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震笑道:“先生谬赞了,我还真就是一介武夫。只不过和大多武夫一般,喜欢附庸风雅,卖弄几句半吊子诗文,却让先生这样的大家见笑了。”
张采笑道:“朱大人不必过谦,老朽绝非阿谀奉承之辈,若是这等谦让,倒显得老朽在拍朱大人马屁一般。”
朱震道:“如此,那晚生便受了先生这一赞了。今日我得先生这一赞,出了此门,也是身价倍增了。晚生虽说是一介武夫,但从来不缺乏附庸风雅之心,每每读到先生以及复社诸士子文章时,敬佩不已,尤其是西铭先生痛斥魏党的《五人碑墓记》更是热血沸腾,那五位义士慷然就义的情景至今犹然历历在目”说道这里,朱震高声念道:“然五人之当刑也,意气扬扬,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谈笑以死。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
背完之后,心中汗颜,高中之时,老师强压着背诵的这篇《五人碑墓记》却在今天派上用场了。然而听在张采耳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他只觉得朱震真情真性,对他们复社很有好感,可以好好结交,便叹道:“朱震大人也是性情众人啊!若是天如(张溥字)知道有人对他如此推崇,也会欣慰不已。”
慷慨之后,剩下悲哀,朱震痛惜道:“前年忽闻西铭先生病逝,心中悲痛不已,晚生出身贫寒,每日里只想着如何饱食三餐,也无甚大志。却是西铭先生的文章让我明白,人生在世,要做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才不枉此生。遂投身军旅,奋发图强,盼望着早日建功立业,封官拜爵,便能前去聆听西铭先生教诲。却怎知晚生事业刚有起步,西铭先生却中年早逝,晚生几次想要前往太仓拜祭,无奈俗事缠身,未敢轻动。如此一拖,又二年矣!斯人已逝,其文犹在,痛哉!”
张采面上露出无尽悲伤来,怅然道:“天如时常叹息,人生这一辈子难寻几个知己,却不知道世上还有大人这么一位知己存在。失之交臂啊!大人,天如生年未及四十,正当壮年。突然之间病逝,您相信么?”
朱震勃然道:“难道西铭先生是被小人加害的?张采先生,你且将其中详略告知晚生,晚生便是举山东之兵,也要为西铭先生报仇雪恨,用那小人的头颅来祭奠先生在天英灵。”
张采道:“小人一时得志,却也经不住时间的锤炼。加害天如的那群小人早已因果使然,到阴曹地府向天如赔罪去了。只是大人,老朽这心却也随着天如一起死去了啊!前次朱亮大人以为老朽年及花甲,可怎知我今年刚入天命!不过在见到大人那一刻,老朽感觉自己的心又活了。读书之人,本该仅遵本分,幼儿学、壮而行,求上登明堂以致君王,下长郡邑恩泽黎民。却无奈今朝君王偏暗、群臣献媚,朝廷不像朝廷。再观文坛,世教衰,士子不通经术,但剽耳绘目,几幸戈获于有司,登明堂不能致君,长郡邑不知泽民,如此以往,国将不国,整个文坛也将成为一滩污水。当此之际,正需要一个像大人这样具有雄才大略且谦恭下士的人来清洗君侧、匡正朝纲重还我大明江山朗朗乾坤。也还我文坛清新之风。”
朱震听了,心中实在惊讶,‘清洗君侧,匡正朝纲’不是要自己造反么?“谦恭下士?”是以后要多用你们复社的人吧。不是说那些文人都讲究死谏、死节么?如文天祥、史可法等,都是后世树立读书人的典范啊。怎么现在变成动不动就劝人造反呢?
不过这说明朱震对历史了解不够深刻,如果他知道黄巢“稍通书记,屡举进士不第”,洪秀全“道光年间屡应科举不中”便不会觉得奇怪了。心惊归心惊,既然张采以先提及此事,朱震自然要给人家一个满意的答复。于是,他笑着答道:“张先生高义,晚生佩服不已。只是这‘清君侧’一事非同小可,还需从长计议。如今外有金虏虎视眈眈、内有流寇横行无忌,我们若处理不好,只会便宜的别人。不过张先生请放心,有我在一日,这山东便会如磐石般坚挺一日。复社的士子在我山东境内绝对会得到最好的照顾。待及明年,我必定先出兵平定流寇,再遏制金虏入关要道,到时才能放心的‘清君侧’。”
张采道:“老朽不通军略,到让朱大人见笑了。不过我复社门下三千士子,声势还算盛大,大人若举兵清君侧,我等皆愿意为大人造势。”
朱震大笑道:“难怪张先生老说我是真性真情,原来先生也是性情中人,不喜欢那些绕弯子的话儿。先生放心,晚生若要清洗君侧,匡正朝纲,自然需要复社的士子们尽一份力。”
张采道:“大人多虑了,昔日天如同我天如创立复社,主要目的在于给文坛士子们有个机会“切磋学问,砥砺品行”,盼望士子所学能“宗经复古,切实尚用”,不要夸夸其谈,不切实际,腹内空有万言,胸中实无一策。至于他们的仕途,却不是我关心的,大人试想,若是复社能为士子的仕途打开方便之门,那岂不成了一个更大的卖官鬻爵的组织了。”
朱震笑道:“先生教训的极是,但晚生对于人才,绝不会根据感情的亲疏去判断。今日晚生前来,除了拜会先生,却另有一事相求。舍弟朱亮,今年二十又四,其人品、才略,先生慧眼,必以查知。听闻西铭先生遗有一女,已到云英待嫁的年纪。晚生高攀,想和先生结成儿女亲家,还盼先生应允。”
张采拂了拂胡须,笑道:“朱亮大人天天来向我们家茗枝请教学问,我还当你是谦虚好学,原来是相中我们家茗枝了。”这一句话只说得在一旁侍立的朱亮满脸通红。接着张采话锋一转,笑道:“以朱亮的人品、才略,倒也和茗枝般配,只是天如先生虽已故去,但茗枝尚有老母在堂,我恐怕做不了这个主。”
朱震笑道:“先生怎么一下迂腐起来了,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茗枝姑娘既然已经败在先生门下,便如同先生闺女一般,你若做不了主,还有谁能做?至于茗枝姑娘家中老母,自然会接来济南,看着闺女过门。我和二弟无父无母、孤苦伶仃,一定会当作自己母亲一般侍奉着。”
张采道:“朱大人把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我再矫情,也让人轻瞧了。”朱亮听到张采终于答应下来,通红的脸上,又露出天真的笑容来。朱震却哈哈大笑道:“先生放心,我二弟和西铭先生结亲,岂能马虎。等天找个好日子,我自然差遣媒人,带着聘礼,风光的去太仓求亲。”却在这时,门外传来一人娇声喝道:“老师,你还没问我的意见就把我卖了,我不服。”
这个声音听得张采和朱震大笑,却听得朱亮心急如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