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迁划船载了谷司晨、罗坤、葛云湘三人远离君山渡口,待去得远了,便停船不行。时间不大,刘老爹的渔船赶了上来,两船接近,刘老爹道:“小龙王约老汉到此,做些什么名堂?”米迁道:“现有一件急迫之事,烦请刘老爹相助。”刘老爹道:“今日反正也做不成什么事了,权当侍候小龙王一回吧。”米迁笑道:“多谢老爹成全,现请老爹把我的两位朋友火速送到巴陵,事成之后,必有重谢,管你老爹下半世快活受用。”刘老爹道:“能见小龙王在水里走上一回,老汉便足矣了。”米迁一笑谢过,随即请了葛云湘、罗坤二人到了刘老爹的船上。
谷司晨叮嘱了罗坤道:“坤儿,好生照顾了葛先生,不得有何闪失。”罗坤应道:“师父但请放心,有弟子在,保无差错。”葛云湘一旁道:“今有谷兄和米迁去拖住土龙岛的设伏之盗,葛某与罗小侠去巴陵搬兵,那贼人做梦也想不到会有奇兵天降。”罗坤又关切道:“师父与米贤弟此去危险万分,可要小心了。”葛云湘道:“放心吧,你师父是陆上的猛虎,有米迁这个水中的龙王配合,不会轻意失手的,过不了多久,巴陵的援兵就会赶到。”那刘老爹一旁惊道:“几位可是官家老爷,去巴陵调兵来打水盗的?”葛云湘知道此时没有必要隐瞒,便道:“洞庭匪患,过了今日便可断绝,百姓不再受其苦了。”那刘老爹惊喜道:“如此可是洞庭万民之福。”精神一振,驾着渔船疾速而去,米迁与谷司晨也自放船去了。
刘老爹驾船载了葛云湘、罗坤二人,小船一路飞驰,不多时便已到了巴陵,已是望见那座天下闻名的岳阳楼了。罗坤自无心观赏,船距岸边还有十几米远,道声:“葛先生,我先去了。”身形一跃而起,落地后疾驰而去,葛云湘、刘老爹二人见了,惊异不已。
罗坤寻到了巴陵守备常于道的官邸,往里就闯,守护的兵士见了,惊呼一声:“拿刺客!”纷纷上前拦截。罗坤用手挡过一条刺来的长枪,大声喊道:“我有要事求见常将军,尔等勿要拦我!”接着双掌齐发,震断一排长枪,并不伤及兵士,随即收身一跃,从众兵士头顶一纵而过,府第立时大乱。
罗坤闯进门内,击退了近身的兵士,正不知如何寻那常于道时,忽听有人喝道:“何人大胆,敢闯我府第?”罗坤转身看时,见一侧房檐下站着一位中年武官,说了声:“是常将军吗?”身形随即欺至常于道面前。常于道一惊,双手前探,欲抓罗坤肩臂。罗坤身形一缩避过,顺势把葛云湘的告急血书递在了常于道手中,闪立一旁施礼道:“在下罗坤,奉葛云湘先生之命,速请常将军发兵湖中灭盗。”
常于道一抓而空,暗叫了声好,忽听罗坤所言,不由一惊,忙止住了欲上前围攻罗坤的兵士,急看血书。看罢,大吃一惊道:“葛先生在哪里?”罗坤道:“现在湖边舟中,随后就到,事情危急,请将军火速发兵。”常于道忙对众兵士道:“击鼓升帐,发兵湖中剿灭水盗。”
常于道接了葛云湘十万火急的盗情血书,不敢耽搁,立刻调遣兵马,命副将曹干领兵五百,随同葛云湘、罗坤发兵君山朗月山庄,直捣盗巢,势必拿住化名何飞雁的盗首顾康之。常于道则亲率八百水兵,直袭土龙岛,灭水盗主力,援救拖缠住水盗大部的谷司晨、米迁二人。一时间,巴陵全城惊动,百姓奔走相告,洞庭一地的渔民百姓,素受盗苦极深,今见发兵捕盗,各自踊跃参战,自发组织了三百多名年轻力壮者,手持棍棒鱼叉,要求随军助战。常于道见之大喜,便命一百人收归自己队内,二百多人归于副将曹干指挥。军情十万火急,船只一时不齐,刚贴出布告征船,早有几十条大小渔船前来相助,随后一声炮响,两军急发。
伐朗月山庄一路,一至君山渡口,众兵士一声呐喊,奔上岸来,直扑朗月山庄,集上百姓一时惊散。朗月山庄诸盗从未提防有官兵突至,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副将曹干依了葛云湘之计,让罗坤领兵攻打正门,自引三百兵士四面包抄,堵封后门。罗坤首先率兵攻进了庄门,手中持了一条长棍,四下飞舞,挡者无不应声倒地。立时间,朗月山庄内杀声一片。
庄主顾康之见事发突然,此时不由暗叫了声:“苦也!”原来庄中仅剩了五十余名能打斗者,大部人手都调往土龙岛了。顾康之见大势已去,带了十余名心腹死命冲出,不曾想迎面遇上了葛云湘。顾康之一见葛云湘,知道事情都坏在他的身上,不由肝胆暴裂,双目立赤,一声怒喊,砍翻了几名兵士,扑向葛云湘。
那葛云湘忽见顾康之发了疯似的冲向自己,吓得立时惊叫道:“罗小侠救我!匪首顾康之在此。”罗坤闻声,见那顾康之不顾一切地扑向葛云湘,不及近前相救,长棍立时脱手飞出,棍端点在了顾康之的腰眼上,顾康之随即向前跌倒,动弹不得,立有几名军士拥上前,将顾康之捆了个结实。葛云湘此时已是惊吓得脸色苍白,无了血色,好半天才缓过劲来。顾康之被俘,庄中诸盗,树倒猢狲散,纷纷束手就擒。曹干命人将庄中的男女老幼一起缚了,等候发落,然后查封庄中财物。罗坤见朗月山庄已平,担心土龙岛那边师父与米迁的安危,便辞别了葛云湘、曹干,前去增援。曹干便令一百兵士同行,听命罗坤指挥,罗坤心中焦虑,奔至渡口上了船只,催促兵士火速急进。
此时,在朗月山庄的一处隐蔽的洞穴里,发现了大量的金银珠宝,撒得满地皆是,显是一时忙乱,来不及运走,直把曹干与众兵士惊得呆了。那曹干骂了声:“妈妈的!不知劫了多少船,才能达这许多?”随即命令道:“严格点数,全点查封,不得私匿,违者严惩。”
葛云湘这时在顾康之的书房里帮助查封契卷文书,无意中见一面墙壁有异,便命人刨开,发现是一处夹壁墙,内无他物,仅放了一册厚厚的书卷。葛云湘取出来随手翻看,忽地一惊,忙回身辞退了众人,自把书房的门关了,逐页细看。这是一本洞庭水盗花名册,上列姓氏名谁,家住哪里,何时参与过什么买卖,分赃多少,都详细笔录。忽见有几处人名,着实让葛云湘吃了一惊,回头见左右无人,提起笔来给划掉了。再往后翻看,又见有几处熟悉的名字,葛云湘沉思了一下,也就随手翻了过去,有的则不假思索,提笔划掉,但将划掉的名姓及记录强记脑中,看完后,摇了摇头,便把这本名册揣入了怀中。
葛云湘在书房内又四下查看了一番,偶见一侧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卷,近前细观,竟是唐人吴道子的传世真迹《五僧诵经图》。葛云湘此时犹豫了片刻,回见四下无人,猛地一咬牙,下了决心,走上前摘下卷起,掀起长袍,缚在了小腿上,随后又从怀中取出了那本名册,将顾康之一侄儿的名字划掉,点头自语道:“你是灭门之罪,今取你一画,救你一亲吧。”复把名册怀中藏了,接着心安理得般地走出书房,对院中忙碌的众人道:“细加查点了,不得丢失任何东西。”
顾康之等庄中诸人这时都已被缚置于院中,见葛云湘经过,顾康之便大喊道:“葛云湘,顾某平时待你不薄,为何这般加害于我?”葛云湘闻之,便停下脚步,摇了摇头叹道:“顾康之,葛某曾念与你交厚,故上门好心规劝,希望你洗心革面,从此悔过,你不但不听,反而叫人在湖上截杀于我,以灭口实,实是辜负了葛某的一番好意。现在,常于道将军的兵马恐怕已把你所设的伏兵都歼灭了,你有今天的这般下场,也是你自家为盗所种的苦果,怪他人不得。”顾康之闻之一惊,知道事情全部败露,又气又急,张口怒骂,看守的兵士忙用棍棒止了。葛云湘摇摇头,大步走开了。
朗月山庄被官兵攻下,君山一地的百姓齐来观看,万没有想到为害洞庭湖上的水盗巢穴竟在朗月山庄,盗首何飞雁竟是庄主顾康之,众百姓惊异之余,一时间议论纷纷。一位老者摇头叹道:“那顾康之不耕不种,虽接了他祖上的家私,也不至于如此豪阔,敢情都是抢劫来的,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一年轻人愤然道:“千刀杀的,竟被他隐藏了这许久,这些年来,不知被他害了多少人。”又一人道:“水盗为害湖上多年,今被铲除,真是大快人心,此番听说是沙洲岛葛家村葛云湘先生报的官,并且带兵抄的朗月山庄,葛先生为地方除此大害,功德无量!”另一人又道:“听说葛云湘老爷与那顾康之平日里也是往来交厚的,今番此举,必是葛云湘老爷发觉了顾康之罪恶勾当,先前假意结交,待摸清底细后,才大义灭亲,告官发难。”围观百姓,多点头称是。
这时,一个卖肉的二汉旁边道:“顾康之为盗固然该杀,可是葛老爷平时与他饮酒交游,亲兄弟一般,既然报官也就罢了,又何必带兵亲自抄了人家,我看这葛老爷也不算个地道人。”此言引得一人怒道:“葛云湘先生灭盗为地方除害当居首功,你如此说话,可是和那些水盗有关系的?做过一回两回害人的勾当?”另一人道:“必是得了顾康之的好处,与水盗串通一气的,我说呢,你的猪肉船在湖上从来没被劫过,当是一伙的吧?”那二汉见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惹起了众怒,便缩着头,蹲在一旁不敢出声了。那些平日间受过朗月山庄好处的人,惟恐受了牵连,忙躲开了。朗月山庄周围人山人海,人群中不免有些躁动,曹干恐有人趁乱哄抢劫走人犯,命军士严加防患守了庄门,严禁出入,以待常于道兵马的到来,同时贴出告示,安抚百姓,示之盗患已除,百姓当协助官府维护秩序,举报漏网者云云。
且说罗坤率领一百兵士乘船向土龙岛方向增援而来,远远望见兵船上旗帜飘扬,官兵们正往大船上押解人犯,水中不时漂来残板断木,一些还沾有血迹,显然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杀后,战斗已经结束。罗坤四下寻望,没有看见师父谷司晨与米迁的身影,心中不由大急。常于道见罗坤领兵来援,忙乘船迎了上来,二人互见了礼,常于道闻朗月山庄已定,盗首顾康之被擒,不由大喜。罗坤随后问起师父与米迁二人,常于道敬佩道:“谷大侠武功高强,令三军敬服,本将军率兵来时,见谷大侠与一少年,正水上水下地与百余名强人激战,已是把群盗拖住了。本将军便命兵船四下围歼,群盗见大军突至,四下逃窜,除两名悍匪乘一条小船死命逃脱下,其余众盗全部被歼或被俘,不曾走了一个。谷大侠为免除后患,与本将军招呼了一声,便和那少年乘船追下去了。”
罗坤听罢,忙到被俘的水盗中查看,单不见了刘松、狄彪二人,问清了师父追击的方向,便欲前往。常于道忙命一名善使桨行船之人,配了一条轻舟快船,载了罗坤疾速而去,接着又命五十名军士乘了两艘大船随后跟进支援。
罗坤乘快船追出数里,始望见前方有三条小船,一条小船上仰面躺着两个人,显是被点封了穴位,动弹不得。另一条船已在水中翻覆露底,谷司晨独立其上,正与另外一条船上的一位马脸麻面之人对峙着。罗坤此时不由大惊,因为那人正是几天前在湖边一渡口处见过的以腿驱船之人,心中讶道:“看来此人便是群盗所推崇的铁水鹰。”
这时见那铁水鹰双腿转动,驱船向谷司晨攻来,谷司晨身立覆船之上,脚下本已不稳,铁水鹰船进波动,荡得覆船更是摇摆不定。谷司晨情急之下,脚尖一点覆船跃起,但向那铁水鹰的船头落去。铁水鹰见状一惊,抬腿上踢。谷司晨身处半空,见铁水鹰一脚上踢阻了下落之地,因见此人竟然以腿驱船,知腿力异常,不敢硬受,身形即在空中旁翻,斜落船侧,右手两指在船舷上一扣,身子一横,左脚随即搭住船沿,竟在船外把身形稳住了。铁水鹰一脚踢空,忽见对手身形一翻旁落,反贴在船沿上,立时一惊。
谷司晨待身形一稳,左手剑指疾出,封点铁水鹰小腿外侧足三里穴。铁水鹰见之大骇,立收右腿于左,避过来势,随即腰腿扭动,竟把那小船原地驱转起来。谷司晨见降他不住,尤处险境,只得就小船急转甩脱自己之势,顺势一拍船弦飞起,身形随在空中一转,三踏水面向十五六丈外的、正向这边而来的、罗坤所乘的船头落去。一踏水点足尖,二踏水沾足底,三踏水浸右足鞋沿,而左脚已落于船头之上。铁水鹰见了,不由脱口赞叹道:“好一个燕子三掠水!”见对方有援兵来,便双腿驱动小船,疾驰而走。
谷司晨立稳船头,见铁水鹰远去,摇头叹道:“此人腿具神力,在水面上竟奈何他不得,就由他去吧。”罗坤见师父安然无恙,心中一松,随又急问道:“师父,可见米迁?”谷司晨一怔道:“适才我点封了两名欲逃走的强人的穴道,船翻落水,米迁自去水中把他二人提拿上来,这会儿又去了哪里?”
话音刚落,忽见远去的铁水鹰的轻舟在水面上剧烈摆动,停止不前,似被什么东西在水下绊住了一般。铁水鹰以腿驱转了数下,挣脱不开,不由大怒,一脚猛踏,竟将所乘之船震散了架,随即跃上一块船板,身形时起时落,顺势踏板滑水而去。接着见湖面上水花一翻,米迁从水中现出头身来,见铁水鹰逃脱远去,摇了摇头,回游而来。罗坤见了大喜。
谷司晨这时笑道:“你这位朋友,水里果然好本事,官兵未到之前,在水中掀翻了七八条贼船,多亏他在水里策应,否则为师是很难在水面上应付那些水贼的。”米迁这时游到了船边,罗坤高兴地把他拉了上来。米迁连连摇头道:“可惜,可惜,让那怪人跑了。”谷司晨笑道:“一个是水上的鱼鹰,一个是水中的蛟龙,也算是个平手。”米迁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道:“这个怪人好是厉害,见我在水里摇掀小船,一时挣不开去,为了尽快走脱,竟然自破船身,拣了一块船板去了。”
谷司晨赞叹道:“以腿驱船,已是罕见,空凭一块木板在水面上以腿力和技巧滑行,却也未曾闻过,可见江湖上奇人异士的本领,常出我们想象的。”这时,后面两艘兵船赶了上来,自把那刘松、狄彪二人绑了,众人随后驱船回转。谷司晨闻朗月山庄已定,顾康之被擒,便放下心来,自是摇头叹道:“那顾康之也是洞庭一地的名士,可惜误入歧途,以至招此杀身灭门之祸。”
待与常于道的兵船汇合一处,常于道自对谷司晨、罗坤、米迁三人协助剿匪灭盗,尤为感激,请于主船坐了。船队一路到了君山渡口,众百姓听说在湖上已将水盗全部剿灭,欢庆不已,列队相迎。常于道自命兵士把顾康之等一干人犯押上了船,复命副将曹干率兵驻守朗月山庄,一切财物严封,等候发落,又请了谷司晨、葛云湘、罗坤、米迁四人同回巴陵,备案取证。常于道见人犯众多,并且有顾康之在内,恐途中有变,自请谷司晨、罗坤、米迁三人在俘虏船上守了,其余兵船则布在四周护航。顾康之见了被俘群盗,长叹一声,闭目不语。
常于道在主船舱内对葛云湘说了些感激的话,洞庭盗患多令常于道困扰不已,今见一网打尽,尤为高兴。葛云湘这时见左右无人,从怀中掏出了那本名册,递上前道:“今日常将军已立了大功,葛某现与将军一样东西,再立奇功一件。”常于道接过名册,看罢大惊,名册所列二百余人,今所捕获的有一百六七十人,还有三四十人在案未捕。葛云湘献计道:“今番发难,虽网大半,恐有漏网之鱼闻风而逃,事不宜迟,斩草须除根,只要照名册抓人,保无遗漏。”常于道点头称是,即命亲兵十余人去俘虏船上把群盗姓氏逐一问记,以及湖上、山庄一战被杀的水盗名姓。
顾康之见官兵未审而急于先问明众盗姓氏,心中不由一凉,明白了怎么回事,自知一切都完了。常于道把捕获群盗的姓氏与名册逐一对照后,把剩下的三十八人名单单列出来,唤了心腹之人,各带兵士,立即乘船分路出发,照单抓人。常于道偶见名册上有用重笔划掉者,也未在意,以为是盗中先死者。
到了巴陵,满城轰动,百姓争相来看,人心大快。有人在被俘群盗中见到了相识之人,不是朋友,便是亲友,不由各是惊骇,掩面急退,恐受株连。那常于道也自精明,知道案情重大,便连夜分堂急审,并快马飞报长沙太守朱为晴。长沙府立时震动,一面表奏朝廷,一面派官员赶巴陵陪审。在第二天天亮之前,那些派出去照单捕人的兵士各带人犯而回,不曾走脱了一个,常于道大喜,分赏了众人。这些后捕来的人犯开始大喊冤枉,百般抵赖,常于道大怒,命人照着名册所录,高声念了每人所犯的罪状,众盗这才惊惧,纷纷俯首认罪。
顾康之见大势已去,自是一一招供了。审后才知,顾氏祖居六世洞庭,世世为盗,“洞庭十年一盗乱”,便是其顾氏所为。然而到了顾康之的父亲顾百川那里,积财甚丰,已是厌倦了水盗生涯,便暗自金盆洗手,改邪归正,并极力培养顾康之学文习礼,与名士交游,想从此断绝顾氏匪盗根源,令子孙安心度日。不曾想顾百川一死,顾康之头几年还算个样子,谈诗论文,弄些风雅的韵事。后来无意中发现了顾百川忘记焚烧的一卷“英雄名册”上列姓氏及联络的方法。顾康之好奇心大起,依名册所列,招集顾氏旧部,化名何飞雁,又做起了水盗勾当,因以朗月山庄慷慨好施的庄主身份为掩护,广交名士,多年来无人能识破其真面目,不曾想却栽在了他的至交好友葛云湘的手里,也是为恶太过之故。
至于铁水鹰,审过顾康之才知晓,此人是顾康之的父亲顾百川早年曾施恩的一位洞庭居士,年轻时也干过水盗行当,后来便洗手不干了,不列顾康之所录的名册,更没有与顾康之共过事,此次是为了报顾百川当年之恩,才替顾康之出手,虽不是同犯,但助盗也是有罪。按顾康之所供地址,常于道发兵湖中一座小岛上的渔村捕拿他时,早已人去屋空,不知了铁水鹰的去向,常于道便空发了一纸海捕文书了事。
以顾康之为首的水盗,为害八百里洞庭,所做大案无数,依名册所录与各人所招之供,论其情节,所捕群盗二百一十七人当中,伏诛者一百四十三人,其余皆判重监。朗月山庄的仆役、丫环及女眷,尽行遣散或官卖,全部财产与山庄作为赃物充公。行文上报长沙府,长沙府又奏请朝廷,皇上旨意下,准巴陵官员所判,常于道剿匪有功,提升长沙守备,其余有功人等,各行封赏。尤对洞庭名士葛云湘,因发现盗情并且举报有功,更行重赏,除了金帛之外,把整座朗月山庄也赏赐了他。
谷司晨、罗坤、米迁三人也各得封赏,药王师徒不受,把赏金都赠送了米迁,米迁推辞不过,只得谢过受了。米迁随后又把赏金分了一成给那位驾船送葛云湘、罗坤去巴陵搬兵的刘老爹,那刘老爹却无福受用,守了大堆的银子,高兴得不知怎么花费用度才好,乐极生悲,竟然一命呜呼去了。因刘老爹无儿无女,反留给了平时不相往来的侄儿,那小子本是个混账的穷光蛋,自得了刘老爹的遗金后,从此却愈加张狂起来。
葛云湘虽得了若大个朗月山庄,但是心里虚得很,自不敢把家搬来去住,又不好变卖,知道药王师徒是两个游走天下的散客,不便赠送,索性白白赠与了米迁,做了个大人情。米迁一时间成了朗月山庄的主人,便接了米翁,祖孙二人高高兴兴地住了进去。谷司晨对葛云湘此举也自赞许,师徒二人在葛家村住了几日,因罗坤挂念米迁。师徒二人便别了葛云湘,前去米迁的朗月山庄,葛云湘挽留了几句,也就由他们去了。
待药王师徒一走,葛云湘便书了七八份请柬,分别请客来聚,每来一人,但单邀于书房中闭门谈话,那些人在离了葛家村时,皆面呈慌恐。不数日,竟然都各自带来几船礼物,拜访葛云湘,那葛先生便大咧咧地说了些不必如此客气之类的话,来者不拒,全部收下。从此以后,那些人在葛云湘面前俯首贴耳,唯唯诺诺,年节都有船载着厚礼送来,葛云湘倒也没有做出什么过头的事来,家业愈兴而已。
米迁住进朗月山庄后,邀了一些平日里相识的贫困渔民同来居住,那些人有幸来享受大富贵,自是感激不已,皆把米迁当作庄主、主人来看,唤米翁为老太爷。然而米翁见这些人到了庄上后,都舍了先前的营生,大模大样地做起庄客来,心中不快,自家每日里仍旧去湖中捕鱼,米迁劝阻不住,只得一笑,任他去了。米迁随后请了一位怀才不遇的旧交、叫陆宇衡的落弟秀才来做管家。那陆秀才倒也有些治家的本事,来了不到数日,便把庄中上下治理得井井有条,增加了些仆役、丫环,还备了些事情叫那些庄客去办,办好者赏,不利者罚,庄中上下自对他敬畏起来。米迁见了,心中欢喜,乐得做一个闲神仙,无事时,便把这座已属于自己的朗月山庄,里外查看了个遍。
这日,米迁在厅中与陆管家饮茶,商量日后做何生计的事,免得一庄人坐吃山空,尤其是近日,又有一些平日相识的来投。此时,门人来报,谷司晨、罗坤师徒来访。米迁闻之喜道:“这两日刚安定下来,准备差船去接的,没想到罗大哥他们先来了。”起身欲跑出去相迎,忽又停下道:“不可,不可,现在不比往日,礼节上应隆重些才是。”转身对管家道:“陆兄,庄外来了两位重要朋友,你我能在此做主饮茶,都是他二人灭盗之功,须有个样子欢迎他们才是。”陆管家闻之大惊道:“既是灭贼的英雄侠士,又是主人的朋友,自当大礼相迎了,一切交给我吧。”米迁大喜。
谷司晨、罗坤二人在朗月山庄的庄门前候了一会,忽见庄门大开,杂七杂八地跑出一群人来,到了门外,你推我搡地往两旁一分,自把药王师徒看得一怔。随见里面郑重其事地走出一位中年人来,谷司晨见了,心下异道:“难道朗月山庄又另换了主人不成?”罗坤也自惑然。
此时见那人走到一半,忽往旁边一站,正直子身子喊道:“迎接贵客,米庄主到。”这才见米迁穿了一件白袍出了来,走了没几步,便忍不住欢呼一声:“罗大哥!谷先生!”随即飞跑过来。药王师徒这才回过味来,相视大笑。罗坤对跑到近前的米迁笑道:“米庄主好威风,摆出这么大的排场,可别学了顾康之做起强人来,否则你只要往洞庭湖里一钻,天下可就无人能拿得住你了。”米迁脸色一红,大窘道:“罗大哥与谷先生见笑了,本想隆重一些欢迎你们的,谁知却弄出这般光景来。”随后把药王师徒热情地让进了庄内。那陆管家见庄客们不成个体统,知道日后要加强训练才是,否则真是丢人不起,一挥手,自令众人散去了。
米迁把谷司晨、罗坤二人请至厅中落了座,即有仆人献上茶来,谷司晨见朗月山庄已是新人换旧主,感慨之余,也自欣慰。米迁这时屏退仆人,关了厅门,回身道:“这两日准备差船去接罗大哥与谷先生的,因有一事,非二位不能说,还请谷先生拿个主意。”谷司晨闻之,微讶道:“米公子有何事?但讲无妨。”
米迁轻声道:“昨日我在庄内发现了一处洞穴,本是顾康之以前藏匿赃物的地方,现已被官兵搜得空了。此洞穴倒也深些,在尽头处,有一汪两米见方的水池,我觉得有些古怪,便想探其深浅。谁知下潜了三四米,黑暗中触觉到内有一洞旁通他处,于是循洞前游了五六米,最后发现前方竟是一处宽大的水窖,隐有发光之物,似存放有东西,用手触摸,各俱形状,轻重不一,可谓无数。还摸索到了一只铁箱子,独放一旁,心知有异,不敢乱动,但拿了一样东西上来。”
米迁说完,于旁边的木柜内取了一红布包,放于桌上打开看时,里面是一块金锭。谷司晨托起细看,不由讶道:“这是一锭赤足精金,成色实为少见。”罗坤一旁惊奇道:“原来贤弟发现了一处宝藏!”谷司晨道:“闻顾氏一案,其祖上六世为盗,看来此水窖内的财宝是顾康之的先人所藏,而他并不知洞中另有一处水洞的。”米迁道:“水窖内还有许多他物,数量甚丰,晚辈见此事非常,不敢擅动,故请谷先生拿个主意。”谷司晨感叹道:“这是天意,此宝藏不给顾康之,更不给葛云湘,单单让你发现,并且照你所说,此水窖内水洞曲折,常人是进出不了的,米公子宅心仁厚,所以老天独赐于你,自家收藏了吧。”
罗坤一旁高兴道:“恭喜贤弟,得了朗月山庄,又探寻到了这般宝藏,日后便做一个大财主了。”米迁摇头道:“这是顾氏历代先人为盗所积之财,不知有多少性命在里头,我私家独占,于心不忍。”谷司晨闻之,心中赞许,于是道:“富贵本命中注定之事,想拿拿不来,想扔扔不了,如今洞庭盗患刚绝,米公子又新主朗月山庄,自有许多难以预料的事会发生。当前之际,此事切不可声张,以免旁生祸端,米公子但以此财济世救贫,也是循了天道。”
米迁道:“既然如此,我权且保管吧,其中有一只奇怪的铁箱,不知内有何物?明日但把它弄上来,大家看个新鲜吧。”米迁随后设宴款待药王师徒,又复谢过所赠的灭盗赏金,对谷司晨、罗坤二人淡泊名利,视钱财若无物,米迁心中敬服万分,庆幸交识,欣慰不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