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满面怒容的海易拨转马头,宝玉却不经意的挡到了他的去路之前,很有几分散漫的向着四面漏风的酒楼努了努嘴:
“怎的,海大将军这就要走?”
海易的脸肌肉一搐,他实在想不出此时面前的贾宝玉有什么理由还要将自己留下,但是正因为想不到,所以心中才为之一惊一惶。
…毕竟,未知的事才是最可怕的,面前这个人行事素来都是不按常规出牌,如同一个赌徒一般!而落入他谋划中的人的下场,鲍雄便是那最好的榜样。
他的手搭上了马鞍旁得胜勾上的枪柄,冷冷地说:
“你待如何?”
宝玉微笑道:
“人家老板乃是安分守法的良善百姓,却被你等无缘无故的将讨生活的地方弄得七零八落,海将军不给个说法,岂不有损皇上爱民如子的形象?”
听面前这该死的贾宝玉东绕西扯的竟将话题带到了皇帝身上去,海易心中直恨得牙痒痒的,偏生旁边围观人众也不知事情原委,只是见宝玉偏帮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弱势群体,早喝起采来。人声鼎沸中,海易身边的人无不皱起眉头,大感脸上无光,宝玉却温和的向老板道:
“这位老板,你看你这地方被撞坏,修理费需要多少,再加上因为修补而不能营业的损失,一并说个数字。我等乃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巡查,遇到这等扰民害民的事,那是定要不畏权贵,挺身而出地。”
那老板之前听宝玉说自己店里藏有江洋大盗,早吓得魂不附体,这才真的是闭门家中坐,祸自天上落,只求官府不将自己抓去那就是祖上烧了高香。根本没料到还有这等好事,一时间心情急剧转折之下,结结巴巴的哪里说得出话来?
他的反应却早在宝玉意料中,宝玉立即扬声道:
“大家说该让他们赔多少?”
那人群中自有好事之徒,见人头攒动。常言道:法不责众,料别人也理会不他头上。顿时七嘴八舌的大声嚷将起来。宝玉却从中取了个最高的数字,望着海易淡淡道:
“既然如此,就请海将军留下三百两银子走人吧,肆意扰民之事,这老板显然畏惧你强横霸道不敢追究,我也念在同僚之谊不来做这恶人。”
这酒楼出让的价格其实大概也就不过三百两吧,海易遇到宝玉这等牛皮糖一般的家伙已是大感头痛,偏生那边催促赶去的命令一阵急似一阵。实在无暇与他多加纠缠,也顾不得这厮口里的阴损言语,丢下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便走。
看着海易一行人如来时候那般风一般的席卷而去。宝玉将银票交给那老板,拉了李逵便走,李逵只觉得宝玉的手心上粘粘地全是冷汗,心下大是疑惑,正待开口询问,见宝玉狠狠瞪了自己一眼。那种严厉的神色,几乎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心下立即一阵忐忑,如一个锯了嘴的葫芦,委靡不振的跟在后面不出声了。
其实宝玉之所以要在最后看似画蛇添足的同海易闹上一次,实在也是不得以而为之地。要知道身为当值期间,擅离职守的罪名可大可小,况且事起仓促,虽然他临场随机应变,可是百密总有一疏…试问若是主使前些日子暴乱之人,那该是何等心机谋算,又怎可能在此时这种场合露面…一旦被海易想通了其中的关窍闹到了御前,结合上前日营救柳梦之事,皇帝会作出怎样地反映那就很难说了。
所以他必须拿住海易的痛脚以攻代守!
或者说,将海易的注意力转移到他疏漏之上来,让他无暇顾及自身的漏洞!
这才可见宝玉的高明之处。
…
承德比起京师,无论规模还是人口都远远不如,因此巡守的部队乃是半日当值。宝玉上午既然轮值,下午自然无事。他乃是元妃之亲弟,又与二阿哥过从甚密,自然理所当然地出席下午的皇室庆典活动。
其典礼规模虽然比起上午有所不如,但仍是由礼部尚书主持,只见丘坛上设“七幄”,即七组神位,均为青缎搭成。神位前供品有玉帛、整牛、羊、豕、酒果、茶肴等大量供品。正面台阶下东西两侧,陈放着由编钟、编磐6种,60多件乐器组成的中和韶乐。
嗣过先朝太祖太宗后,已足足过了近两个时辰,这时候宫中傧妃才悉心装扮后登场出来,观看戏班子的表演,而后者竭力的施展出浑身解数取悦着这些身份尊贵的观众。
宝玉乃是国戚,故能不与百官列席而坐于左首皇家人众中,他旁边乃是二皇子等人,而遍观场中众列席之势,呈现出典型的泾渭分明的态势,大致可分作三大势力,其中二皇子弘毅,六皇子弘兴之势力难分上下,而十四皇子弘栎虽然势力稍弱,却也勉强能于其中一人分庭抗礼。
或者可以这样说,弘栎虽然若与两名大哥中任何一人相较有所不如,可是他一旦倒向其中一方,那么另外一方定是支持不住!
而宝玉心中暗自坚定了平日里猜想,眼见得这皇位之争已被摆到了台面上,呈现出白热化的态势,雍正却还是不闻不问,采用了默许的态度来支持,看来要在田猎时候决出皇子的传言绝非空穴来风了。
这时候,宝玉身旁的弘毅趁着这机会,眼不动头不偏,口中却小声道:
“你今日上午可是与海家的又起了冲突?”
宝玉略一踌躇道:
“不错,我手下李逵在当值的时候喝酒,被抓了个正住,若不是我当时随机应变得快,加上城东有事发生,险些被他拉到监察院去。”
弘毅眼睛依然是注目着台上的表演,口中却道:
“怎会有这么巧的事?我看是老六与老十四一直都在关注着你,等你露出破绽后再一口咬住不放。”
宝玉微微颔首,话意一转:
“皇上的考较有了眉目吗?”
说到此事,弘毅眼里已有忧色:
“没有,此事皇上做得滴水不漏,我看只怕只有徐达,明珠,十三叔等人才知晓。你看能不能从徐老将军口中问点什么出来?”
宝玉赞了一声台上伶人的精湛表演,口中接着沉声道:
“我自当尽力而为。不过方才我听说,三皇子弘昼似乎与老十四有结盟的倾向,不知道殿下有何打算?”
弘毅淡淡道:
“他手下的两大干将,吏部尚书赵中明乃是我方的人,而大内侍卫总管熊天成早就投入了六弟的麾下,此人实不足虑也。”
宝玉端起面前茶杯,轻轻的摩挲着,借着台上戏子掀起的又一阵轻声道:
“我方才刚刚听说,纳兰在老六的力保下方才安然无恙,倘若此人要是因此而投入老六手下,不知道二爷还能否如此从容?”
弘毅端着茶杯的手不禁颤了一颤,之中的水也洒了好些出来,他的眼神变得若天边的浮云那样飘渺,却有带了一种异烈难测的威势,他根本没有问这消息的可靠程度,因为这男子知道,宝玉绝对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妄言之徒:
“京师四公子,老六得其二,这是不是代表着连十三叔都倒向了六弟那边?或者说,你也该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一下了?”
宝玉轻抿了一口茶,微笑道:
“怎的殿下不为自己打算,还先考虑起我来了?”
弘毅左边嘴角轻轻勾出一道了然的幅度,看上去就似一个成竹在胸的笑意:
“你怒杀鲍雄,与老六结下来的是杀亲之仇,我无论如何也是他二哥,就算他登基以后,一个亲王的爵位跑得了我的?”
宝玉微笑道:
“试问若是殿下登基,那么是否会心平气和的封六爷王位,然后委以大权重用?”
弘毅这次答得很干脆也很坦白:
“当然…不会。”
两人相视而笑,此时他们才在这看似不经意的一问一答中深深的认识到:不管过去未来的情势如何变幻,你说是利益的结合也好,说是暂时的依靠也好,至少眼前这一刻,两人的命运已是绑在绳上的一根蚂蚱,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宝玉面上笑容未敛,口中却淡淡道:
“其实我早已有为殿下分忧的打算,自那日分别之后,我思虑良久,与其在猜度皇上的心机中白费力气,还不如来个以不变应万变的釜底抽薪之策!”
弘毅持杯的手指忽然勒紧,可以清晰的见到他手背上的青筋被突兀了出来,这男子一字一句地道:
“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