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笔来,郑国蕃看着纸上对联,咂了咂嘴,有些可惜,要是那颜船主送的是一座海岛,自己岂不就是黄老邪了!
想了想,倒是有些失笑,人心不足蛇吞象。就问旁边小倩这对联好不好,然后摸着下巴,一副老成的模样,自言自语道:“哎呀!不会吹箫,不然的话,玉箫剑法,碧波掌法,落英神剑掌,碧海潮生曲……”
他一时间思维发散,思绪翩翩,旁边小倩怯怯道:“少爷,我会吹箫。”
一愣之下,他看着小倩双螺垂黛,粉面桃腮,明知道人家说的很认真,可他忍不住想得很邪恶,上下打量之下,看得小倩没底气,有些犹豫,又说了一遍,“我……我真会吹箫……”声音越说越低,细若蚊呐一般了。
“好好好,以后我舞剑的时候你来吹箫。”他不欲让小倩太尴尬,随口说到。有了这幅对联,加上家里头有个道家正宗传人,剑法堂堂大家,自然就兴奋地不得了,跑过去纠缠单赤霞,把[单叔]这两个字叫得缠绵悱恻让人起鸡皮疙瘩,缠着单赤霞编一套剑法一套掌法。
对于两套功夫,他要求就一个,要翩然若舞,要美观大方,要矫若游龙,要目眩神迷……总之,怎么漂亮,就怎么来。单赤霞本不欲答应,剑法就是剑法,尤其他传自武当松溪这一脉,剑法古朴毫无花哨,要么就是砍脖子要么就是刺心脏要么就是削手足,讲究不动则已,一动就要置人于死地,尤其是他的剑法又在战场上磨炼,杀人无算,战场上排兵列阵,你只有一个选择,拔剑往前。
郑国蕃就找了很多理由,譬如他不可能上战场啦!譬如要是在街头动手,肯定前后左右都是敌人啦!譬如街头有小贩摊点房屋窗掾,肯定要纵横腾挪啦!最重要的是,他要结交文人士子,那些超密剑极意不能使,像是《极意金翅鸟王剑改》这种超密剑绝技,难道跟文人士子们也要使出来,拿一棵树做靶子,然后几剑削断几截树桩,再把几截树桩刺在剑身上不成?未免太惊世骇俗了,何况那些文人士子们恐怕还不一定能看出奥妙来,说不准还认为你这剑法耍得不好呢!岂不是落了单叔你浙兵剑法第一的名头?肯定要拿一套有文人味道的剑法出来,刷刷刷,左右舞起剑花,然后把飘落的树叶全部削成两片,这个才符合文人士子的审美观啊!
单赤霞看他手舞足蹈,就叹气答应,像他这样的一代大家,编创一两套拳法剑法不过轻描淡写等闲事耳。
金大爷在自己的书里头动不动就写禅精竭虑创了一招,有时候创一两招动则十年二十年,实际上练武练到一定境界,招式再怎么变化,所谓万变不离其宗,你不能脱离身体的窠臼,譬如你拔剑,要么刺要么削,无非就那些路数,绝不可能鼻孔出气一道白光飞出去伤人与十丈之外,剑在手,挥动范围就是手臂活动的范围,绝不可能从菊花里面冒出一截剑尖来。
而且金大爷认为明清武学严重退步,其实上到了明末清初,中国武学体系基本已经成型,而且分类越来越细,战场杀人的武学和平时防身自卫的武学完全往两个方向发展,像江湖武学,舞的再花哨,文人笔记里头动不动就说泼墨不进,真碰上单赤霞这种大家,拿一把朝廷督造的好刀,一刀劈下去,肯定连人带刀劈成两半。
军用,民用,这完全就是两个概念,像是戚继光亲自督造的刀,世面上哪里买得到,普通江湖保镖拿一把十两银子打造的刀就算是装备精良了,像戚继光的亲兵,身上披的是重甲,手上拿的是百炼刀,你保镖说自己是从小练武,可人家当兵的也是从小练武,大家都一样,一个利刃重甲,一个拿一把十两银子的刀,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普通人进了兵营肯定练不成浙江兵剑法第一、大明朝剑法第一,但浙江兵剑法第一、大明朝剑法第一肯定是从军队里头出来的,纵观古今中外,大多数大宗师都是从军杀敌,砥砺武功,晚年再把心得武功传给家人、弟子,形成所谓的武功世家,拳脚世家。
单赤霞答应给乖官编创一套掌法一套剑法,随手就在房间里头比划施展,一个旋风脚唰一下飞过一张椅子,然后猛回身一掌插向追过来的敌人的喉咙,这些在江湖武学系统里头的精妙招数,对单赤霞不过吃饭喝水一般简单,譬如一个拿枪在战场上杀人盈百盈千的战士,你说他会不会像是混的小马哥那样把手枪在手指上转两圈再开枪的法子?人家当然会,只不过不屑于使出来而已,对于这种人来说,杀人就是抬手一枪,哪里有什么转两圈。
没半晌,单赤霞就比划出一套精妙的掌法,而且绝对好看,绝对符合乖官的要求,小倩在旁边看得不停鼓掌雀跃,赤霞老爷好本事,使得真妙。
“单叔?这个……你们,不是,咱们武当松溪派本来就有这样的招式对不对?”乖官也觉得这套掌法了得,完全符合自己的审美观和要求,但自己刚提出要求单叔就随手编一套出来,这个未免太逆天太妖孽了罢!
单赤霞哼了一声,淡淡说:“你以为张三丰祖师杀百贼要用这种繁复多变的掌法?耍起来累也累死,那些漂亮招式就是像你这样的文人自己臆想出来的。”
“可是。”乖官虽然前世也学过合气道,但总觉得古代肯定有结合着杀伤力和美观性的武功,故而有点不服气,身子转了一圈比划了一下,说:“像是这样转一圈再出一圈,身体转圈的力道不是就顺着出拳的姿势打出去了么,难道不比直接出拳更加重么?”
嘿了一声,单赤霞笑着指他,“少爷,你啊!虽然从小跟我也学了几年剑法,到底还是读书人,就像我方才演示的这招,连接旋转三圈再摆一个漂亮的姿势出拳。”他说着身子滴溜溜转了三数圈,突然一停,左手摒指如刀架在胸前,右手从左手手掌下面穿出去,姿势优美大气,十分具备观赏性,十个人看了十个要竖起大拇指赞一声好身手。
“像是这一招,江湖上也有类似的路数,最开始,不过迎合文人口味罢了,杀人的招式没饭吃了,沦落到江湖卖艺,就要放下身段,讨人喜欢。”他说这话的时候未免也有些意兴阑珊,任何江湖武学,也都是从战阵武学演化出来的,“后来呢!江湖人就说,我左掌是掩饰我要进攻的意图,右拳从左掌下面穿出去,是要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听起来是不是很有文学性?”他说着,嘿嘿笑了起来,“少爷,这话呢!那些护院保镖肯定都要这么说,因为他们吃的就是这一碗饭,可实际上,哪里需要这样,我一拳……”
他说着一抖肩膀,伸臂就捣了一拳,乖官只看到他手臂动了一下,然后房梁微微落了一阵灰尘,单赤霞示意他转身看他身旁。
他们待的这件堂屋,地上铺的青砖地,最前头有一张条案,条案上供了些鲜花水果,条案前是一张八仙桌,桌面镶着汉白玉也就是后世所说的大理石,八仙桌两旁两张太师椅。顺着两张太师椅往门外两列分别摆放着六张太师椅四张茶几,整个堂屋有四个粗可小儿怀抱的木柱子撑着,这是一间典型的明朝客厅。
单赤霞一拳捣得就是一根撑梁柱子,乖官顺着他眼光示意转身看去,不由张口结舌,那刷着朱漆的撑梁柱子被一拳捣出一个隐隐的拳面骨节印子来。
“少爷你觉得像这样的一拳,打死一个人困难么?需要不需要再加上别的花哨?”单赤霞淡淡说。
乖官好不容易才把吐出来的舌头缩进去,心说:得,咱知道了,这就是明朝的一击必杀,是不要那些花招,只需要一下就可以解决问题,偏偏弄个七八下,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情,不过,我也不指望练到单叔这个境界……
心里头挣扎了半天,乖官那个纠结啊!就好像后世某个女明星被人问及恋爱的先决条件,首先就是要帅,长得不帅没得谈。他纠结半天,还是觉得暂时需要耍帅,杀人不需要。
所以,他谄笑着拍单赤霞马屁,“单叔,你这个已经是一代宗师的水平了,小倩,你说是不是?”旁边小倩使劲儿点头,双螺垂黛的发髻一阵晃,极为可爱,“赤霞老爷好厉害,就像当年青藤先生指点小姐写诗词,随口说了几点诀窍,小姐立刻就会了,从那以后作诗作词只要有题目,就没有作不出来的。小倩虽然不懂武功,但想必练武也是这样罢!到了一定境界,随手比划也是精妙无比。”
这话,就是把单赤霞和徐文长并列了,大明朝中后期文贵武贱,青藤先生得天下大名,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完全不是夸张,小倩把两人文武并列,即便单赤霞自恃自己武功剑法已经是一代大家,也觉得脸上有些发烧,不过他颌下一把络腮胡子,面皮又有些紫,倒也瞧不出来。
乖官也脸上发烧,觉得自己拍马屁太赤果果,瞧人家小倩说的多好,一丝儿马屁味道都没有,但话里头意思,是个人都知道,这是把单赤霞捧到一定高度了。
不过拍马屁拍的自家老叔,脸皮厚一厚也无所谓了,所以他赶紧解下腰间村正,递给单赤霞,“单叔,再来一套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