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晨开始,天空的雨就在天地之间扯出了一条条细长的雨线,绵绵不绝,按说在南方这里这种意境应该是“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一幅浪漫画卷,可是对在大堤上的三营一连来说,这雨却是他们用来诅咒老天爷的根由。
这些天来,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大堤始终在被河水拍打冲刷,根基部早就有些发软了,再加上这样的雨水浸泡,整个大堤就如同一块吸过了水的面团一般,愈发的软了。
三营一连的战士们不辞辛劳,用麻袋片、塑料布将整个大堤覆盖了起来,再把边缘用石块和泥土压实,希望这样,能够减少大堤被雨水浸泡吧。
大堤的脚下,密密麻麻地堆着很多战士们日夜不停做好的沙包,万一大堤有险,可以第一时间将沙包运到需要的地段。
说实话,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曲明俊和所有的干部战士一样,精神都已经麻木了,他们早就谈不上还有什么豪情壮志,有什么畏难避险的情绪了,他们就如同是在一个名为抗洪的大机械上的小小零件,疲倦但不停歇地工作着。但是他们心中始终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人在堤在!
“曲明俊!”连长一路走来,在雨中大声喊着。
“到!”曲明俊歪歪斜斜地站直了身子。
“你、小毛、郭向阳还有其他十五名战士,你们去乘坐那辆江b-05961的卡车,跟着司机前往固河乡协助老百姓撤离。”连长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去帮助老百姓撤离?按说这倒是个相对轻松的活计,只要到了当地,将老百姓一家装车,拉到疏散地点就结束了。总比在大堤上没日没夜精神紧绷着的状态强多了。而且似乎比在大堤上安全多了,连长这次将他们两个三营一连的学员都挑了出来,看来也是有意为之。
“报告连长,我还是留下吧。”曲明俊想了一下说。
“嗯?”连长一愣,“留什么留?这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的。赶紧走,帮老百姓疏散也是咱们的任务,只要你们疏散的快,我们这里也就能早点儿撤下去。”
“不是,连长你看。”曲明俊指了指另一边一瘸一拐的王宏升副连长,“咱们连水性好的就我和王副连长了,可王副连长搬石头的时候把脚砸了,这样他就算水性好也得打个折扣。留下我,万一有险情需要下水的时候我就能起大作用了。”
“要不,让王副连长去好了?”曲明俊看了看连长的脸色,试探着说。
“唉,你啊。”连长摇了摇头,认可了曲明俊的建议,“好吧,一切为了任务。”
“我去了,你注意身体,多喝点儿盐水。”郭向阳走之前专门过来跟曲明俊打了声招呼。
“嗯。咱们驻地见吧。”曲明俊笑着拍了拍郭向阳的肩头。
就这样,王副连长带着郭向阳以及小毛他们总共十八名干部战士,坐着车出发了。
曲明俊他们也没有歇着,继续加固着大堤和大堤上的子堤,他们几乎想尽了一切办法,想把这段大堤变成钢筋水泥的地下工事那般结实,可是这又怎么可能,他们只不过在尽自己的力使大堤稍好一些罢了。
真他妈的想睡一会儿啊,曲明俊扛着个沙包向大堤上走的时候想着。
刚刚到达大堤顶部,曲明俊将酸痛的腰稍微直了一下,立马觉得不对,眼前一黑,身子一下子摇晃起来,身后的沙包一下就将曲明俊扯倒在地,顿时向下翻滚了下去。
真他妈的糟糕,曲明俊刚想到这个就觉得头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上面,顿时昏厥过去。
好在他的身后还有别的战士在,他们立刻扔下沙包,抱住了曲明俊。不过曲明俊的头的一侧有了个小口子,开始汩汩地流血。
当曲明俊醒过来的时候,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轰鸣声,像是有个打桩机在脑子里面轰隆隆的工作着。
“醒了醒了!”曲明俊身边有人高兴地叫着。
曲明俊仔细看了半天,才把摇晃的人影看清楚,是地方派到他们连的医护人员,他现在就在大堤下的医护所所在的帐篷里面。
一侧的一个来帮忙的年纪较大的妇女甚至有些啜泣起来,“他还是个娃娃呢,这么帅的小伙子,这下子可破相了,将来咋办呢?”
曲明俊咧嘴笑了笑,发现自己的脑袋被缠满了白布,估计自己现在就跟阿拉伯人差不多的形象了吧。他坐起来看了看表,自己不过才昏迷了不到0分钟,再过三个小时,就是上级通报的又一次洪峰即将到来的时刻了,说实话,曲明俊还真的没有信心保住这段大堤了,现在这段大堤太烂了,就如同一块豆腐一般,要不是三营一连的战士们给他穿了一件外衣,几乎是一戳就破。
曲明俊挣扎着站了起来,脚底下如同踩了棉花一般,妈的,这还是老子第一次晕过去呢,看来人毕竟是血肉之躯,死活也比不上铁打的机械啊。
医务所内的所有人都想劝阻曲明俊,但曲明俊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多休息,那么大堤上的战士们就要多干,这样不行,好歹自己还代表了军校的风采呢。于是曲明俊自己拔下了输液的针头,坚决走出了帐篷,回到了大堤上。
又过了一个小时不到,大堤一侧的公路上突然传来了车队开进的轰鸣声。连长纳闷地站起身来向着来路看去。曲明俊和战士们也探头探脑地望着。
不一会儿,车队停在了大堤下,一个身材稍胖的武警上尉军官从车上一蹦而下,带着十几名战士拿着各种各样的装备跑了上来。
连长急忙迎了上去,“你们是?”
“辛苦了,辛苦了。”那个武警上尉紧紧地握着连长的手,热情地说:“你们真的辛苦了。我部接到上级命令,前来接管这段大堤,你们胜利地完成了任务,可以撤离了。”
连长一个发怔,我们可以撤离了?顿时他脚下一个发软,武警上尉眼明手快,一把搀住了连长。
“老哥,苦了你们了。你们已经完成了任务,可以撤离了!”武警上尉也像是动了感情,真切地跟连长说着。
连长突然甩开武警上尉的手,几个大步跑到电台那边,要通了指挥部,开始问团里面他们是不是可以撤离了,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终于结束了,几个小战士忍不住跪在地上哭了起来,曲明俊这一刹那鼻子也酸酸的,七天六夜啊,就在这段大堤上没命地干,就在这段大堤上吃、住。回想前面几天的时光,简直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连长一直非常严峻地嘴角裂开了笑容,“好,好,好。我们这就撤。不过,你们怎么才这么几个人?”
是奇怪,武警上尉带来的也不过十几个战士。
“老哥,这段是预定的泄洪区,我们是前来安装炸藥的。”武警上尉解释道。
“哦,哦…”连长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安装炸藥?难道要炸了这段大堤么?曲明俊觉得嘴里面发苦,前一分钟他们还在拼死拼活地加固大堤,这一刻就要看着已经在自己手里面逐渐坚挺起来的大堤被这帮家伙就这么炸掉。简直,简直…
曲明俊也说不上来简直什么,不过心中始终有那么一股不甘和怒气在。
“…好,辛苦你们了!”连长使劲握了握武警上尉的手,“三营一连的所有同志们听着,现在收拾器材,迅速到大堤下集合,我们撤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一点从来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所有三营一连的干部战士们略带着失落的表情,走下了大堤,向着前来迎接的车队走过去。
很快,卡车发动了,战士们都聚在车厢的一侧,有些留恋地看着他们奋战了七天六夜的地方,上面忙忙碌碌测量、打孔、装藥的武警们,很快就在曲明俊他们眼里变成了一个个小小的黑点,拐个弯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当曲明俊他们到达驻扎地后,迎接他们的是一张张笑脸和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喷香的鸡蛋汤。曲明俊他们都顾不上洗漱了,先一人抱着一碗菜吃了起来,吃的那么贪婪,那么幸福。一个礼拜快没吃上新鲜的蔬菜了啊,他妈的,真香啊。
吃着吃着,又有几个新兵忍不住开始掉泪了,顿时带动了一群老兵们眼睛都湿润了。
五班长抱着碗蹲在曲明俊身边,又忍不住说了一句,“孬兵!”
但是曲明俊随后就看到他很是快速隐蔽地抹了一下自己的眼角。
三营一连的战士们吃过饭,正想洗漱的洗漱,回帐篷睡觉的睡觉,突然听到了连长愤怒的吼声。
“放你妈的狗屁,你说什么?狗日的,老子的兵怎么了到底是?”
怎么了怎么了?曲明俊他们急忙围了过去。
只看连长居然双手使劲揪着一个少校的脖领子,嘴巴几乎凑到了少校的脸上,唾液飞溅地在大骂:“你狗日的胡说八道,老子不信,告诉你老子不信。你他妈的赶紧给老子把他们找回来,不然老子掐死你个狗日的。”
一旁还有几个干部正在拉扯着他们两个,指导员也在连长的身后使劲地抱着连长,指导员还带着哭腔地声音喊着:“老张,老张,你他妈的冷静冷静,再问问,再问问啊,是不是误会了。”
到底怎么了?曲明俊还好,可是战士们看到的是这几个干部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连长干架,一时弄不清楚情况,都愣在周围。
连长终于被指导员架开了,他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你放屁,你他妈的放狗屁,老子不信,老子不信啊。老子的兵啊,呜呜呜呜…”
连长干脆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大哭起来。
那个少校终于喘出了一口大气,憋的通红的脸终于缓和了一下,默默地推开几个扶着他的军官的手,走到连长身边蹲下,搂着连长的肩膀说:“好兄弟,好兄弟。确实证实了,是咱们连的兄弟,跟我走吧,团长还在等着你。”
“你他妈的放屁!”连长突然暴怒,一把把少校推倒在地上,愣了一下,然后又带着哭腔说,“放屁呢你,老子车上有十六个兵呢,还有个副连长和个学员,你他妈的放屁。他们不会死的,不会都死的。”
什么?晴天一个霹雳打到了在场所有三营一连的干部战士身上,十八个人,那不就是派出去疏散老百姓的十八个人么?他们怎么了?死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曲明俊眼前突然一阵发黑,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王宏升副连长、小毛,还,还有老郭,怎,怎么可能呢,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指导员突然跳了起来,一脚就把连长踹到了地上,“姓张的王八蛋,你,你他妈的在这里哭个屁啊,赶紧,赶紧跟胡参谋去找团长啊,是不是咱们的兵,你他妈的也得见到了再说啊。”
连长指导员跟着那个少校走了,剩下几个军官留了下来,劝让战士们去休息。可是战士们那还有别的心思,顿时一把把几个军官团团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着,大有不问出个名堂来决不罢休的样子。
几个军官被战士们围在中间张口结舌地说不出来,结果战士们愈发地愤怒起来,甚至开始动上手推揉起来。
很快,几个军官的帽子就被推掉了,军官们在战士群中东倒西歪,而且眼瞅着就要上升到围攻的地步。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曲明俊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快要失控的场面,大吼了一声,“你们他妈的在干嘛?都给我立正——”
一时间,曲明俊的吼声把在场的所有战士都给吼住了,他们不自觉地立正,看着头上还包着绷带的曲明俊。
“都他妈的给我散开!你们还是军人吗?”曲明俊大骂。由于曲明俊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战士们都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开始对他有了一份敬重,也正因如此,曲明俊才能控制住场面。
“排、排长。”五班长嘴唇抖动着,“我,我们想知道,他们,他们到底怎么了?”
曲明俊一把拉开五班长,大吼着,“都他妈的给我散开,他们也是咱们团的干部啊。我帮你们问,行不行?”
战士们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在老兵的带领下,终于散开了,但还是成一个大圈子围着几个军官。
“谁能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曲明俊站到了圈子里面,强忍着心底一阵阵不详的寒意。
几个军官苦笑了一下,领头的一个上尉伸手拣起了帽子,摇了摇头低声说:“他们去疏散老百姓,本来完成任务就可以回来的,可是临时听说又有一个村有几个老人家死活不肯搬走,但去他们村的车队已经把其他的老百姓拉走了,于是他们主动请缨,去接那几位老人家。”
上尉军官手里无意识地揉搓着帽子,几乎要揉烂了它一般,“可是,可是他们还没到那个村子,就在一处沟里碰上了山体滑坡,…等我们得知,已经,已经晚了…”
“嘭——”一声霹雳在曲明俊头顶炸响,曲明俊身子一阵摇晃,差点儿摔倒,但身后还有战士们,他们挡住了曲明俊。
曲明俊斜靠在五班长身上,颤声问着:“你,你们没,没看错吧。那车,车是…”
“没错,是江b-05961。”上尉突然蹲了下来,抽泣着说:“我们找到了他们身上的证件,是咱们团的,是咱们三营一连的,整整十八名兄弟,呜呜呜…我的好兄弟们啊…”
曲明俊身后的五班长突然跪了下来,就这么趴在地上咧开嘴哭了起来,“呜呜呜…小毛啊,呜呜呜,副连长哇…”
顿时,三营一连这里哭声震天,曲明俊也软软地跪坐在地,老班长啊,郭向阳,你,你怎么会这么走了呢?
…
三天后,在三营一连十八名军人牺牲的地点,a团举行了一次送别仪式。
“开枪!为我们的英雄们送行——敬礼!”团长大声吼着。
“砰——”
“砰——”
“砰——”
…
英魂不远,一路走好!
你们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你们将成为长江上的十八座丰碑,永远矗立在这里,永远守护这这里的人民!
…来世,我们还做兄弟…
(
最后祝兄弟们鼠年有‘鼠‘不尽的快乐!‘鼠‘不尽的收获!‘鼠‘不尽的钞票!‘鼠‘不尽的笑容!‘鼠‘不尽的幸福!‘鼠‘不尽的朋友!‘鼠‘不尽的喜气!‘鼠‘不尽的财富!‘鼠‘不尽的甜蜜!‘鼠‘不尽的!‘鼠‘不尽的活力!‘鼠‘不尽的健康!‘鼠‘不尽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