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务府的人素来是看不清这些伺候后宫嫔妃的太监们的,就算朱执义是慈禧太后跟前的红人,对着慈圣有救命的大恩,这位主事官也丝毫不惧,“公公您不能说,这内务府瞧着是家大业大,可摊子摊的太大了,这源头,我想来想去,总是怪那昔日的善财童子安德海,如果不是他搞了这么多的厂子出来,只怕如今也不会这样的拮据,我且告诉你,是有一笔银子留着,只是这银子不能动,”那个主事看上去绝类忠肝义胆的铮铮忠臣,“预备着慈圣寿月开销的,除了这笔银子,”他摊摊手,寿月就是十月,这是慈禧太后的生日所在月,“别的地方是一分银子都拿不出来了,朱公公如果不相信倒是可以查一查帐。”
朱执义跺脚,“你也别和我犯浑,这里头的猫腻多了去了,打量着我都不知道呢?我瞧着你们,”他用手指了指在座的一群面色各异的人,“平日里吃饱喝足,吃拿卡要,都死命的往着自己口袋里捞钱,怎么今个要用钱了,你们拿不出来了?我告诉你,内务府的这些工厂都要有大用,预备着八旗所用的!你敢拦着吗?”
“公公您这说的什么话,我那里敢拦着,我有几颗脑袋敢拦着呢?”那个胖子主事倒是比朱执义看上去更像太监,说话阴阳怪气的,“您若是不信,来来来,”他指了指案上的半人高的账本,“今年的账本都在这里,您自己个翻一翻就知道了。不是咱们不给钱,只是没钱了,咱们都是廉洁奉公的,不存在着什么贪污受贿的事儿!公公你若是再乱讲话,”主事的话语阴冷了下来,“我也只好请您出去了!您是伺候西圣爷的人,我们不敢得罪,但是内务府这里的差事,您说了不算!”
“哦?”殿外响起了一个清冷的声音,“他说了不算,那我说了算不算啊?”
殿门咿呀被打开,外面的阳光甚大,殿内的人一时看不清,但是看服制应该是太监,这时候内宫里头那里还有什么有权柄的太监,有权的太监都跟着慈禧太后南巡了,内务府的这个官员不由得大喝一声,“什么人敢擅自闯南熏殿!要知道这里头可是内务府的机要重地,轮不到闲杂人等乱闯!”
“我是闲杂人等?”来人冷漠的复述了一遍,“你的胆子不小。”
大家的眼睛适应了一下,才发现是一个三十多岁皮肤黝黑的太监走了进来,他生就一双桃花眼,眉角飞翘,十分风流,虽然皮肤黝黑,容貌确实美艳,但脸上是一点笑容都没有。
不少人显然是认出了此人是谁,连忙站了起来,朱执义见到了此人也似乎得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上前就拉住他的袖子,脸上露出又惊又喜但也夹杂着悲伤的表情,“小安子,你回来了?”
安德海看着朱执义,原本冷峻的面容犹如冰山解冻,露出了一点笑意,“是啊,我回来了。”
说了此话,他也不再理会朱执义,“我瞧着你倒也是个后进,怎么居然敢这样的放肆,”他袖手背在身后,上下打量着这个官员的脸,“不仅指摘前任,更是要污蔑慈圣,我问你,慈圣的心胸最是开阔,去年就因为战事说明,战事不结束,绝不庆祝圣寿,你倒是好,借着说操办生日来扣留银子,一来不顾全大局,二来朝着西圣爷身上泼污水,居心可恶!”
“我倒是谁,原来是被赶到广西养珍珠的安德海安公公啊,”那个主事官耳边有人说了不速之客的身份,原本大吃一惊的他这时候镇定了下来,微微冷笑,丝毫不会觉得安德海的如何诛心,“您不在广西享福,怎么又回宫了?咱们这些人体谅安公公,想着合浦那里天气四季都很暖和,最适合养老了,怎么今个有兴致回北京了?要知道北边不如南边,风沙大,容易闪到舌头,再者说了,我们这些人都是忠心侍奉西圣爷的,不像安公公您,还脚踏两只船,和外头那些人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这泼污水三个字,我实在是担当不起,原字奉还。”
安德海哈哈一笑,“我回京是西圣爷的旨意,怎么着,您要当西圣爷的家吗?还有我和谁干系不清楚,都轮不到你来说话,太监都是西圣爷处置的,西圣爷要我在南边养珍珠,我就老老实实的养珍珠,要我死,我自然二话不说就去死,要我回京,我自然就回京,”他慢慢走上前,逼近了那个内务府官员,“要我管内务府的工厂,那么我当然要继续管着!”
那个官员这时候才露出了一些惊恐的表情,显然这样的话儿安德海是不敢作假的,他必然有圣谕在身,这些账本瞒的了朱执义,却是瞒不了这个素来以理财著称的安德海,“你就算有西圣爷的旨意,但是内务府就是这点银子在,说破天也拿不出来银子来。”
“内务府没有了银子?真真是天大的笑话,”安德海连连冷笑,他环视四周,不少人不敢和他对视,纷纷心虚的低下头去,“内务府的厂子最赚钱,这一点,这么多年都是如此,我才离开十年,你告诉我这些厂子就都不赚钱了?还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真是搞事该死,”他拍了拍边上的账本,“你们这些人啊,太不知足了。”
他摇了摇头,拍拍手,外头进来了四个侍卫,“内务府的厂子事关八旗大计,轮不到你们这些狗东西糟践,来人,”安德海看上去十分骄纵,无视规矩,直接了当的下令拿人,“把这个哭穷的人押下去,先在南熏殿前打一百下板子,然后丢出去,他叫什么名儿?算了我也不想知道,拉出去打吧。”
四个侍卫响亮的应了一声,上前拉住了那个胖子官员,胖子官员十分惊恐,一百下板子,不用吩咐“用心打”都可以直接活活打死,他剧烈的挣扎着,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放肆!安德海你放肆!我是内务府正五品的员外郎,若是有罪,都察院弹劾,三法司论刑,这是规矩!再不济也是宫里头的主子下令处罚,再怎么着,轮不到你一个太监来处置,什么时候官儿轮到太监处置了!”
边上一个旧日就在安德海手下当差的官员站了出来,脸色为难的说道,“安公公,他说的没错,内务府的差事您自己可以管去,可他这个身份,您可不能擅自处置,这事儿不好做差了。”
“这话倒也说的在理,我进来和你絮叨了这么久,就这么一句话还算是在理,只是你这样跋扈的人,怎么这会子就开始讲规矩了?”那个胖子被拉到在地上,安德海施施然的坐了上去,翘起了二郎腿,“上茶啊,你们这些没眼力界的!”
苏拉战战兢兢的拿了茶上来,安德海喝了一口茶,侍卫们显然在等安德海发话,故此还让那个员外郎在地上挣扎着,“你道理说对了,我原本呢是没有这个权力处置你,可是你却不知道,如今这内务府大臣,是轮到谁来当了。”安德海喝着茶,望着殿顶的藻井,慢悠悠的说道,“这位大臣啊,倒是最相信我,先让我来这里处置了不相干的废物,把内务府打扫的妥妥当当的,再候着他的驾。”他把杯子递给了朱执义,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卷黄绫来,递给了刚才建言的人,“你来瞧一瞧,这圣旨说的成不成?”
那个人跪下接过了圣旨,打开一看,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额边就沁出了豆大的汗珠,他连忙奉还圣旨,“有旨意在此,绝对无误。”于是退在一边再也不说话了。
“拉出去!”安德海挥挥手,“就地行刑,这么多年,大概南熏殿前再也没有这样打板子的阵仗了,不知道这样做,可以素净几年?”他的嘴角挂着残忍的笑意,残忍却又十分的妖艳,“对了,你不是说内务府没有银子吗?那我先抄了你的家好了,我倒是看看,你们家里头有多少银子,如果举家为朝廷在越南的战事分忧,也是你家的一番功德呢?”
那个人如同被死狗一样的拖了出去,但是四个侍卫刚刚出了殿门,更多的侍卫蜂拥进了偏殿,安德海懒洋洋的从袖子里再摸了一个片子出来,“庆丰司同掌仪司米德、广储司总办郎中吉山、武备院郎中纳兰忠、主事马琪,洋灰厂主事吉尔纳,玻璃厂奎德等二十八人,一体拿下。”
大殿内鸡飞狗跳,所有人一下子都惊呆了,这是要干什么,把内务府一竿子一网打尽?安德海把折子塞回了袖子,慢条斯理的说道,“这几个人,罪过挺大的,先拉出去打五十个板子,再关起来,准备抄家。”
“我们犯了什么罪过!”这是十分生气的。
“安公公饶命啊!”这是求饶的。
“你们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过错?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内务府这里头多拿些银子,西圣爷是不会在意的,她最体恤臣下,可是你们不应该,吃着西圣爷的饭,还要砸西圣爷的锅,”安德海阴冷的说道,“在外头和那些八旗的人搞什么串联,想要把八旗的事儿按下去,你们继续在这里吸血发财?不能够,都是包衣奴才,西圣爷想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今天只是抄家,如果挨得过五十个板子,那么性命总还是在的,这人命还在什么事儿都好说。我今天是仁慈的,如果换了那位主来,起码要你们流放宁古塔,”安德海挥挥手,“拉下去,一个个的打,不要一起打,”他看了看天色,“怎么说,也要比宗人府那里弄的晚一些好,起码要到掌灯!”
“至于你们这些人,不是没事儿,西圣爷的宣礼处做什么,你们都清楚,今个我先放过你们,有什么猫腻的,赶紧自己献出来,咱们还是好朋友,内务府的差事,自然还可以做下去,”残余下来的战战兢兢,听到安德海说了这样的话,如纶音佛旨一般,一个个站了起来称是,“不过,今个,你们都去外头瞧一瞧他们是怎么挨板子的,瞧一瞧和西圣爷三心二意的人,是什么一个下场。对了,”这些人准备出去观刑的时候,安德海阴惨惨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要记得都跪下来看。”
偏殿之内只留下来了朱执义和安德海两个人,“小安子,”朱执义担忧的说道,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和当年一样喊着老称号,他只是觉得安德海此番归来,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的安德海性子随和,虽然少年得志,说话轻佻,但是为人善良,大家伙都乐意和他相处,如今的安德海犹如是一个地狱里走出来的魔鬼,浑身带着不祥的气息,说话也阴阳怪气起来,这倒是罢了,只是他觉得安德海下令打死人,实在是太逾矩了,“打死人这合适吗?我的原意,只是教训一番就是得了。”
安德海摇了摇头,站了起来,看着殿外跪着乌压压的一群人,板子落在了屁股和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这些人耽误了西圣爷的大计,本来就是要处置了,今日刚好,趁着我刚到,尽数给打发了,小朱子,我以前其实都错了,凡事想着与人为善,到最后倒是忘了,到底最应该追随的人是谁,是谁?自然是西圣,只要西圣一个人满意了,其余的人如何,根本不重要,我在南边受了这么多年的苦,回来了,自然要重新再立规矩,这些人吃着西圣爷的,居然还想和西圣爷作对,早就该死了,”行刑的侍卫故意的不把犯人的嘴巴堵住,打一下,那个员外郎的嘴里就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声音传的极远,只怕这个时候文华殿都已经听到了,“西圣爷是观音菩萨,自然是不能做这样杀生的事儿,这样的杀孽,我来做,不打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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