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国涣此时但感耳中如有无数黄蜂纷飞,“嗡嗡”哄响,皮肉发麻,头脑昏胀,茫坐呆观,恍惚然不知所以。
那条高耸的蟒身挺立了片刻,忽如擎天立柱倒塌一般向后摔去,“扑通”一声,整个蟒身瘫软地上,暴出的双目中已然渗入血来,硕大个蛇头晃动了一下,便彻底毙命了。
冷飞凌安琴收手,回头再看方国涣时,不由大吃一惊。只见方国涣坐在那里,呆呆然,神情漠漠,显是竟未掩耳,空受了自家的夺命琴音。冷飞凌心中大骇,急呼道:“方兄弟!方兄弟!”
方国涣此时从恍惚中缓过神来,茫然地晃了晃头,又用手拍了拍双耳,长吁了一口气道:“我无事。”
冷飞凌见方国涣安然无恙,心中一喜,暗里松了口气道:“好险!”随又惊异万分道:“方兄弟未掩双耳,如何受住了我这琴上的杀伐之音?”
方国涣叹服道:“冷大哥好本事!琴上竟然能奏出如此厉害的琴声!小弟险些受曲不住,后来稳住心神,倒也境感意化去了。”
冷飞凌闻之,惊讶道:“本以为方兄弟能境感我高雅之弹,已是知音难觅了,没想到还能意化我震慑之曲,杀伐之音。”接着摇头惊叹道:“方兄弟化境之高,可和万物!实出冷某意料!”
方国涣抗住了能杀死蟒蛇的龙凤琴音,欣慰之余,问道:“冷大哥如何能在琴上奏出有如此杀伐之曲?”
冷飞凌肃然道:“这是先人为却强敌,防身自卫,从风雨雷电、铁甲杀气中,演化出的一曲‘雷霆天音’。此曲音急声厉,可慑人心神,散杀魂魄,至极时有毁万物之威,自不同于《高山流水》、《阳春白雪》之雅调。”
方国涣闻之,惊讶道:“没想到琴曲之中,竟然有防身御敌之法,杀人毁物之能,真是不可思议!”接着又道:“冷大哥琴声杀伐之威,可否能施于百万军中?”
冷飞凌笑道:“当视百万敌众如山中鸟兽尔!”方国涣闻之叹然。
冷飞凌又道:“不过这曲‘雷霆天音’,杀伐之力甚重,非龙凤琴不能奏出。”方国涣笑道:“若非冷大哥操此琴,此琴也自不能奏出此音。”
冷飞凌闻之一笑,起身拉了方国涣道:“方兄弟既是冷某知音,所谓相逢不如偶遇,烦请到山中草堂一叙如何?”
方国涣闻之喜道:“能再听冷大哥扶琴一曲,当是人生极乐之事,拜访仙居,实为幸甚。”
冷飞凌闻之一笑,负了龙凤琴,然后道:“琴毙蟒蛇于此,不久腐味必发,我等这就去罢。”说完,引了方国涣往山中走去。
行了一程,二人来到了一座山峰之下。冷飞凌道:“方兄弟,此为紫石峰,冷某便山居此间,也是遵先父遗愿,葬骨黄山,故在此守孝三年。”
方国涣道:“冷大哥隐居此地,是为了尽人子孝道,实令人敬服。”这时,方国涣见旁边有一处泉水,水面上散冒着温热之气,不由讶道:“这可是一处温泉?”冷飞凌道:“不错,此泉又名‘灵泉’,传说轩辕帝曾在此洗浴,竟使白发变黑,似有那返老还童之功。”
方国涣惊讶道:“倒也神奇!”近前看时,但见热气轻飘,水清底赤,伸手进去,极是温和舒适。
冷飞凌一旁道:“此泉可饮可浴,久旱不涸,冷某身居此间,每日一浴,全天都感神清气爽。”
方国涣点头道:“冷大哥气质超凡,长发飘逸,乃是得了此水之养。”
冷飞凌笑道:“黄山温泉怡人,方兄弟若喜欢,就与冷某一起沐浴一回罢。”方国涣大喜,脱了衣衫先自跳入水中,感觉果比那客栈中的浴桶里舒服得多。冷飞凌此时也自宽衣入水,二人见彼此赤条条一丝不挂,相视大笑起来。方国涣心中尤自暗笑:“高人也就这个模样!”
二人洗浴完毕,上岸着衣。方国涣尤感精神爽然,不由感叹道:“黄山景色奇秀,风光绝美,是为人间仙境!冷大哥身居此间,尽山水之情,天上神仙也要妒嫉的。”
冷飞凌笑道:“日览山川之秀,观草木之美,自令人胸阔心安,尤生妙境。境由心生,也需借外界之感。”二人随后一路说笑,来到了两间草舍前。
方国涣见了,笑道:“可是冷大哥仙居处?”冷飞凌笑道:“正是,方兄弟请进。”引了方国涣进入室内。
此草舍内虽然简陋,却也洁净,桌椅中置,琴案旁设,且有香炉一盏,此外别无长物。冷飞凌让请方国涣落了座,随后将龙凤琴安置于琴案上,转身取了一盘野果及一壶茶来,谦意道:“山林野居,别无美味,但以茶果招待方兄弟罢。”
方国涣笑道:“如此清淡,正合雅意。”冷飞凌闻之一笑,回身燃了香炉,数缕青烟缭绕飘出,立时异香满室。随后二人对坐品茗,畅谈天下事。
谈笑间,方国涣问教以冷飞凌琴艺之道。
冷飞凌道:“琴乃伏羲所琢,见五星之精飞坠梧桐,凤凰来仪。凤乃百鸟之王,非竹实不食,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伏羲氏知梧桐乃树之良材,奇造化之精气,堪为雅乐,令人伐之。其树高三丈三尺,按三十三天之数,截为三段,以分天地人三才。取上一段叩之,其声太清,以其过轻而废之;取下一段叩之,其声太浊,以其过重而废之;取中一段叩之,其声清浊相济,轻重相兼,正合之用。于是送长流水中,漫七十二日,以应七十二侯之数。后取出阴干,选良时吉日,遣高手匠人刘子奇斫成乐器,此乃瑶池之乐,故名瑶琴,是为琴之始。其形长三尺六寸一分,以应周天三百六十一度。前阔八寸,按八节,后宽四寸,应四时;厚两寸,应两仪,浑成一体,取太极。有金童头、玉女腰、仙人背,龙池、凤沼,玉轸、金微。那微有十二,应十二月,又有一中微,取闰月。先是五条弦在上,外按五行金木水火土,内应五音角徵宫商羽。尧舜时操五弦琴,歌‘南风’诗,天下大治。后因周文王被囚羑里,吊子伯邑考,添弦一根,清幽哀怨,谓之文弦,后武王伐纣,前歌后舞,添弦一根,激烈发扬,谓之武弦先是宫商角徵羽五弦,后加两弦,称为文武七弦琴。非琴心境意相融,形神合一,不能奏出妙曲,感应天地,显象万物,故成琴艺之道尤难。乐器中有‘吹箫引金凤,弹筝唤鬼神’之说,乃是技达形化之境,与灵物通感。而琴之玄妙,仙人不能至极也!”
方国涣闻之,赞叹之余,点头道:“闻冷大哥论以琴艺之道,乃与棋道相似,都是应天而成。”
冷飞凌道:“愿闻其详。”
方国涣于是道:“围棋一道,古传为帝尧所发明,教其子丹朱以敛其性。其三百六十一格应先天河图之数,合周天三百六十一度,黑白分阴阳以象两仪,立四角以按四象。中腹为天,边角为地,统之六合,以应人事。棋势上千变万化,鬼神难测,趣味无穷。不但有明心开智之能,更有那移情易性的教化之功,古今盛行,代有国手。所谓世事如棋,天下人多以胜负输赢论短长,一着赢来千古业,一子争得万世名。真正的棋道,当化合于棋盘内外,以棋济世,方是棋家大德为!”
冷飞凌听罢,点头道:“万物一理,道与术合,琴棋之艺,涵天地万物之奥,育鬼神造化之机,虽少有达其极者,也为人生之雅业。一技之长,但行宇内!”
冷飞凌又道:“琴棋之道,修为之大小,又因人而宜,若为闲时遣兴之娱,学学尚可,以增些雅意。若非天具禀赋,可至精极者,不可以之为业,免废时务,因为琴棋之道,非它艺可比。且琴上又有六忌、七不弹、八绝之说,六忌者,一忌大寒,二忌大暑,三忌大风,四忌大雨,五忌惊雷,六忌疾雪。七不弹者,闻丧者不弹,旁有杂乐不弹,事冗不弹,不净身不弹,衣冠不整不弹,不焚香不弹,不遇知音不弹。故习练琴艺尤难。”
方国涣闻之笑道:“琴上如此考究,冷大哥可遵此六忌、七不弹否?”
冷飞凌笑道:“琴为雅乐,禁人乱奏,故有六忌、七不弹之说,其为古法而已。冷某自操琴抚曲于得意之处,不为其限,若循此训,世上当无弹琴之日,奏曲之时,琴本清心,琴家焉能耐此寂寞。”
方国涣又道:“琴有八绝又怎讲?”
冷飞凌道:“八绝者,取之清奇幽雅,悲壮悠长。琴若抚到尽善尽美之处,啸虎闻而不吼,哀猿听而不啼,自可曲合天地,音应万物。反之,除危去险,止乱避祸,也有奇功。”方国涣闻之叹然。
方国涣这时望了望龙凤琴,不由走到琴案旁,用手轻拨了一下琴弦,随听一种悦耳爽心的清音荡出,方国涣神意一畅,不由大奇。
冷飞凌一旁笑道:“方兄弟倒也与龙凤琴有缘,在此琴上能弹出这种音调者,就是高手琴师也未必如此,看来方兄弟的棋境自能应琴的。”
方国涣又用手摸了摸龙凤琴的龙头处,但感斛手滑润,龙颜欲动,不由自语道:“此龙额若嵌上一珠,更为好看些。”随手从怀中取出一枚天星棋子,递于冷飞凌道:“冷大哥且把这枚棋子镶在龙凤琴的龙额部如何?”
冷飞凌闻之一怔,也自上前伸手接过,不提防小小的一枚棋子竟奇沉压手,如无意中托了块重铁一般,险从冷飞凌指掌间滑坠。冷飞凌当时一惊,反应得极快,手掌一沉之际,五指一并,便将这枚天星棋子着力托住。再看时,方见这枚棋子不但奇沉压手,而且色质异常,圆润刚亮,隐有精光闪动,大异普通的白色棋子,知为奇物,也知方国涣此举乃是别有深意,显对龙凤琴至爱之极,情有独钟。
冷飞凌惊奇之余,诧异道:“此棋子质地罕见,非石非铁,当非人间所有,不知方兄弟哪里得来这种奇物?一子千金不易,实为棋中至宝!”
方国涣笑道:“冷大哥所言却也不差,昔日曾有人欲以一座价值千金的酒楼兑换小弟的一枚棋子。”
冷飞凌闻之,一怔道:“方兄弟可换过了?”
方国涣笑道:“此棋子是小弟的贴身之宝,焉能与人轻易换了。”
冷飞凌闻之,点头道:“如此最好,这般宝物,当有不凡的来历,愿闻其详。”
方国涣于是道:“这种棋子名为天星棋子,乃为天外流星雨坠落而来,惟有百余枚白棋,而无黑子相对成副。”
冷飞凌闻之讶道:“果非世间之物,原从天外而来,不可思议!”
方国涣接着道:“小弟也是偶然间才幸得此棋,一位棋道上的朋友,因见小弟棋上有些修为,故而相赠。此棋是其先人在野外无意中见流星雨飞坠落地,从而获得,是为天外陨石,择其百余枚大小如棋子者,名为天星棋子。小弟不才,在棋盘上悦动其后人之心,也就是那位棋道上的朋友,便承祖训,赠于小弟。”
冷飞凌闻之,惊叹道:“天降棋中至宝,而又宝随其人,真乃是方兄弟的造化!”接着又惋惜道:“可惜不是一副整棋,并且仅百余枚白子,更不够一局之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