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刚过五点,曲明俊和王缙就被李东宽叫了起来,三人急忙收拾好自己的内务,准备去厨房帮忙。这时曲明俊没想到的是,郭向阳居然也提前起床了,叠好了被子跟着他们一起出了门,李东宽竟然什么也没说,就好像郭向阳跟着去是天经地义的。
等出了宿舍楼的大门,王缙实在憋不住,开口问道:“班长,你怎么也去帮厨啊?”
“嗯,我跟去看看,能帮忙就帮忙吧,你们两个没经过部队生活,别再耽误了事。不过六点还得回来带他们出操。”郭向阳伸手给李东宽递了一根烟,同时示意曲明俊和王缙要不要抽烟?
王缙和曲明俊都摇了摇头,四个人沉默着向炊事班走去。曲明俊心里在反复琢磨郭向阳,本来今天没他的事,这么积极主动的跑出来,难道是要表现给谁看吗?
这早晨的活计可就没那么轻松了,四个人基本都上了阵,连司务长和张班长都加入了,只有负责烧火的小李跑到锅炉哪里点火去了。他们如此这般的兴师动众就是为了揉够全队一百四十多人早上吃的馒头!
昨晚发好的面被小姜从和面机里面一块一块用刀拉了出来,然后搓成长条,再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揪了下来,扔到案板上。看着司务长和张班长两手一手拿一块,很轻巧的在案板上一搓一转,两个馒头就在他们手下成型了。
看到这里,郭向阳和李东宽也有点儿傻眼,这东西可从来没练过。他们在部队的时候,那里的炊事班跟学院的炊事班还不太一样,部队的炊事班是实打实的一个班十几个人,平时根本不需要别的班的人帮厨,更别说郭向阳和李东宽这样从侦察连出来的训练尖子了。
至于王缙和曲明俊,就更别提了,直接就被司务长指派去洗笼屉和垫布了,然后站在一边乖乖等着把馒头整齐地码到笼屉上,就连码馒头,也是张班长吆喝着教了一下,什么要从边缘向中央,什么要疏密相间了这个那个的。
郭向阳和李东宽则是在听着司务长说揉馒头的要诀,说是要用虎口和肉厚的地方,整个手成一个虎爪形状,然后顺时针逆时针都可以,按着面团在桌上一转,一个馒头就出来了。然后二人学着司务长样子,先用右手试着看,好半天才找到了一点儿感觉,虽然揉出来不是很圆,但好歹看上去像是个馒头样子了。
王缙和曲明俊都分别上去试了试,不过这可没那么容易,最后张班长嫌他们捣乱,直接就给轰了下台,继续他们的摆馒头大业。
曲明俊只看司务长和张班长在台上谈笑风生的,手下刷刷地出现着大小均匀,外形美观的馒头,倒是没想到这个厨房的活计都能做出艺术的感觉来,心下生出了几许佩服感。
等到快六点的时候,馒头终于都揉完了,这时候灶台上的两口大锅里面的水也烧开了,郭向阳洗了洗手,匆匆忙忙赶回去出操了。张班长用一口锅的水把小油菜和刚刚送来的豆芽烫了一下,然后几个人齐动手,将三个人才能合抱的大笼屉架上了这口锅。另一口没烫过菜的锅,则下了米做米汤。
这时候司务长也离开了,张班长跑到副食库里面的小灶上面,点火准备熬一下做凉菜的调汁。
“曲明俊,你去火房给小李帮帮忙去吧。王缙和我打扫一下地面。”李东宽看似随意的安排了一下三个人接下来的工作。
听起来好像烧两口锅的火并不是什么难事,哪个男孩子小时候没玩过火啊?可实际上做起来就不容易了,火大火小都有讲究的。曲明俊没去一会儿就体会到了。
虽说不容易吧,但炊事班的小李毕竟是个有经验的,早晨没等曲明俊他们过来,就早早起床把火吹旺了,现在只是隔一会儿看一下火,时不时指挥曲明俊往里面扔一铲子煤保证火的大小。
曲明俊戴着黑乎乎的帆布手套,拎着一把人高的大铲子,心下觉得很无聊,就这么看着小李时不时低着头照看火门。小李长着一张娃娃脸,年纪看起来很小,就像是个十四、五的孩子,估计是因为长年在烧火的缘故,脸上的皮肤显得很粗糙,那双手就更显得恐怖了,皮肤跟老树皮一样,到处是小小的裂口,有些细煤灰在裂口里面简直就像是在嵌在肉里面一般。
“嗳,加半铲子煤。”小李拉开火门,头也没回的说道。
曲明俊半响才反应过来,赶紧应了一声加了半铲子,小李有点儿纳闷的回头看了一眼曲明俊。这才发现曲明俊一直在盯着自己的手看。
小李笑了笑,“没啥,烧煤烧的,咋子洗都洗下不去,用擦手油也不好使。很难看吧。”
曲明俊下意识“嗯”了一声,才发觉自己答应的不对,赶紧岔开话题说:“不是不是,呃,那个,你当兵多少年了?”
“两年多了呢。”小李憨憨的一笑。
“一直在这里烧火?”曲明俊有些好奇。
“没错啊。从新兵连分过来我就负责烧火了,开始张班长教了我几天,还说我学的快呢。呵呵。”
“…你,这都第二年兵了。再有一年就该退伍了吧,难道你就这么烧几年火就退伍回去,亏不亏啊?”曲明俊想象不出来如果是自己当个只烧火的兵会怎么样。
“亏?有啥子亏的呦?这里好歹有大米饭白馒头吃,家里连这个都吃不上。烧烧火,比家里活计轻松多了噻。在家挑个水来回都得走半小时山道呢。”小李又低头看看火门,一脸轻松。
话是轻描淡写的话,可曲明俊听的却是心头一颤,他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孩子,见得最多的就是富豪们奢侈讲究的日子,何尝听说过在社会底层挣扎的人们的情况,就更不要提亲眼见过了?虽然看官方报道,说国内有多少多少的尚未脱贫的人口,可今天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一脸满足的跟自己说在部队能吃上大米饭白馒头,放佛是天大的幸福一般。曲明俊心里面有点儿发堵。
仓廪足方能知礼仪,对一个以吃饱饭为幸福的人来说,你怎么跟他解释什么远大目标,什么壮丽事业,什么娇妻爱子的?在小李看来,可能巴不得在部队烧一辈子火才算遂了他的心意吧?曲明俊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么,没必要;鼓励么,太假了吧。
小李看了看曲明俊皱起来的眉头,裂开嘴笑笑,说:“没啥子的,张班长教我做饭食,等回去我就可以当个厨师的噻,没啥子亏的。再说了,张班长说,任何事情都得有人干的噻,我也是革命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哦。”
“哦。”曲明俊突然想起来昨天张班长的背心,开口问道:“那个张班长,原来也就是做饭的?”
“嗯?啥子意思呦?”小李有些不明白曲明俊为什么这么问。
“哦,我看张班长身上有个背心,写着什么比武留念,那个是谁给他的?”
“啥子给的呦,那个就是张班长当兵的时候挣回来的。要不是张班长有一次训练把腿骨摔折了,人早就是军官了噻,听说他是舍不得离开部队,才又学了做饭食留在炊事班了的。”
…曲明俊剩下的,只有沉默了…
这一早晨紧张的,简直可以比得上打仗了,而且一点儿也不比出操轻松多少,到最后全部完成时,曲明俊实在有些感慨,这准备一百多人的饭菜,还真不是个容易的事情,没有系统筹划,没有分工合作,别说一百人了,连准备十个人的饭菜恐怕都是问题。
等一切都忙完了吃过了饭回到宿舍,这家伙可成了王缙吹牛的本钱,一会儿跟柳梦楼说说这个铲子的大小,一会儿跟张宝山说说馒头是怎么揉出来的。那口气,简直就成了了不得的兴趣十足的经历了,搞得几个没帮过厨的小子倒啧啧羡慕起来。
曲明俊一向独来独往惯了,没跟他们一起凑热闹,脑子里面一会儿是小李的手,一会儿是张班长那身白背心,怎么,怎么越来越感觉自己心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呢?曲明俊想起自己那天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对自我的怀疑,越发心里面如同打翻五味缸一般,说不出酸甜苦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