡抚大人斗法的可是李布政司使啊!”
乖官苦笑,自己何尝不想,明知道这船会沉,还一屁股坐上去,那就不是忠义而是傻子了,可问题是,他已经坐上去了,坐上去还罢了,若那时候不讲什么情份,不贪那两万五千两银子,就死死赖在家里头,也没事,可如今自己却已经出海了。
要知道,一个有心一个无意,人家真要攀诬他,你说你不曾私通倭寇,为何你要和那颜家出海?也就是说,当他出海的那一瞬间,已经和颜家紧紧绑在一起了。
钟离紧皱眉头,双拳握起,指关节嘎巴嘎巴直响,“这可如何是好,你是如何得罪人家了,人家要如此置你于死地。”
叹了口气,他隐约就把整件事情个贯穿了起来,人家李布政司使要对付颜家,顺便收拾他一举两得了,“当初我从天津坐了颜家的海船南下宁波,在宁波港口和宁波市舶提举司的侯小白侯提举起了冲突,那位侯提举一心想娶颜家的小姐做填房……”
他把当初的事儿一说,钟离明白了,“搂草打兔子,好手段。”
所谓搂草打兔子,这是河南民谚,秋冬季节用耙子在地上收集枯草,这时候突然窜出一只兔子,显然,这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儿。
显然,这是迄今为止,乖官遇上的最大的麻烦,躲也躲不掉,除非时间能拨回去数天前。
“大哥,是小弟连累你了,我还是去颜家的船上住罢!想必这一两天,对方就要派人过来……”
钟离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什么话?哥哥我当年在绿林道上也是出了名的义气当先,如今好歹也是个千户老爷了,难道反而越活越回去了么?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布政司想攀诬你,也要当场拿获才行罢!”
郑国蕃感念他的义气,有些眼红,“哥哥说的是,是小弟说错话了,不过,当场拿获不拿获,却也不一定,只要颜家一倒,到时候,三木之下何求不得,有颜家的人咬两口,我不是私通倭寇也成了私通倭寇了,毕竟,我跟颜家走得近,这在宁波也不是没人知道的。”
听他这么一说,钟离眼中凶光一闪,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嗓子道:“要不,干脆把颜家……”他说着,单手做了一个下切的动作,“这大海茫茫的,颜家的船碰上风浪也没什么稀奇的,这些战船我直属手下有四分之一,其余的,拿银子喂饱了,决然不会说的,官场惯例,瞒上不瞒下。”
让人不开口说话最好的办法果然就是让人变成死人,钟离本就是绿林道出身,当了官以后也不知道剿匪多少次,双手见的血腥多了去了,何况颜家在他眼里头,说实话也不过待宰肥羊罢了。至于庞大的舰队那么多人看着,这个问题不过尔尔,就像是钟离说的,瞒上不瞒下,即便到了后世,捂盖子这种事情也多了去了,下面的老百姓个个知道,可上面的那些人,死活就是不知道,简直比比皆是数不胜数。
这个主意,到真的行得通,实际上就跟后世警匪片里头的目击证人死光光一个道理,只是,颜家的人倒转过来咬一口,这也是猜测,虽然这个猜测可能性极大,但到底没发生,何况颜大璋好歹和乖官也是有些情份的,如果换个杀伐果断的,说不准就这么做了,不过,乖官终究还是有底线的。
所以,乖官没说话,却是摇了摇头。
钟离叹口气,就知道这主意估计不会被接纳,读书人大多有本事,可就是心不够狠,手不够辣。
看他表情,乖官为了调节气氛,故意一笑,“哥哥是不是在心里头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心不够狠手不够辣未免难成大事。”
嘿嘿笑了两声,钟离摸着唇上胡须,道:“你倒是看得淡然,就不怕累及家人么。”
“怕,不过有些事情,真不能做,一旦做了,自己的底线没了,人也就不能称之为人了。”乖官两世为人,有些道理是很清楚的,今天能为了自家狠下心来把颜家给干掉,那明天呢,是不是凡是威胁到自己的都给杀了,若是威胁到自己的是自己的亲人呢!
杀伐果断,说起来简单,就像是大乌龟德川家康,把丰臣秀赖灭了以后,连秀赖和他的孙女千姬生的孩子,也就是他的外孙,不过八岁,也斩首与六条河原。仅仅因为外孙是丰臣血脉,会对他德川家统治日本造成麻烦。
生在太平盛世的乖官无论如何都没有这种杀伐决断之气的。
“这事儿,哥哥我帮你做,不会脏了你的手。”钟离依然觉得,不会说话的死人才是最可靠的人,何况灭了颜家,有二十多万两现银子,至于那五百门佛朗机炮,难道那些海盗还敢不还给他?反了天了,老子这么大的舰队,不灭了他们。
“哥哥,不可。”乖官一把拽住钟离,钟离看着他,说:“兄弟,听我的,不过一商人,猪狗一般,杀了也就杀了,银子我分你十分之一,大家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要知道,救了颜家,这二十来万现银子可就进了海盗的口袋,跟他们大明水军一点儿关系都没,二十来万,钟离也是动心的,何况又有乖官这事儿,也就是说,颜家威胁到他认为是兄弟的人了,这个借口,那可是大义,如果没借口,我杀你,未免心里头说不过去,毕竟是人都有底线,谁也不可能想杀谁就杀谁,即便颜家银子多,他钟离也不是以前的土匪,而是朝廷五品副千户游击将军。
如今有了借口,就好像一个充满诱惑的匣子被打开,大义在手,我不是胡乱杀人,我这是讲义气要救自家兄弟,何况还有大笔的银子,何乐不为?一艘两千料的大福船造价不过四万两白银。
一点一点把手从乖官手掌内抽出来,钟离的杀心愈发炽烈,有足够的借口,又有足够的利益,这买卖不干,那就是傻了,就好像后世那句名言,自由啊!多少罪恶假汝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